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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班的诅咒12-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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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先生甩手灭了掌中的火焰,这一刻他忽然有了些感慨,自己忠厚老实一辈子,今天才知道为什么宵小难止,原来以诈制人竟是这般轻松。此刻,浑身是伤的陆先生忽然变得无比自信起来,他告诉自己,闯得进去,肯定闯得进去,这好人要学坏学奸还不容易吗,我这一趟要让里面的那些人知道,只要需要,我能比他们更奸诈。

轿厅再往里是宽大的正厅天井。一般来说,江南宅子的天井都是高深面小的四水归一结构,这是为了尽量利用有限的土地多建房屋,同时因为这里不像北方,不要求太多光照,这里的房屋需要的是尽量架高,以便通风防潮。所以站在这种院子中望天,如在井中,这也就是为什么管它叫天井的原因。

但此处天井给陆先生的感觉却有些异样,因为它很大,面积有一般人家正厅天井的几倍,从这方面看它更具北方风格。但它依旧给人高深的感觉,那是因为不仅轿厅和两层的楼厅很高,两面的花墙也非常的高,墙头是凸起的青瓦脊顶。最重要的是轿厅、正堂楼厅以及两面花墙都有很长很长的檐额飞挑而出,并且四面檐额交搁在一起,将面积很大的天井遮掩去好大一部分。

陆先生是摔进天井里的,并且摔倒后还连滚两滚。这样的滚动并不是因为棒出的力量太大,而是可以顺势滚到檐额遮掩下的阴影边缘。天井中没有被阴影遮盖的部分是一个平行的四边形,这是因为冬天白昼短,现在是下午,虽然还不算晚,但那光线就已经斜斜照下。

陆先生趴倒在地上没有能起来,而是重重咳几下,然后狠狠地吐出一口带血浓痰。吐得倒也巧,正好在对面平行边的“六分秤点”上面。然后他又继续咳出三口血痰,每一口也都各吐在另三条边的“六分秤点”上面。

“六分秤点”是古代建筑中采用的分割点,其道理相当于我们现在所说的黄金分割点。陆先生的这种举动是有用意的,他这是在寻找天井里的“风水眼”。

这种说法是陆先生的习惯,他认为的“风水眼”就是坎子行中所谓的缺儿。陆先生虽然到鲁家之后学了“布吉”一工,但他从没认为自己的本事不行,所以他不是将自己的风水术用于“布吉”一工,而是将“布吉”一工的优点和特点补充到自己的风水术中。

其实陆先生所会的风水术是唐代杨筠松所刨的峦头派,也有叫江西派或赣派的,这门派还有众多分支,如形势派、形法派、切金断玉派。它在元代以前是风水门派里的领袖。由于元代时风水学的败落,峦头派也几乎消声匿迹。到了明清时候,风水重又兴起,但峦头派始终没有再像元代以前那么辉煌。因为它的风水理论与其他诸多风水门派相比显得非常高深,不易为世人所理解。还有明清开始出现了好多无真才实学单以巧舌诡辩欺骗世人的风水派别,这就让只有枯燥理论的峦头派更无立足之地了。

唐代杨筠松留下的学术著作有许多,像《撼龙经》①、《撼龙十二问》②、《青囊妙诀》③(注:①②③全为唐代堪舆祖师杨筠松所著。这几部著作都是讲解的堪舆之法.属于峦头派。这三本著作一直流传至今。特别是其中的《撼龙经》和《青囊妙诀》,是为堪舆学中的代表之作。《青囊妙诀》又名《青囊奥语》。)、《金玉得法》④、《天心经》⑤(注:④⑤堪舆学中切金断玉派的经典著作,切金断玉派为峦头派旁支,开始不为世人所知。所以当这两部著作真正为世人知晓和认可时,已经无法考证其具体为何人所著。有一种说法《天心经》也是杨筠松所著,但后人从内容表达以及理论依据上查证,觉得《天心经》与杨筠松其他著作理论相去甚远,因此这种说法很值得怀疑。还有就是这两部著作的理论极其晦涩,很少有人能读懂,所以现在存世的内容只有最初的三分之一不到。)等等。陆先生对风水之学是极有天赋的,峦头派的高深理论他不但读得懂,而且还读得很透。初学之时他就选中了其中最为偏门的《金玉得法》来研究,这是属于峦头派分支切金断玉派的风水方术。

“切金断玉”,是要有很广的学识范围才可以操作的。因为其所持理论纲意认为天下不分吉地凶地,只分有厄、无厄。地都是吉地,凶相是因为有厄破之形和晦恶之物,从而破了应有的吉相。只要将这地块合理分割,或从构筑方向、地势上进行调整,就能让它躲开凶险,恢复吉地功效,其次还可以去除恶破或有相应物件镇住厄破。就是为了能应付厄破,陆先生这才上龙虎山学天师法的。

“切金断玉”这种方术虽然精妙高深,但早就不为别人所知,更为世人难以理解,所以没有人会相信什么地方都是好地的这种说法,更不相信按他的摆布可以将凶地变作吉地。再加上陆先生又不是巧舌如簧蒙骗诳拐之徒,什么都据实而言,好多说法都让别人家忌讳生厌,所以学成之后浪迹市井多少年,这手绝技就没真正派上过用场。

陆先生分划的“六分秤点”可用来判断不规则狭长地带风水眼之所在,在“切金断玉”中叫“举重若轻一杆秤”技法。研习“布吉”一工之后,陆先生融会贯通,以分划“六分秤点”来判断坎面的缺儿和中心。坎面布置不会是对称规则的,为防止长时间不动作后僵住,所以在最初设计布置坎子的支点时都是稍有偏移或者倾斜的,但过度偏移和倾斜又会导致误动,因此最合适的位置就是在“六分秤点”上。

陆先生是个喜欢动脑的人,他发现两面围的前后坎和左右坎可以用“六分秤点”加连线找到坎子两边的“僵面”(面形坎子中,因承力需要,会有很小的局部不动作)。而四面合围的坎面就又有不同,它需要先点连“秤点”,然后在新的连线上再点连“秤点”,直到画出一个与原来坎面方向角度基本一致的缩小形状,即是四面坎的“僵面”。四面坎“僵面”的原理是陆先生从无梁殿的结构特征上悟出来的,殿顶最后留下的承力六角空隙就是“僵面”。

坎子中的“僵面”最怕是虚的,就拿眼前这“四水归一”来说吧,它的坎面儿边沿不是那些长长伸出的屋檐,而是屋檐的影子。这影子一天中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僵面”就也随之而变化。如果是夜间无月,找不到“僵面”就更麻烦。这种虚形坎其实是对家最近几代中新创出来的,所以他们才选择下午闯入。

陆先生只吐了几口痰就止住了,因为他不需要继续吐下去,从这几个点他就可以瞧出最后的“僵面”。他也不能继续吐下去了,他感到咽喉处发堵发硬,是那种有痰吐不出的感觉,而且痰中的血迹也让他很是惊讶:自己没有受内伤,这痰中血迹是哪里来的?

与人交手,你可以装疯卖傻迷惑对手。可是在坎面之中,那些机括弦子不会被你迷惑,它们该动的时候肯定会动,不会犹豫更不会留情。

江南建筑中前院天井所谓的“四水归一”,那水指的不是海水,不是江水,不是河水,而是雨水。四方雨水都往天井中流下聚拢,寓意着财富都往自己家里流。

就在陆先生还在为痰中血迹疑讶之时,虚影的坎面在不察觉中移动了。这就是随时同推移而变化的结果,陆先生本应掩在檐额阴影下的头部露出一点点在坎面的光线下。

于是下雨了,雨不密,只有两滴,从屋檐上滚落下来,就像是熟透的无锡水蜜桃,就像是剥了皮的滑嫩鸡蛋,饱含水分,晶莹丰满。

陆先生趴在地上,这两滴雨珠滴向陆先生的后背心和后腰脊椎处。

陆先生是趴着露了一点头,如果是站立着露出这么一点的话。那么这两滴雨珠的掉落点正好是他的面门和天灵盖后部。雨珠本是滋润之物,可这雨珠却碰不得,碰到了,就没命了。

两滴雨珠没有落到陆先生身上,他滚爬着躲过那雨珠。这雨珠落地后并未湿成一片水渍,而依旧是一个抖晃透明的圆球在地面上蹦跳、滚动,就像是活的一般,并顺着不易察觉的坡度朝着各自的方向滚过去。陆先生知道这是在往回道中流,它们可以通过暗藏的回道重新布置到坎位之上。

滚爬着躲避缺少方向感,陆先生虽然躲过两颗雨珠,身体却没能躲进阴影,反倒是朝着坎面的中心稍稍进了一点,暴露在坎面中的身体更多了。又是三滴雨珠落下,掉落的目标依旧是陆先生。陆先生再次滚动躲避过去,他受伤的身体在院子里青石条铺成的地面上留下了大片大片的血迹。

雨滴越落越密,陆先生反倒不再躲避了,他滚翻了几下之后便盘腿坐在了坎面的中间。这个位置很奇怪,竟然所有的雨珠都不会向这个地方落下。

陆先生现在真的很得意。这种坎面的布置图他只看过一次,自己只是采用了一点风水堪舆技法中的小伎俩,就轻易找到了坎面的缺儿,这叫他怎么能不得意呀?

雨滴变得稀落了,因为这四面的檐额是藏不了多少雨水的。陆先生坐在坎面中间很轻松,他甚至有闲暇查看了一下咬合在身上的“搔白首”,看有没有可能摘下来。那东摸西看的样子就像是闲坐街头晒太阳捉虱子的破烂乞丐。

雨下得差不多了,陆先生知道自己必须抓紧时间趁这些雨珠没有完全回复到坎位冲出这道坎面。如果等这些雨珠从暗藏回道重布到坎位,自己要冲出去就要费一番大周折了。

陆先生样子虽然像是个乞丐那样闲暇,其实心神一直都关注着雨珠落下的情况。眼见着不再有雨落下,他突然腾身而起,两个纵步往右边的侧门冲去。谁都不可能想到一个浑身浴血、处处是伤的老人会在瞬间变得如此迅捷。

陆先生喘着粗气,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眼下就凭着这口气给撑着,要是当年没学这大换气法,这把老骨头一准早就散了。气息在口、喉、肺、腹间运转一个来回,身子就已经纵出七八步远。

这道坎子轻松地就过了,让陆先生既得意又意外,同时也让他更坚信自己决策的英明。坎子家本身就是尔虞我诈,在这种环境中的拼斗绝不能太厚道,只有耍奸弄诈才能生存。一定不能让对家摸清自己的想法和计划,更不能将自己真实的一面过早暴露在对家眼中。

陆先生没有冲到侧门的门口,就一步一步退了回来,脚步虽然不是十分沉重,心中却很明显压上了一块巨石。

坎面确实没有陆先生想象的那么简单,他在侧门的门口看到了一大片怪异的东西,那就像是一大块水晶,一大块寒冰。掉落的雨滴没有全部回到暗藏的回道中,而是在这侧门的门口堆积排列了一大片。这些鸡蛋大小的雨滴聚拢着,就像晶莹透亮的白色蜂巢,不时有白色反光在闪跳抖动。

陆先生的心里没有了光亮,他的一点心火突然间变得如此的黯淡。他不知道那雨滴是什么,但他知道那些白光闪跳抖动不是因为反光,而是确确实实在动,—边动一边发出暗白的光。

不知道的才是可怕的,计划被对手预料到也是可怕的。陆先生现在就是处在这样一个可怕的境地里。他的计划没能实现,坎面的布置有了改动,和自己原先见识到的不一样了,“四水归一”竟然没有归去。那雨滴好像也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本来那雨滴应该是剧毒的南海“百层透晶软胶”,可“百层透晶软胶”是不会自己闪光和抖动的。对家早就意识到闯“四水归一”的人会借隙直冲向侧面院门,所以他们在这里布置这么一地的雨珠。

莫名其妙地起风了,风很大,吹得正厅紧闭的花格门咣咣直摇,吹得轿厅天井侧的大门吱呀着慢慢阖上,右边院墙上的扇形侧门却纹丝不动,依旧大开着,因为它不需要关闭,它的前面已经有一扇门关上了。

透明的雨珠瞬间变得如此的轻盈,在这阵大风的吹拂下飘了起来,而且没有散,依旧是连在一起的一大片,晃晃悠悠地,像一大块水晶帘子,将那侧门整个包挡住。

陆先生在这强劲的风中有些立足不稳,风带起的落叶枯草让他有些晕头转向。不止是落叶枯草,还有些若隐若现的奇怪东西夹杂其中。

更为奇怪的是,檐额下面泄水槽道里也有一颗接一颗的雨珠飞起,随后被风卷入那些飞舞的杂物之中。  
        
江南好啊,什么都是那么明媚细腻,就连那风雨天也给人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惬意感觉。而今天,本不是刮风下雨天,偏偏在这样—个精致园子的天井里,却是怪风狂卷,雨珠横飞,完全不是明秀江南的样子。

“不须归,真的不须归。”陆先生虽然不知道那些雨珠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他能预想到一种,“四水归一”最终是要归于地下的。何处黄土不埋人,埋入土下不须归。“看来今天是要把这地方做了我的葬身之处了。”

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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