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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际花盛衰记-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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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人不觉做了一个使人难以察觉的表示满意的动作,重新踏着自西安的足迹走去。

“亲爱的老兄,你对他的见解改变得真快呀!”省长惊讶地回答。这惊讶是有道理的。

“跟那些身为中间派而和右派一起投票的人一样快。”拉斯蒂涅克回答这位省长兼参事院参议说。几天来内阁会议上没有听到这位参议的声音。

“如今能有什么见解呢?有的只是利害关系罢了。”德·吕卜尔克斯听着他们说话,辩驳了一句。“你们说的是什么事?”

“是说德·鲁邦普雷先生,拉斯蒂涅克想把他作为一个重要人物送给我。”参议对秘书长◎说。

  ◎德·吕卜尔克斯是内政部的秘书长。

 “亲爱的伯爵,”德·吕卜尔克斯神情严肃地回答他说,“德·鲁邦普雷先生是个才华横溢的青年,他有很硬的后台。能重新跟他攀上交情,我觉得十分高兴。”

“这样他将掉进当代那群阴险诡诈的家伙的圈子中了。”拉斯蒂涅克说。

这三个聊天的人转身向一个角落走去。那里站着几位才子,一些多少有点名气的人,还有好几个风流雅士。这些先生把自己的看法、俏皮话和对别人的恶语中伤,都列出来放在一起,想以此开开心,或是等待着看热闹。在这个奇怪地凑到一起的人群中,吕西安曾经和其中几位打过交道,有的开诚布公,光明正大,有的阴险狡诈,暗箭伤人。

“嘿,吕西安,我的孩子,我亲爱的宝贝,你现在又筑起了防护的围墙,又能昂首挺胸了。你是从哪里来的呀?你就这样借助弗洛丽娜小客厅里送出来的礼物,又骑上你的这匹牲口了。好样的,我的小伙子!”勃隆代对他说,一边从斐诺那边抽出胳膊,走过来亲热地搂住吕西安的腰,把他拦到自己胸前。

安多什·斐诺是一家杂志社的老板。吕西安几乎无偿地在这家杂志社工作过。勃隆代通过与他协作,向他提供明智的忠告和正确的见解,使他发了财。斐诺和勃隆代是贝特朗和拉东的化身,所不同的仅仅是,拉封丹笔下的猫最终发现它上了当◎,而勃隆代明知自己受骗,却一直给斐诺卖命。这名出色的笔杆子雇佣兵大概确实当了很长时间的奴隶。斐诺外表笨拙,意志坚强,粗鲁愚蠢的言行之中略带机智,就像粗工吃的面包上抹上一点儿蒜一样。他善于把从文人和政客放荡不羁的生活田野里收获的东西,也就是主意和埃居,装进自己的谷仓。勃隆代是个倒霉的人,他早就把自己的力气白白地消耗在他的恶习和懒散上。他需要花钱时,总是捉襟见肘。他属于富有才华而又穷困潦倒的那一拨。这帮人能为别人发财贡献自己的一切,而为自己发财却一筹莫展。他们是一些任凭别人借走自己神灯的阿拉丁。◎这些令人钦佩的出主意的人,当他们没有受个人利害关系左右时,他们目光敏锐,具有真知灼见。他们用头脑而不是用双手工作。他们由此而产生品德上的破绽,低能的人就对他们横加指责。勃隆代头一天伤害过一位伙伴,第二天可以把自己的钱掏出来与他一起享用;他今天跟一个人一起吃饭、喝酒、睡觉,明天会把这个人宰了。他的那些有趣的不合常情的行为能被解释得头头是道。他认为整个世界就是一场玩笑,所以也不愿意别人认真对待他。他年轻,受女人爱慕,差不多有了点名气,生活幸福,不像斐诺那样考虑攫取财富,以备上了年纪后享用。

  ◎拉封丹寓言《猫和猴子》中,猴子贝特朗叫猫拉东“大显身手”,火中取栗。猴子吃了猫取出的栗子,猫却烫伤了爪子。

◎阿拉伯故事《一千零一夜》中,穷裁缝的儿子阿拉丁受魔术家指引,在地心找到一盏灯,从而发了财。

 吕西安这时候需要勇气去抢白勃隆代,使他膛目结舌,就像刚才他逼得德·埃斯帕尔夫人和夏特莱哑口无言一样。这也许是他最难拿出的勇气了。可惜在他身上,那美滋滋的虚荣心阻碍着他傲气的发挥,这种傲气是做许多大事所必不可少的。他的虚荣心在刚才一个回合中已经得胜:他表现出富有,幸福,对那两个昔日蔑视他贫穷落魄的人嗤之以鼻。但是,一个诗人难道能像一个老资格的外交官那样,当面去损害两个所谓朋友的面子吗?这两个朋友在他穷愁潦倒时接待过他,他在忧伤困顿的日子里,到他们家里住过。斐诺、勃隆代和他,三个人曾经是酒肉朋友,他们花天酒地,挥霍掉的不止是他们的债主的钱。如同那些不知道哪里是自己的用武之地的士兵,吕西安这时也跟巴黎许多人采取的态度一样,再次违逆自己的性格,接受了斐诺的握手,同时没有拒绝勃隆代的抚摩。任何在新闻界泡过或还在泡着的人,都必须痛苦地去向他所蔑视的人致意,向他最憎恨的敌人微笑,跟最低劣卑鄙的人签约,同意用向他寻衅的人的钱来酬劳他们而弄脏自己的手。看别人作恶,听之任之,习以为常,起先是认可,最后自己也去干。长此以往,灵魂被连续可耻的交易不断玷污,变得越来越渺小。崇高思想的发条生了锈,庸俗的铰链磨损了,可以自由地转动。阿尔赛斯特这样的人变成了菲兰特一类的人◎,傲骨无存,才华消减,对高尚作品的信仰烟消云散,就像一个本来希望能以自己写出的篇章感到自豪的人,却煞费苦心炮制下等文章,他的良心早晚会告诉他,这种行为是不可取的。人们来到这里,就像鲁斯托,韦尔努那样,是想成为大作家,结果却做了无所作为的帮闲文人。因此,骨气与才情等高的人就是像德·阿尔泰兹之辈善于绕过文学生活的暗礁脚踏实地前进的人,对他们怎样敬重都不过分。吕西安对勃隆代的曲意奉承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何况勃隆代的思想对吕西安具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保持着拉人下水的人对其弟子的巨大影响,而且勃隆代通过跟德·蒙柯尔奈伯爵夫人的私交在上流社会取得了稳固的地位。

  ◎阿尔赛斯特和菲兰特都是莫里哀喜剧《愤世者》中的人物。前者愤世嫉俗,后者格守中庸之道。

 “你是不是继承了一个舅舅的遗产?”斐诺开玩笑地问他。

“我跟你一样,对傻瓜们定期勒索。”吕西安用同样的语调回答他。

“先生好像办了一份杂志,还是一份报纸?”安多什·斐诺又问道,摆出一副雇主在受他盘剥的人面前所表露的狷傲无礼的神态。

“我有比这更好的。”吕西安反击他。总编辑装腔作势表现出的优越感刺伤了吕西安的自尊心,使他又意识到自己新的地位。

“那么,你有什么呢,亲爱的?……”

“我有一个办法。”

“一个吕西安办法?”韦尔努微微一笑,说。

“斐诺,你这一下被这个小伙子抛在后面了,我早就跟你说过这话。吕西安有才情,你不好好关照他,还排挤他。现在你后悔了,大傻瓜!’渤隆代又说。

勃隆代像麝一样精明。他从吕西安的语调、手势和脸色中看出不止一桩秘密。他于是在抚慰吕西安的同时,用这些话来勒紧缰绳,把他驾驭住。他想了解吕西安为什么回巴黎来,有什么打算,靠什么生活。

“就算你是斐诺,你也得拜倒在一位你永远得不到的高手脚下!”勃隆代又说,“先生,你很快会同意:在这批未来属于他们的精明能干的人群中,他是我们的人!他聪明又俊俏,难道不应该通过你的quibus-cumque viie◎获得成功吗?他现在披上了华丽的米兰盔甲,锋利的短剑已有一半出鞘,三角旗也已高高举起!见鬼,吕西安,你这件漂亮的背心是从哪儿偷来的?只有爱情才会寻觅到这样的料子。你有一处住宅吗?此刻,我需要朋友们的地址,因为我还不知道该去哪里过夜呢。斐诺今晚把我扫地出门,借口很一般,说是准备发大财。”

  ◎拉丁文:途径,不管什么途径。

 “我的老兄,”吕西安回答说,“我实行一条公认的准则:Fuge,late,tace ◎有了这一条,准能安稳地生活。我走了。”

  ◎拉丁文:近世,隐居,缄默。

 “可是,我不放你走,除非你还我一笔神圣的债务:请吃一顿小小的夜宵,嗯?”勃隆代说。他馋嘴贪吃,没有钱的时候,就叫别人请客。

“什么夜宵?”吕西安说,不觉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

“你不记得啦?现在我可知道一个朋友发迹后是什么样子了:他把什么都忘了。”

“他心里明白欠我们什么。我可以作保。’斐诺接过勃隆代的玩笑,继续说。

这时候,那个风雅的年轻人来到观众休息室上首,走到那些所谓朋友们聚集的大圆柱旁边。“拉斯蒂涅克,”勃隆代拉住这个青年的手臂,说,“我们正在谈论一顿夜宵:你也是我们的一员……除非这位先生,”他用手指了指吕西安,一本正经地说下去,“除非他一定要赖帐,他是干得出来的。”

“德·鲁邦普雷先生嘛,我可以为他担保,他不会于这种事。”拉斯蒂涅克说。他不是故弄玄虚,而是在考虑别的事情。

“啊,比西沃来了,”勃隆代大声说,“他也算一个,没有他就不完美了,没有他,香摈酒会粘住我的舌头,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就连俏皮话里的辣子也会淡然无味。”

“朋友们,”比西沃说,“我看你们是聚集在当代奇才的周围。我们亲爱的吕西安又重演了奥维德的《变形记》◎。如同诸神变成奇异的蔬菜或别的东西来引诱女性一样,奥维德在《变形记》中把夏尔东变成一位绅士来引诱……什么?查理十世!我的小吕西安,”他边说边抓住他礼服上的一个纽扣,“一个当了大老爷的记者值得为他写一篇漂亮的小文章登在《哇哩哇啦》报上。我要是处在他们的位子,”这位不顾情面的嘲讽者指着斐诺和韦尔努说,“我也许会在他们的小报上把你丑化一通,你就能使他们赚上一百法郎,十栏俏皮话。”

  ◎奥维德(公元前四二年—公元十七或十八年),拉丁诗人。《变形记》是神话诗,共十五卷。

 “比西沃,”勃隆代说,“一位安菲特里翁◎在节日前二十四小时和节日后二十四小时对我们来说都是神圣的:我们这位赫赫有名的朋友请我们吃夜宵。”

  ◎安菲特里翁:希腊神话中的底比斯王。此处喻吕西安。

 “什么!什么!”比西沃接着说,“可是,现在最最重要的,也莫过于将一位贵族姓氏从遗忘中拯救出来,将一位天才人物赋予贫乏的贵族阶层。吕西安,你受到报界的敬重,你曾经是报界最漂亮的装饰品,我们还将支持你。斐诺,在巴黎报纸的社论上再加上一段吧!勃隆代,在你那家报纸的第四版上偷偷地来一篇!要把当代最佳作品《查理九世的弓箭手》的出版消息公诸于世!我们请求多里亚快快把法国的彼特拉克◎写的绝妙的十四行诗《雏菊》交给我们。要把我们这位朋友在贴有印花税票的纸上◎颂扬得天花乱坠。这种纸能使人一举成名,也能使人身败名裂!”

  ◎彼特拉克(一三○四—一三七四),意大利诗人。

◎指应纳印花税的报刊。

 “如果你真想吃夜宵,”吕西安为了摆脱越聚越多的这伙人的纠缠,便对勃隆代说,“我看在一个老朋友面前,你倒不必用这种夸大其辞和隐晦曲折的手法,把他当作一个傻瓜。明天晚上,咱们在鲁万蒂埃饭馆见!”他看见一位女子走过来便匆匆地说了这几句,迎着那女子奔过去。

“啊!啊!啊!”比西沃用三种音调叫道,带着逗乐的神气,并流露出他已经认出合西安奔去迎接的那个假面人,“这种事值得弄明白。”

他于是尾随着这漂亮的一对,接着又跑到他们前头,用犀利的目光打量他们,然后又折回来。那些羡慕吕西安,急切想知道他的好运从何而来的人,对他的做法十分赞赏。

“朋友们,你们早就知道德·鲁邦普雷先生交上的好运,”比西沃对他们说,“这就是德·吕卜尔克斯旧日的那只老鼠。”

这些“老鼠”的奢侈生活是一种邪恶,现在人们已经忘记,但在本世纪初却是司空见惯的。“老鼠”这个词已经过时,它是指一个十到十一岁的孩子,在某个剧院,特别是巴黎歌剧院,当不说话的配角,那些鲜廉寡耻的人教唆其堕落和干下流勾当。一只“老鼠”就是地狱里的年轻侍从,是一名顽皮的女孩子,她开的一切玩笑都是可以被原谅的。“老鼠”能咬各种东西,对她必须严加提防,就像提防危险的动物一样。她给生活带来某种快乐,就像从前喜剧中斯卡潘、斯加纳雷尔、弗隆坦那类人物◎一样。一只“老鼠”很贵重,既不能使人得到荣誉,也不能得到利益和享乐。“老鼠”已经完全过时,复辟◎以前风流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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