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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约陌生人-第1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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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阡仇:我不曾摊开伤口任宰割(6)

现实残酷,我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切身体会过这句话。

至少,高二结束以前,花阳的外婆去世以前,我没有。

明明半年前,我们还曾经在琵琶岛那片海边走过,在石碑上刻下过那句波澜壮阔的承诺;明明几个月前,我们还曾经一起去纹身馆,在对方的脉搏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可……分手,就是这么事出突然。

那会儿花阳遇到事儿就爱喝酒。外婆的葬礼过后,何晓雅退学过后,她都曾经喝得烂醉如泥。如今想来,初中毕业那天她会答应我的表白,甚至也可能只是喝多了的一个错误。

而这个错误,就终结在高二最后一天的黄昏。

我陪花阳在学校旁边那条小市场里的一家串店喝酒,我没说话,也没陪她一起喝,只是看着她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

大概喝了四五瓶的时候,花阳忽然盯住我,眼神忧郁得仿佛能挤出整个海城的海水来。她也没说话,收拢视线,低下头继续喝,从勇闯天涯换成牛栏山二锅头,喝到最后开始泪流满面地对我笑,夹烟的手都在抖。

其实,我明白花阳有多难过。尽管这些年她从来不说家里的事,但这次她爸见死不救的行为,对她打击很大。原本,只要她爸肯出钱,她外婆多挺几年是没问题的。可她爸偏偏没有,就让她眼睁睁送外婆走了。

当时的花阳,不得不做出一个决定——跟见死不救的爸爸妥协,回到花家,或者从此辍学,提早步入鱼龙混杂的社会。

我也面临着我妈的最后通牒——如果花阳答应乖乖回到花家,她就不再阻拦我们,但如果花阳不肯,高中毕业,我就必须跟夏烛安订婚。

想到这,我难免记起花阳她爸来学校找她的时候,她脸上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我从没见过那样可怕又陌生的花阳,让人完全不敢靠近。

怕她说出分手之类的话,也深知自己左右不了她的决定,我有点儿怂地轻轻夺去她的烟,放到自己嘴里抽起来,却呛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忽然,花阳用力抓住了我的手,久久地凝视着我,像要把我看进心里去。

似乎预料到了那天的结局,我掐灭香烟,很颤抖很小声地哽咽着说:“我送你回家吧。”

花阳还是沉默,一动没动地坐在那里,像极了不留情面的命运。可我这只脆弱的蝼蚁,总想和命运抗衡,较劲地背起花阳,结账离开了串店。

残阳如血的巷口,我背着花阳,脚步坚定而沉重。

毫无预警地,她趴在我背上,瓮声瓮气地叫了一声:“驴哥……”

“别说话,歇会儿吧。”我赶忙打断她,嬉皮笑脸地岔开话题,“花阳,你怎么那么沉阿?沉得跟全世界似地!”

即使我没心没肺地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能阻止她说出那句:“分手吧。”

我只好装没听见,吸着鼻子接茬白话:“不过,没事儿,背着你这花花世界,驴哥特幸福,特骄傲!简直就是爽翻了!”

“季阡仇,我们分手吧。”她又重复了一遍,指名道姓,根本不给我任何打岔瞎掰自欺欺人的机会。

简单的一句话,八个字,听得我几乎完全崩溃。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虚伪,越脆弱就越装作强悍。在极端不安和茫然的负压下,我懦弱地把自己最隐秘也最赤诚的情感藏了起来。

用力摔下花阳,我咬着嘴唇,恶狠狠地说:“为什么你就不能为了我委屈一次?为什么永远都要我付出?”

花阳显然有些懵,眼底的光芒变得细细碎碎,慢慢失去了神采,只剩下失望。可能她以为这会是一场浪漫温馨的告别,没想到会遭受我毫不体谅的指责。

我察觉到她深深吸了口气,可她并没有意料中的赌气和反击,而是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耷拉着脑袋,悠悠地说:“对不起,仗着你喜欢我,委屈了你这么多年。”

说完,花阳醉醺醺地提起书包,脚步踉跄地朝巷口走去,像这场青春的句点。

彼时年少天真如我,从来未曾想过,她跟我分手,不止是简简单单地因为要离开校园,而是有我妈从中作梗。

我还傻傻地期待着,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像初一那个冬天那样,跟我说句对不起,会像初二那个冬天那样,跑来问我还想怎么样。然后,她依然可以坐在我的单车后座,依然可以枕着我的大腿,我依然可以靠着她的发梢,依然可以背着她穿梭在海城的大街小巷。

如果我能知道,从前温存的岁月,今后再也不会有了。

如果我能知道,那将是我们彼此拥有的最后一个黄昏。

我一定会好好道别,一定会问清楚她离开我的具体原因,一定会坚持说她不读书我们也可以继续在一起,一定会保证我妈也无法拆散我们。

可惜,我不能预见未来。

所以,我就那样呛走了她,连一句我爱她都没有说。

那天花阳走后,我深刻地反省过自己,归纳出自己的劣根性根本不是幼稚、懦弱和自私,而是明明知道自己的这些缺点,却死都不肯改。

当时高考在即,我爸我妈没再拉着我去跟夏家父女旅行。暑假某天补课放学的时候,何晓雅给我打了个电话,告诉我花阳在学校附近的一间二十四小时书店打工,让我去哄她和好。

看,花阳还记得,我们要开书店,我要读她的故事。

几乎一刻也不能等,我兴奋地暗自下定决心,轻车熟路地摸去了学校旁边的小市场,想着这次一定要追上她,跟她表白,向她道歉,让她别生气了,无论有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

拼命猛蹬着自行车踏板,我穿过了音响店和纹身馆,身体轻得像要飞起来,飞到终极的幸福里。

然而,大概还有五百米就要抵达书店,一通电话却打破了单车前进的速度。

我有些不耐烦地接起电话,那头传来夏烛安的声音:“季阡仇,我哪不好了?我能从将近二百斤减到八十多斤!我留级一年照样能考到年段第一!为什么你们还是全都嫌弃我?”

听得出来,夏烛安喝多了。

不等我说话,电话里夏烛安的小姐妹们抢了手机,幼稚地威胁我:“季阡仇,你要是再敢说一句硬话挫她,花阳就废了!”

觉得这通电话莫名其妙,我什么都没说,无心恋战地挂断,终于骑到了书店。

花阳披着夜色出现在视野里,我的心跳就像钢琴弹奏的夜曲,叮叮咚咚,跟不上节拍,整个人愣在原地,一手心的汗。

原本我应该冲上去不顾一切地把她抱在怀里,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提不起低头和好的勇气,落荒而逃般藏起来,偷偷跟着她一路去了琵琶岛的那座过街天桥。

怎么还是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花阳居然支起帐篷准备跟一群流浪汉在天桥里露宿!

本能地爬上楼梯,一溜烟地跑向帐篷,想带花阳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鬼地方,可帐篷外面系着的一大捧如山似海的气球,却吓傻了我。

白色的气球被彩笔涂成了极光的颜色,犹如挪威的夜空被搬进了小小的天桥里。每一个气球下面,都挂着一张挪威风景的明信片,明信片背面填满了胶布粘贴的碎片。

那些碎片……是当年花阳被找家长,接受我的表白以后,放学发现我书包里的垃圾口袋时,口口声声说着要丢掉的交换日记。

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我站在帐篷前面踉跄了一下,不禁回忆起花阳以前每天放学都会跟我要一只白色气球,为此我还曾经嘲笑过她矫情。

而她只是屡屡轻描淡写地揶揄我:“姑奶奶知道你买不起热气球带我去挪威,跟你要个氢气球你还这么抠门!”

瞬间我就明白了,原来,花阳那双空荡荡的眼睛里,早就悄悄装满了我……和我们共同的梦想。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会有人愿意为我,像蜗牛一样,背着记忆当壳子,风餐露宿地流浪漂泊。

突然间,我觉得,哪怕要我跟她一起坠入地狱也无所谓,这恒河沙数般的气球,会载着我们和我们的帐篷,飘去遥远的挪威,再也不会有人伤害我们,拆散我们。

可我忘了阿,气球是一戳就破的东西,帐篷也是一阵强风就能掀翻的东西,同样脆弱得不堪一击。

“你手机响了。”花阳大煞风景地提醒我,四仰八叉地躺在简陋的小帐篷里,手枕在后脑勺,赌气似地闭起了眼睛,睫毛上闪烁着晶莹的水汽,脸上却涂满了明媚的快乐,虽然有些羞愤的赧红。

摸出手机,看到又是夏烛安,我坏心地故意晃着手机气花阳:“我女朋友打来的。”

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这么做,明明我跟她认个错,抱抱她,说出自己跟她并肩战斗的决心,就可以打破所有隔阂。

可我偏偏说了。

于是,花阳回报我的,就是绷着脸拉起帐篷的拉链,把自己锁进那座孤独的壳子里。

季阡仇:我不曾摊开伤口任宰割(7)

电话再次接通后,我已经无暇顾及花阳了。

夏烛安在电话那头撕心裂肺地哭:“季阡仇,我真的喜欢你,我不骗任何人的!你相信吗?我是认真的,很真很真的!”

“我相信!”不耐烦地吼了这么一嗓子,我蹲下去,想弄开烦人的帐篷拉链,却总是不得要领。

听筒里夏烛安还在不依不饶地嚷嚷:“我哪不好了?我变瘦了!你和花阳的本子也不是我偷的!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呢?”

“我什么时候讨厌你了?”忍无可忍地第二次挂断电话,我还是没有拉开花阳的帐篷。

深夜的天桥里,持续响起的手机铃声就算再轻微,也像巨雷。

终于,花阳拉开帐篷,却是极不耐烦地冲我挥了挥手:“你走吧!去哄你那个不讨厌的女朋友!反正我只会委屈你!”

越听花阳这么说,我就越赌气地想要反击,蠢到不行地冷哼:“要分手的明明是你!我主动来找你,你还跟我拿乔?”

花阳一愣,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理喻地盯着我,随后别过头,比我更冷地说:“对!要分手的是我!我没叫你来找我,也没打算跟你和好!我卖掉手机和笔记本,我打工赚钱,我睡天桥省钱,我挂这些气球和明信片,是因为我自己想攒钱去挪威旅行!跟你没关系!”

说到后半句话,她明显带出了哭腔。似乎自己也有所察觉,她急忙局促地把头埋进胳膊里。

突然意识到我的逃避和软弱给花阳带来了这么大的伤害,我恨不得赏自己两嘴巴。

轻轻跪进帐篷,我捞出花阳不由自主颤抖着的脑袋,小心翼翼把她脸上那些眼泪擦掉,忍不住放柔了声调:“再哭我就亲你了。”

“亲阿!你敢么?”花阳示威地嘟起嘴。

我顺势凑近,心砰砰乱跳,却还是在呼吸可闻、毫发毕现的最后一秒停住:“对不起。我软弱、自私、幼稚。就算你不想继续读书,我也不应该放弃你。就算你为了成全我提出分手,我也不应该答应。我简直就是全世界最次的男朋友……你原谅我……好不好?”

花阳又愣了愣,吸着鼻涕亮出手腕上的纹身:“认不认得这是谁的名字?”

当然是我的阿!

发懵地盯着自己在她脉搏处跳动的名字,我看见她对我露出冰释前嫌的笑容:“所以,无论这个傻逼对姑奶奶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他。因为,他是我的一部分。好的,坏的,我都会接受。”

后来,我想,花阳肯挨我耳光、被我羞辱,其实并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欠我。她在自欺欺人地解释,她对我毫无限度、毫无底线地包容和理解。

这样一想,我应该是有胜过水耀灵的地方的。

但也正是因为我辜负了花阳无限度、无条件的包容和理解,花阳才会在跟水耀灵相处的时候,不敢轻易原谅。

相信我,花阳真的从来都不是任性自私,她只是害怕……会受到同样的伤害。

这件事说来话长。那天言归于好以后,我下定决心跟花阳并肩作战,拿零花钱给花阳在天桥附近的小旅馆开了间房,还叫了全家桶和她一起吃。

手机第三次响起来的时候,我看见是夏烛安就没接。

但很快另一个陌生号码播了过来,夏烛安的小姐妹劈头盖脸就告诉我:“季阡仇!夏烛安赌气跟一个大叔开房去了!你不救她她就毁了!”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报警阿!找我有什么用?”

“那你就他妈后悔去吧!”电话里的姑娘语气不善地来了这么一句。

花阳顿时脸就黑了,抢过电话,问:“我是花阳,她在哪?”

脑子太乱,我没大听清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就被挂断电话的花阳拉走了。

一路上花阳的脸始终是黑的。

很显然,她不记得夏烛安就是当年那个被她欺负的小胖妞了,阴阳怪气地揶揄我:“能耐阿你!还泡到校花了?听说还是你妈钦点的,是吧?这学校里追她夏家千金的学长那可是车载斗量阿!”

深知花阳脾气来了,我怎么解释都没用,不想跟她刚和好就吵架,我选择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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