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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惊春-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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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起时分,穆情独倚在藤椅上。她的神色淡淡的,像是睡着了,但一听到他的脚步声,便睁开眼来。
她看着苏简,没有说话。
倒是苏简先开了口:“院里风寒,怎么不在屋内歇着?”
穆情的目光清寡,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在这等你回来。”
苏简笑了一声:“傻姑娘。”
可穆情垂下眸子,又添了一句:“因我不知,还能和你在一起多久。”
苏简终于反应过来。
他亦默了一阵,才问:“你都知道了?”
穆情道:“九冥阵,九泉冥海之阵。闯阵者一共要渡十八关。这十八关如十八层地狱,等同于在阴曹地府走了一遭。”
她说着,抬眸望向他:“苏简,你内息已有走火入魔之兆,连暮雪七式都不可再用,你如今,还余几分气力去闯九冥阵?”
有许多话无法言说,苏简垂下眸子,只能以简短一句仓惶盖过:“我知道,可我不能不。”
“我也知你不能不。”穆情摇头,惘然一笑:“苏简,你活得太累了。”
苏简,你活得太累了。
武林英雄会结束后,江展羿说过同样的话。
当时他拦住自己,斩钉截铁:“苏简,你不能去闯九冥阵。”
是啊,谁都知道他不能去,可是,谁又能理解他非去不可的理由呢?
苏简反问:“江展羿,那你又为何要去?”
“我是为了我自己。”
“是了,我也只是为了自己罢了。”
或者这么说也不尽然。他苏简半生陷在仇恨之中,到头来呢,除了作茧自缚,尽是一场惘然。此去九冥阵,除开了结与萧族的恩怨,更为了祭奠无辜枉死的苏烟,为了自己早夭的女儿。那是他心头的结,如不能化解,他这一世何以得安?
穆情说:“苏简,你可曾为我想过?”
“我十岁那年便喜欢你,十八岁跟你来蜀地,盼着你能娶我。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不够矜持,甚至……唾弃自己。盼了这么多年,还好我们终于成了一家人,我还、我还重新怀了我们的孩子。可是你要去闯九冥阵,那我呢?”
苏简听穆情提及孩子,心头一伤,却浅浅笑道:“傻姑娘,我会回来,一切都会没事的。”
真的会没事吗?
那又是谁,在回府的路上对华商说:“倘若我真地回不来,便劳烦你帮会照顾情儿,和我、和我的孩子。”
华商只回了他一句话:“苏简,你是去送死。”
苏简道:“情儿,我给我们的孩子想好名字了。”
“苏觉雨。”
“有一天我午憩醒来,窗外微雨,清欢在心,忽然醒觉人活一世,如这般简单舒心就好。”
而这样的清欢,他苏简,怕是一生都得不到了。
第60章
“九冥十八关,实际只有十七关。其中,前八关与后八关,要分穿过生、死、杜、惊、休、开、景、伤八门。”
“死、伤、惊是凶门;生、休、开是吉门;而杜和景则是中平。”
“寻常的阵法,闯阵者一般会先走杜门或景门,试探虚实。既然是九冥阵,属下建议宫主和江庄主直接走死门。”
苏净指着图谱,对苏简和江展羿说道。
这张图谱,是他和姚玄凭借着从姚家带出的残页,以及少时的印象绘成的九冥阵图。
“非但第一关走死门,前面三关,都走凶门。”姚玄接过苏净的话头续道,“走完凶门,便选三个吉门,再之后,才走杜门和景门。”
“可我听老三叔说,他去闯九冥阵的时候,是一个凶门一个吉门轮着走的。”唐绯疑惑道。
“凶门和吉门轮着走,的确是闯阵的不二法则。倘若在闯阵者中,有人熟知阵局,更能从最大限度上避免受伤。”
“安和小哥的意思是,因我三人从未见识过九冥阵,不如险中求胜?”
“阿绯姑娘说得不错。当年季前辈闯阵时,有萧柔为他门引路。萧柔是萧家族长之女,对九冥阵中八门自是了若指掌。不过——”姚玄一顿,叹道:“险中求胜,只是原因之一。先走凶门的真正理由却不是这个。”
苏简盯着图谱上纵横交错的阵型,微一沉吟,“第九关?”
“是,第九关。”苏净道,“和其他十六关不同,第九关根本没有阵眼。或者说,九冥阵的第九关,根本不是一个阵。”
“它存在的目的,只为置人于死地。当年的穆小公子,便是在这里中了冥泉剧毒。”
天下阵之险,莫过九冥。
九冥阵之所以险于其他阵,归根究底是其中一关不为考验来者,只为取人性命,且,无所不用其极。
江展羿沉默半刻,确认道:“所以我们先走凶门,倘若受了伤,也好在余下的时间及时恢复,保全体力去闯第九关?”
苏净点头。
唐绯问:“那第九关内,会有什么?”
“我也不知。”苏净道,“但无论遇到什么,都不可手下留情。”
“因为在这里,倘若你遇到一个人,他便是死士,不战到血流尽的一刻,他就不会倒下。”
“可是,杀死一个人容易,杀死一百个,甚至一千个武艺高强的人,就是九死一生。”姚玄沉然道,“虽然安和只是做个假设,还望庄主,苏宫主,和阿绯姑娘,到那时万不可疏忽,万不可怜悯,万不可……舍己为人。”
九冥九冥,九冥全海之阵。闯阵者,犹如在黄泉路上走了一遭。
一直晓得九冥阵凶险,得知它凶险的原因后,苏简却觉得乏味。
平白无故置人于死地算什么?这样的阵法,这么偏执,一如他一意孤行的前半生。这样的阵法,不如毁个干净。
这夜风露清寒,月如残珏悬在天边。
九月二十九,深秋的最后一轮明月有些清冷。细细弯弯得少了大半个圆,仿似人间多少盼不到的团聚。
江展羿一人坐在河埠。
江南水拍岸,带着冬日的寒气。他先头还沉沉杂杂地想些什么,到了这会儿,已是什么都懒得想,只盯着粼粼水光发呆了。
身旁有人坐下,熟悉的清香与温暖,他不用转头就知道是谁。
唐绯轻唤了声“猴子”,问道,“还在为苏简担心?”
江展羿的眉心微微一蹙,“嗯”了一声。
唐绯随他一齐望着微澜的江南水,过了一会儿,道:“我也是。”
白天的时候,姚玄讲解完九冥阵,苏简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他问:“闯阵需几日?”
姚玄道:“快则两三日,慢,不要超过七日,毕竟在阵中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苏简沉吟道:“如此,只需月余,便需回到江南了。”看到众人诧然,他又是一笑,解释说,“我只是担心情儿,想早些回来照顾她。”
苏简当时的神情,唐绯一辈子都忘不了。
浅浅的,安静的笑容,里面藏着对团圆的憧憬,对安宁的向往,还有对新生命的期待。
这样沉静的,淡淡喜悦着的苏简,看得让人心都揪起来。
唐绯抱膝而坐。她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兀自道:“我连夜备了些药材,什么山参,灵芝草也拿了,就怕……”喉间一哽咽,忽然说不下去。唐绯抬手抹了把眼角,又道:“应该,应该是我想多了,我们其实用不上这些……”
江展羿看她这副样子,没有说话,只伸出手去,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两人并肩而坐,一起看着月下流水。江南水拍岸,水声如一曲低徊婉转的歌,唱着旧日时光,唱得如泣如诉。
不知过了多久,江展羿唤了声:“狐狸仙。”他道,“我们,想点别的。”
“嗯。”唐绯重重地点头,想了想说,“猴子,前几天掌门来找过我了。”
唐绯言及的掌门,是指唐家堡堡主唐绝。
江展羿点了下头,问:“说什么?”
“掌门对我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但他说,如果我想娘亲了,可以回唐家堡看看。”
江展羿问:“想去吗?”
唐绯先是点头,想了想,又摇头道:“想去,可是我想拖家带口一起去。”说着她就愁苦道,“猴子,情儿妹妹都有小宝宝了,我们什么时候才有小猴子呢?”
江展羿笑起来:“一回来就要。”
岭南位于五岭之南,沿长江水顺流而下,再上岸沿武夷山折入山地中,便是九冥阵所在。
沿途奔波不必赘述,二十余日后,江展羿一行三人终于来到武夷山下。
已是十月下旬的冬日,倘若在江南,早有雨雪纷飞。然而远南之地气候偏暖,武夷山中枝繁叶茂,更像是仲秋时节。
三人依照阵图,寻到九冥阵的入口。
其实阵外阵内并无确切的分界线,然则往阵中跨一步,便能觉察出周遭气流呈漩涡状,往阵心涌去。
江展羿看了唐绯和苏简一眼,道:“走死门。”
两人点了点头,正要走,苏简忽道:“等等。”
第61章
苏简问:“你们可记得姚先生的话?”
“无论遇到什么,万不可疏忽,万不可怜悯,万不可,舍己为人。”
“舍己为人”四个字,苏简说得极慢。
唐绯觉出言下之意,心中一伤,不由道:“苏简,九冥阵凶险,我们当中无论少了谁,都可能闯不过去,所以必要的时候——”
“你误会我了。”苏简打断她,“你可知,舍己为人的致命伤在哪?”
唐绯摇头。
“在你决定舍己的那一刻,你已放弃了生的信念。我想姚先生的意思,是说在最危急的关头,一定不要放弃,要活下去。”
苏简说完,朝江展羿点了点头,率先步入九冥阵中。
阵中树荫遮天蔽日,气流潮动。苏简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住。
“朱雀七星阵。”他朝四周一看,得出结论。
唐绯一愣:“那是什么?”
江展羿道:“听安和说,朱雀七星阵,是按朱雀七个星宿的变化布成的阵法。”
“不错。”苏简点头,“此阵不大,只用走七七四十九步,但每一步的位置,都不能出错,倘若走错了。便会引发杀机。”他沉默了一下,说,“我先走,阿绯踩着我的脚印随后。”
自三年前看过九冥阵的残页,苏简便对五行遁甲之术广有涉猎。此番他来岭南,可说是有备而来。
像朱雀七星阵这等寻常的阵法,自是难不倒他。
然而,四十八步平安地走过,苏简却在最后一步停住了。
“怎么了?”跟在最后的江展羿问道。
苏简微微侧开身子,“你看。”
江展羿抬目望去,忽然抽了口气:“多了一步?”
不同于前面四十余步隐于土地之下,面前这两步,却是大张旗鼓地分布在视线左右两侧。
唐绯看着两个石台,问道:“是选一个,还是同时走?”
苏简皱起眉来,“怕是没这么简单。”
面前的石台,下方以木柱支撑。木柱陷于土中。也就是说,石台会根据台子上的重力下沉。
“破阵的机关,大概就在这两个石台之下。若要破阵,必须两边的机关一齐触发。”苏简回头,望向身后二人,“也就是说,两边石台,必须在同一时间承受同样的重力。且重力的大小,必须要刚好触发机关。多一分,木柱折断;少一分,破阵失败。”
江展羿摇头:“这不可能。”
苏简道:“对,我们根本做不到。”
“那怎么办?”唐绯问道。
苏简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石台,忽而一笑:“既然破不了阵,我们只好——毁阵!”
话音落,唐绯和江展羿即刻会意。
九冥阵中风声飒飒,短暂的沉默后,三人忽然顿地而起。江展羿在半空中拔出青龙刀,与苏简的风华剑气一起,摧毁了左右两个石台。
朱雀七星阵已破。
四周是呛人的烟雾。白茫茫的烟雾尽头,忽有几个黑影若隐若现。
唐绯大叫一声“小心!”,从袖囊里抽出软剑,直指黑影。苏简和江展羿亦不迟疑,劈雾斩烟,向前方掠去。
等烟雾散得差不多了,才看清这些黑影原来是身着黑衣的杀手。他们身形鬼魅,疏忽变换,饶是对上武功盖世的苏江二人,一时之间也不分伯仲。
可九冥阵毕竟是凶险之阵,在他们三人的瞬息腾挪之间,阵型早已物换星移。
故而,当唐绯惊叫出声,却是为时已晚了。
林间的苍木仿佛活了一般,枝桠如野兽张开的利爪,铺天盖日地朝他们压来。
江展羿醒过来的时候,已身在一片黑暗之中了。
他摸黑坐起,四周有空洞的滴水声,背后是石壁,潮湿而坚硬。
江展羿沉默半刻,试探着喊了声:“狐狸仙?苏简?”
角落里传来唐绯怯怯的声音:“我在。”
苏简道:“我也在。”
江展羿自黑暗中点了下头,又说:“苏简,我们往狐狸仙的方向走。走到以后,我在前,你断后,沿着石壁,朝水声的方向去。”
三人成列,沿石壁而行。
姚玄说,九冥阵的前八关,要分穿过生死杜惊休景开伤八门,可到了现在,他们也不知身在哪个门中了。
唐绯在一片黑暗之中,忽然有点沮丧。
她觉得自己跟过来,却没派上什么用场。早知会有今天,当初在唐门时,便该好好跟着掌门学习以草木布阵的原理。
这么思想着,忽听身后传来“哐当哐当”的声音,仿佛是在用刀剑拍打着石壁。
唐绯等了一阵,这“哐当”之声却并不消失,她正要开口,江展羿忽道:“狐狸仙,把剑收起来。”
唐绯诧异道:“我早收起来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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