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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要被你侮辱-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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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就是来做广告的嘛,压根就没指望赚钱。”
  听姐俩这么说,郑魁脱掉大衣,神态中透着高手的讳莫如深。
  第一杯酒下肚,人群一致叫好;
  第三杯酒过后,郑魁成了酒神;
  郑魁第八次举杯时,连喝错了四次的“倒霉蛋”都过来劝阻:“老弟,适可而止吧!两个小姑娘出来闯荡也不容易。你看,人家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点到为止就算了。”
  这是一个令人永生难忘的下午,阳光一片一片地在树冠中翻滚,树脂干涩而又清洌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临近黄昏时,40箱酒已经所剩无已,空空的纸箱子被几个拾荒者争抢着,拆散,放到栓在树旁的板车上。
  朱慧再次将脸贴近梅晓丫,她的眼神流露出异样的光泽,因为激动,她脸上的毛孔里渗出了油脂。“你赶快回去再拉50件来。”
  梅晓丫望了一眼稠密的人群,点点头,离开桌子。
  朱慧拉住她衣服的后摆:“坐郑魁的摩托去,一定要快。”
  郑魁要盯住摊子,便让伙计带上梅晓丫朝天鹅镇赶。
  梅晓丫到桥上时,天边的颜色复杂起来,透过镂空的桥栏,暮色在微微喘息的河面上抖动着,河流的边缘到处漂浮着芦苇和蓠蒿残碎的花瓣。而此刻,她的心却随着河畔的风声一道飞起来……过去的经历,窘迫的遭遇,闪烁的泪水,颓败的家境,像耍猴似的被牵到一间又一间教室……迅速闪过。这一次她们至少要赚几千块钱,几千块钱啊!一张张连缀起来,可以糊满半面墙。很长一段时间,除了手帕,她的口袋几乎什么都没有,连硬币都很少。钱就像担心传染那样,躲得她远远的。转眼之间,它们又喝醉了似地,不顾一切朝她怀里钻,撵都撵不走。她现在明白朱慧为什么会流露出那样的眼神,钱这东西挺坏的,像妓女,你越有钱,它越朝你怀里钻。
  麦经理和余会计正坐在煤炉子旁喝酒,见到梅晓丫风风火火跑进来,惊讶地问:“出了什么事?”
  “朱慧让我赶回来找你——再提50箱酒!”
  “……拖去的,全卖了?”
  “全卖了。”
  麦经理一掌拍到炉子口,手倏地蹿出一股白烟。开库房时,他的手还在哆嗦,好久没有找到锁孔。“我这双眼睛真毒,一下子就把她从人堆里择出来。你瞧她那身肉,那眼神,那不要脸的劲……天生就是推销的坯子……天晚了,我给你找辆车……”
  梅晓丫返回弋甲镇时,天已经黑透了。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她先将酒存放到郑魁那儿,明儿赶大早销售。经过农贸市场,人群已经散尽,空空荡荡的墙根,一片狼藉,只有一棵树孤零零地低着头,像是还在回味刚才的喧腾。一种不祥之感漫散过来:酒全卖完了?朱慧怎么没在路边等她?桌子为什么断了一条腿?去小吃店的路上,梅晓丫的心被一连串的疑问塞满了。取酒时那份前所未有的飞翔感,居然像鸟儿的翅膀划了一下水面,便倏然离去。不管是否迷信,她都觉得自己是个扫帚星,几乎所有不好的预感都应验。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朝地下吐口水,希望这一次是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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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意外没有出现,厄运倒是认得路,顺着预感的门缝,钻了进来……
  据郑魁讲,梅晓丫走后不久,那两个小麦烧厂的推销员就出现了,他们交足了罚金出了拘留所。他俩赶过来,认出朱慧。上次朱慧走后,他们一直埋怨郑魁胳膊肘朝外拐。他们也曾去过天鹅镇卖酒,结果被麦经理一班人一阵棍打,还掠走了卖酒钱。他俩在一旁观察了一阵子,发现了朱慧指头上的机关,便扑上去,砸了酒瓶和桌子,还打了人。
  “朱慧被打得重不重?”梅晓丫问郑魁。
  “不会轻,你想两个大男人,手脚会轻吗?”郑魁说,“我当时也不在场,回来听伙计说的。”
  “那她现在在哪里呢?”
  “他们砸了东西,打了人,末了又给她送到派出所,说是犯了诈骗罪。”
  “那你赶紧带我去看她呀。”梅晓丫转身就走。
  “错了,在这里。”郑魁朝另一个方向指着。“你看不到的,人家不让看。”
  两人来到镇派出所,值班的警察听了他们的来意,连连摆手,“不行,不行,等明天所长来了你们找他,他同意了,才能见。”
  梅晓丫急得流出了眼泪,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便从口袋里掏出50块钱,朝他衣服里塞。
  “干什么?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他掏出钱,扔到桌子上。“开什么玩笑,她这是诈骗罪,怎么能随便跟人见面,串供了怎么办?”
  郑魁凑过来说:“崔警官,话可不能这样说,她不过是一个替人打工的学生娃,诈骗这顶帽子扣得上吗?天鹅镇和我们镇的酒厂长期割据,各霸一方,这本身就不正常。朱慧抛弃前嫌,主动过来与我们进行产品交流,活跃市场,不鼓励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打人砸摊蹲监号啊?这不是加剧两个镇子的商业对峙吗?这不是人为地破坏全县的经济发展吗?县里要是知道了,我看你这顶警帽还能不能戴住?”
  “郑老板,你还真别吓唬我——牛腿当成虎骨卖,这不是坑蒙拐骗是什么?一瓶十来块钱的酒,让她卖出40块,这还是活跃市场?还要我们感谢她不是?”
  梅晓丫说:“可我们白送的你怎么不算上,算上白送的,我们也是按市价卖的啊!我们是刚从技工学校毕业的,招聘到天香酒厂,”她拽住警察的衣襟,泪水把警服都打湿了,“我俩都是特困生家庭,上学都是捐助的。到了酒厂,一门心思想好好干活,回报社会……可是我们靠什么回报社会呢?回报那些同情过我们、可怜过我们的好人?我俩一贫如洗,连房租和吃饭的钱都交不起……说句不怕你见笑的话,人家女孩子早就用上卫生巾了,可我们连很糙的、用来擦桌子、擤鼻涕的卫生纸都买不起……”
  梅晓丫的泪水果真有感染力,崔警官截住她的话头,语气像泡酥的麻糖,又软又甜:“好了,好了,别说了,知道你们也不容易,两个小姑娘背井离乡讨生活,能容易吗?可再不容易也不能干扰乱市场的事。我也是10来岁就跑出来闯荡,什么罪没遭过?什么苦没吃过……”说起这些,他竟有些哽咽,眼圈也红了起来,“好了,你们去给她拿条棉被吧,晚上监号很冷的。”
  郑魁见梅晓丫愣怔着,推了她一把:“还不明白,崔警官让你们见面呢!”
  朱慧蜷缩在监号里,两手交叉在肩胛上,身体像一粒筛箕上的豆荚在墙角颤动着。她的鼻翼、嘴角、额头和脖子上都是伤口,上面还渗着血滴子。梅晓丫以为朱慧一见到她,脸就会阴霾,眼睛就会下雨,就会喊“我们完蛋了”之类的丧气话——在梅晓丫的心里,朱慧的情绪像荒原上裸露的野草一样起伏不定。可这一次,她却非常平静,平静得让梅晓丫有些陌生和不安。因为脸部是肿的,她笑的时候,整个肌肉都被牵动起来,变得机械而又生硬,那种悲痛欲绝和惊喜欲狂的神态见不到了。梅晓丫走过去,用被子把她裹起来,问:“痛吗?”
  她摇摇头,反过来问:“我的脸是不是很难看?”
  梅晓丫安慰她:“不难看,就是有点肿,过几天消肿了,就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又能怎么样?”朱慧垂着眼睑,“你说这事怪不,我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怎么长得这么胖?在学校时我怕别人捐款,每次捐完款,我都听见人家议论我这么胖还穷什么?我也不敢多吃,你还记得上次会餐,我为什么穿棉衣,那是秋天,好些人还没穿毛衣呢!我是想多揣几个馒头,回来偷偷吃。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馋,什么都想吃,什么都能吃,总也瘦不下来。我最妒恨余晓敏和杨古丽。余晓敏有钱,吃成啥样都不要紧,因为她有钱。杨古丽没钱,但长得漂亮,最终也会有钱的。只有我倒霉,没有钱,长得还不漂亮,也就难怪人家下死手打我。”
  梅晓丫越听越糊涂,也越害怕,她晃着朱慧的胳膊:“慧啊,你是被人家揍傻了吧?”
  朱慧不理她,顾自说:“你别晃我,你晃我我就痛起来。你看我的胳膊,我的肚子,我的屁股,都被打过了,我现在喘气都扯着痛。我没糊涂,我非常清醒,比原来还要清醒。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钱对我很重要。”
  她的眼神又流露出下午时那种色泽:神秘、瞵盼、怪谲而又执拗,那是只有在荒废的庙里或是月光下的树上才能见到的光亮。梅晓丫的心忽地缩紧了,她将朱慧朝自己的怀里揽:“慧啊,你累了,睡一会吧。”
  朱慧乖巧地把头倚在她的身上。她抬起眼波冲她笑了一下,接着就发出了酣声。梅晓丫的眼皮也炸开了,眼前浮动着无数个小星星,它们拖着尾巴,煽着翅膀,将她带入奇妙的境界——她感到头像一棵被伐倒的树,朝朱慧砸下去。
  这时候,崔警官喊起来:“到时间了,快出来吧!”他朝窥视孔望一眼,惊叫道:“喂,你怎么也在这里睡觉?”
  梅晓丫迷迷瞪瞪地回答:“求求你,让我在这睡一夜吧,我困死啦。”
  梅晓丫在弋甲镇呆了上十天,朱慧一直蹲在监号里。梅晓丫去找麦经理,他不给想办法,还狠毒地咒骂着:“是我瞎眼了,找这么一个丧门星!你去告诉那个不要脸的,要是她不还我的酒钱,我就让她在里面蹲一辈子!”她又去找唐经理,尽管这很唐突,可是没有别的选择,她来镇里的时间短,能说上话的有能耐的人,也就这两位。唐经理倒是很客气,笑眯眯的,可提到帮着通融,他吱唔起来。他说:“你不知道那个崔警官,才难说话呢。不过——”他用眼神瞟着梅晓丫,“这也不是楔进墙里的楔子,一点余地都没有……”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流露出色彩,手上的动作也多起来:“你的肉好结实……”
  梅晓丫的脑袋嗡地响起来,眼前又浮现出楼道口的那一幕,在晦暗的月光下,就是这双手剥粽子似地,将杨古丽的衣服一层层褪下来……她逃命一般跑出了玩具厂,到了围墙角,她蹲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脑袋还在嗡嗡响。梅晓丫没有去找胡小鹏,如果找他,他什么忙都帮不上,自己还会吓得半死。梅晓丫想到过余晓敏,她爸爸是开砖瓦厂的,有些神通。但思忖了半天,没敢去。余晓敏嘴巴太贱了,她要是知道了这事,同学们马上就会知道的,那样她和朱慧就更抬不起头了。梅晓丫徒劳地奔了几日,忽然发现自己的圈子里全是无权无势的穷人。虽然穷人心地善良,可太脆弱了。就像秸杆扎成的栅栏,有点风吹草动,就噼叭作响。
  朱慧并没有蹲一辈子监号,准确地说,蹲了9天。
  到了第10天,郑魁神色慌张地告诉梅晓丫,赶紧去接朱慧,去晚了,她的命就要丢掉了。梅晓丫正倚在房檐捧着一个烤地瓜吹着,听到这话,手上的地瓜“叭”地摔到地上,一股白烟从黄灿灿的瓜肉里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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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镇派出所门口,崔警官告诉梅晓丫,朱慧的伤口感染了。昨晚他们叫了医生,发现她的血压和体温都很高,两天水米未进,伤口流脓,不停地呕吐。因为怕耽误,便让梅晓丫接她去医院治疗。
  梅晓丫搀着朱慧,慢慢朝前走。朱慧的头发和棉衣湿湿的,散发着很浓的霉味。“好点了吗?”梅晓丫问她。
  朱慧一声不吭,目光呆滞,鼻翼、嘴角、额头和脖子上的伤口冒着泡泡,流出浓黄的血水。快上公路时,崔警官追上来。他从口袋里掏出100元钱,塞给梅晓丫说:“搭车吧,带她去医院看看。”
  梅晓丫扭过头,想拦辆车,却感到朱慧在她的腕子上掐了一把。梅晓丫堵在心里的那个塞子霍地拔开了,以前的生活顺着这个洞口又哗哗的流回来。“死丫头,你要吓死我啊?”看到崔警官走远了,傻乎回掐了一把,“你为什么要装呢?你知道我见你这样子有多难受?”
  “我不装,我不装出得来吗?那你就真的来给我收尸了。”她显然还很虚弱,那声音软软的,仿佛被雨水淋透了,泡稣了。“还是叫辆车吧?我实在走不动了。”她喘着粗气,身子全倚在梅晓丫的身上。
  车在郑魁的小吃店前停下来。正值晚饭时间,小店里有许多客人。朱慧停下来,用围巾盖住自己的脸。小吃店里间是卧室,朱慧蹲监号时,梅晓丫就借宿在这里。郑魁端着两大碗鸡蛋面走进来,朱慧说什么也不让他靠近。郑魁一番劝说无效后,离开了。朱慧这才掀开盖布,将蛋面放到眼前,她把两片嘴唇夹在碗沿口上,用力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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