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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际花盛衰记-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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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装模作样。”警卫队长反驳说。
“先生,”亚细亚对律师说,“快带我去见卡缪索先生吧!我是为这案子来的……他在审间这个可怜的神甫之前,说不定愿意见见我……”
律师和男爵夫人离开了这间四壁满是煤烟和油污的警卫室。当他们走到楼梯顶端时,亚细亚发出一声惊叫:“啊呀,我的狗呢!……哦,先生,我那条可怜的狗!”
她于是像疯子似地奔向休息大厅,向每个人打听是否见到过她的狗。随后她又来到木廊商场,向一列楼梯跑去,一边说:“狗在这儿呢!……”
这列楼梯通向阿尔莱大院。亚细亚到了这里,这出戏便演完了。她在金银匠河沿叫了一辆出租马车,一屁股坐进车里,顿时便无影无踪了。她手里那张传票原来是传欧罗巴的,警察局和法院至今还不知道欧罗巴的真名实姓呢。
“纳弗…圣马克街!”她向车夫喊了一句。
有个服饰脂粉商名叫努里松夫人,也叫圣埃斯泰弗夫人。她不仅把戏自己的身份,而且把自己的店铺借给亚细亚。纽沁根就是在这个铺子里商谈艾丝苔这笔买卖而跟亚细亚讨价还价的。亚细亚可以完全指望这位夫人守口如瓶,她在这个店里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因为在努里松夫人住宅中,她有自己的一间卧室。她付了出租马车车费,就进自己卧室了。在这之前,只跟努里松夫人打了个招呼。那匆忙的姿态使努里松夫人明白,她没有时间与她说话。
一旦避开了一切耳目,亚细亚便开始展开小纸团,动作非常小心,就像专家打开隐迹纸本◎。她读完这些嘱托,认为必须把给吕西安写的那几行字誊抄到信纸上。然后她下楼来看努里松夫人,趁店铺里一个小姑娘去意大利人大街雇出租马车的机会,跟努里松夫人聊了几句,由此便弄到了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和德·赛里奇伯爵夫人的地址。努里松夫人是通过她们的贴身女仆认识这两位夫人的。
◎擦掉旧字写上新字的羊皮纸稿本,但可用化学方法使原迹复现。
这东奔西跑的事和这些细致的活儿,花了她两个多时间。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住在圣奥诺雷区上首。虽然贴身女仆让她敲门后,从小客厅递进去圣埃斯泰弗夫人的名片,……亚细亚在名片上写着“有关吕西安紧急事情求见”……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严寒是让她等了一小时。
亚细亚一瞧公爵夫人的脸色,便知道她来得不是时候。她表示歉意,说是由于吕西安处境危急,才打扰了公爵夫人的“休息”……
“您是谁?……”公爵夫人打量着亚细亚问,没有任何客套。在司法大厦的休息大厅,亚细亚可以被马索尔先生当作男爵夫人看待,但是在卡迪尼昂公馆小客厅的地毯上,她就像白缎长裙上的一滴油污了。
“我是一个脂粉服饰商人,公爵夫人。因为,碰上这种事情的时候,人们都会找那些由于职业而绝对守口如瓶的女人。我从来没有出卖过任何人,上帝知道有多少贵妇人把她们的钻石首饰委托我保管一个月,要我向她们提供一模一样的假首饰……”
“您还有别的名字吗?”亚细亚的回答唤起了公爵夫人某种模糊的回忆。她于是微微一笑,这样说。
“有的,公爵夫人。在一些重大场合,我是圣埃斯泰弗夫人;但是做生意的时候,我叫努里松夫人。”
“好,好……”公爵夫人急速地回答,改变了口气。
“我能帮上很大的忙,”亚细亚继续说,“因为我们既掌握丈夫的秘密,也掌握妻子的秘密。我跟德·马尔赛先生做过很多生意,公爵夫人……”
“好了!好了!……”公爵夫人高声说,“我们说说吕西安的事吧。”
“公爵夫人要是想救他,就要鼓起勇气,别在更衣上浪消费时间了,何况公爵夫人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漂亮。您美得像仙女一般,这是老婆子以名誉担保说的话!另外,夫人,您也不必叫人套车了,就跟我上出租马车吧……您如果不想叫这个可爱的孩子遭受比杀身之祸更大的灾难,就赶快上德·赛里奇夫人家去吧……”
“好吧,我跟您去!”公爵夫人犹豫片刻后说,“就我们两人,我们去给雷翁蒂娜◎鼓鼓劲儿……”
◎雷翁蒂娜,德·赛里奇夫人的闺名。
尽管这个蹲过苦役监狱的多丽娜◎竭尽全力,拚命奔波,但是当她与德·莫弗里涅期公爵夫人一起,走进位于肖塞…唐坦街的德·赛里奇夫人家门时,两点已经敲过了。不过,在那里,多亏公爵夫人在场,一分钟也没有耽误。她们两人立刻被带带到伯爵夫人身边。在一个奇花异草芳香四溢的花园里,有座小小的木屋式别墅,伯爵夫人正躺在别墅内张长沙发上。
◎多丽娜是莫里哀喜剧《塔尔丢夫》中玛丽亚娜的女仆,机智,活跃,嘴不饶人。此处指亚细亚。
“很好,”亚细亚瞧了瞧四周说,“这里别人听不见我们说话。
“啊,亲爱的!我要死了!瞧你,狄安娜,你怎么啦?……”伯爵夫人叫着,像孔雀一样跳起来,抓住公爵夫人的肩膀,接着失声痛哭起来。
“好了,雷翁蒂娜,有些场合,我们这样的女人不应该哭,而应该行动。”公爵夫人说,让伯爵夫人跟她一起坐在长沙发上。
亚细亚用狡猾的老妇人特有的眼光打量这位伯爵夫人,像外科手术刀刺探伤口那样,用这一目光飞速看透了一个女人的灵魂。雅克·柯兰的这个伙伴于是辨认出上流社会女子极少见的感情痕迹:真正的痛苦!……这种痛苦在心灵里和面容上都会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在衣着上,伯爵夫人没有任何卖弄风情的地方。她当时四十五岁,那皱皱巴巴的印花平纹细布晨衣露出很不整齐的内衣,而且没有穿胸衣……眼睛上有一道黑白,双颊留下一道道斑纹,证明流过苦涩的泪水。晨衣上没有系腰带。衬裙和衬衣的刺绣图案也是揉皱的。头发塞在带花边的睡帽里,已有二十四小时没有好好梳理,露出一条又短又细的辫子和一绺绺稀疏的发卷。雷翁蒂娜忘了戴上假辫子。
“您是平生第一次恋爱……”亚细亚咬文嚼字地对她说。
雷翁蒂娜这时才看见亚细亚,她吓了一跳。
“这是谁呀,亲爱的狄安娜?”她问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
“如果她不是对吕西安忠心耿耿,准备为我们帮忙的女人,我怎么会把她带来呢?”
亚细亚已经料到了事实真相。德·赛里奇夫人被看作是上流社会最轻浮的女人之一。她先跟德·艾格勒蒙侯爵眷恋十年之久,侯爵去殖民地后,她又疯狂地爱上了吕西安,并使吕西安疏远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然而却跟全巴黎的人一样,对吕西安与艾丝苔的恋情一无所知。在上流社会,一次被人发现的恋情比十次秘密艳遇更能损害一个女人的声誉,更别说她已是两次恋情了。不过,由于对德·赛里奇夫人谁都不看重,历史学家大概也不会对她的有两处缺口的道德予以担保了。
她中等身材,金色头发,就像那些妙龄的金发女郎那样保养得很好,也就是说,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她苗条而不瘦削,皮肤白皙,头发浅黄,脚、手和身体呈现出贵族般的精巧秀气。她有隆克罗尔家姑娘的聪明和风趣,对其他女人心怀恶意,而对男人却温柔善良。由于她有巨额财富,丈夫地位很高,弟弟德·隆克罗尔侯爵也有地位,所以一直没有遭受别的女人可能遭受的各种失望和挫折。她有一个很大的优点:虽然堕落,但很坦诚,公开承认自己崇拜摄政时代的风尚。这个女人已经四十二岁,男人对她来说一直是令人愉快的玩物。奇怪的是,她在爱情中只看到为控制男人而忍受牺牲的同时,也给了男人不少东西泅十二岁那年,她一见吕西安的外表就被吸引住了,立刻产生了恋情,与德·纽沁根男爵对艾丝苔的恋情十分相似。正如亚细亚刚才说的,她开始了平生第一次恋爱。在巴黎女子身上,在那些贵妇人身上,这种青春迟来的现象比人们想象的更为常见,一些品行端正、快要进入四十岁避风港的女子突然堕落,这种无法解释的状况就是由这种现象引起的。这种强烈而完美的激情,从初恋时那种孩童式的感受直到排山倒海的肉欲,这幸福使雷翁蒂娜如醉如狂,永不满足。她只向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倾诉过这种激情。
人们知道,真正的爱是无情的。发现有个艾丝苔以后,接踵而来的便是一怒之下断绝了与他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女人甚至会气愤得去杀人。随之而来的便是儒怯阶段,真挚的爱情和由此产生的巨大快乐让位于懦怯。一个月以来,伯爵夫人为了能与合西安重逢一星期,宁愿少活十年。最后,在柔情蜜意的高潮中,在她已经接受艾丝苔这个情敌时,传来了心爱的人被捕的消息。这消息仿佛吹响了最后审判的号角。伯爵夫人几乎死过去,她丈夫由于怕呓语中泄露真情,便亲自守护在她的床边。二十四小时以来,她虽然活着,但心窝里就像扎着一把匕首。她在高烧中几次对丈夫说:“你把吕西安给放了,今后我就只为你活着!”
“公爵夫人说得对,但别像死羊似地翻白眼吧,”厉害的亚细亚摇晃着伯爵夫人的胳膊大声说,“您要是想救他,那就一分钟也别耽搁,他是无辜的,这一点我可以凭我母亲的遗骨起誓!”
“哦!对呀,可不是么……”伯爵夫人善意地望着这个饶舌的老婆子,高声说。
“可是,”亚细亚继续说,“如果卡缪索先生审问得不对头,两句话就能把他定为罪人。如果您有能力叫人为您打开附属监狱大门,并跟吕西安说话,请您现在就动身,把这张纸条交给他……明天他就自由了,我向您保证……请您把他救出来吧,因为是您把他推进监狱的……”
“是我?”
“对,是您……是你们这些贵妇人。即使你们富得拥有几百万,你们也一直不拿出一个子儿。如果我大胆地带些孩子来,他们的口袋里全会装满金钱。我拿他们的快乐来自我消遣。既做母亲,又当情妇,这是多么快活!你们这些人,让你们爱的人活活饿死,对他们的事不闻不问。艾丝苔呢,她不说空话,她用丧失自己肉体和灵魂的代价,给了您的吕西安一百万,这是人家向他要的。就是因为这个,他陷入了今天的处境……”
“可怜的姑娘!她做了这样的事!我喜爱她!……”雷翁蒂娜说。
“啊!现在……”亚细亚以冷冰冰的嘲讽口气说。
“她很漂亮。可是现在,我的天使,你比她漂亮得多……吕西安与克洛蒂尔德的婚事已经完全告吹,没有任何挽回余地了。”公爵夫人对雷翁蒂娜轻声说。
这种考虑和盘算对伯爵夫人立即产生了效应,她不再感到痛苦了。她用双手抚摩自己的前额,又变得青春焕发。
“来吧,我的小姑娘,打起精神,开始行动!……”亚细亚说。她看到了这一变化,也猜到了它的原因。
“如果先要阻止卡缪索先生审讯吕西安,”德·莫弗里涅斯夫人说,“我们是可以做到的,只要给他写个字条,叫你的随身男仆送到司法大厦去就行了,雷翁蒂娜。”
“那就回我的屋于去吧,”德·赛里奇夫人说。
交际花盛衰记 第二章
……………………
就在这些吕西安的女保护人按照雅克·柯兰的指令行动时,司法大厦里出现了如下情景。
几名警察把那个气息奄奄的人带到卡缪索先生的办公室,坐在窗牙对面一张椅子上。卡缪索先生坐在办公桌前的扶手椅上。科卡尔手执羽笔,坐在离法官几步远的一张桌子边。
预审法官办公室的布局并不是随随便便的。如果不是有意安排,也该承认这种偶然极为有利于执行法律。法官好比画家,他们需要来自北面的均匀纯正的光线,因为犯人的面孔就是一张画,需要不停地进行端详。因此,几乎所有预审法官都像卡缪索这样放置他们的办公桌,让自己背光,而叫他们的审讯对象的面孔始终朝着亮光。由于审讯时间长,他们如果干了六个月以后还不戴上眼镜,个个都会显出心不在焉,毫不在乎的神情。卡斯坦犯下的罪行,就是在法官与总检察长长时间协商后,因为没有证据,即将把他释放时,突然向他提了一个问题,用这个方法观察到他的脸部表情的急剧变化而发现的。这一小小的细节可以使最不能谅解的人指出,刑事预审是一场多么激烈,多么有趣,多么奇特,多么富有戏剧性,又是多么可怕的斗争!是一场没有证人在场,但总是记录在案的斗争!在这场冷冰冰地进行着的炽烈的一幕中,眼神、语气、面部的悸动,因情感变化而引起的最细微的脸色改变,这一切都具有危险性,就像相互对视,以便发现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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