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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曹雪芹)-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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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齐全,谁下帖子请来的?”凤姐道:“前日我打发了丫头送了两瓶茶叶去,你往那去了?”林黛玉笑道:“我可是倒忘了,多谢多谢。”凤姐儿又道:“你尝了可还好?”没有说完,宝玉便说:“论理可倒罢了,只是我说不大甚好。也不知别人尝着怎么样。”宝钗道:“味倒轻,只是颜『色』不大好些。”凤姐道:“那是暹罗进贡来的。我尝着也没什么趣儿,还不如我每日吃的呢。”林黛玉道:“我吃着好,不知你们的脾胃是怎样。”宝玉道:“你果然吃着好,把我这个你拿了去吃罢。”凤姐笑道:“你要爱吃,我那里还有呢。”林黛玉道:“果真的,我就打发丫头取去子。”凤姐道:“不用取去,我打发人送来就是了。我明日还有一件事求你,一同打发人送来。”林黛玉听了,笑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们家一点子茶叶,便来使唤了。”凤姐笑道:“倒求你,你倒说这些闲话,吃茶吃水的。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做媳『妇』儿?”众人听了,一齐都笑起来。林黛玉红了脸,一声儿不言语,便回过头去了。李宫裁笑向宝钗道:“真真我们二婶子的诙谐是好的。”林黛玉道:“什么诙谐,不过是贫嘴贱舌,讨人厌恶罢了。”说着,便啐了一口。凤姐笑道:“你作梦。你给我们家做了媳『妇』,少什么?”指宝玉道:“你瞧瞧,人物儿、门第配不上?根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那一点还玷辱了谁呢?”林黛玉抬身就走。宝钗便叫:“颦儿急了,还不回来坐着。走了倒没意思。”说着,便站起来拉住。刚至房门前,只见赵姨娘和周姨娘两个人进来瞧宝玉。李宫裁、宝钗、宝玉等都让他两个坐。独凤姐只和林黛玉说笑,正眼也不看他们。宝钗方欲说话时,只见王夫人房内的丫头来说:“舅太太来了,请『奶』『奶』姑娘出去呢。”李宫裁听了,连忙叫着凤姐等要走。赵周两个也忙辞了宝玉出去。宝玉道:“我也不能出去,你们好歹别叫舅母进来。”又道:“林妹妹,你先略站一站,我说一句话。”凤姐听了,回头向林黛玉笑道:“有人叫你说话呢。”说着,便把林黛玉往里一推,和李纨一同去了。

    这里宝玉拉着林黛玉的袖子,只是嘻嘻的笑,心里有话,只是口里说不出来。此时林黛玉只是禁不住把脸红涨起来,挣着要走。宝玉道:“嗳哟,好头疼。”林黛玉道:“该,阿弥陀佛!”宝玉大叫一声:“我要死!”将身一纵,离地跳有三四尺高,口内『乱』嚷『乱』叫,说起胡话来了。林黛玉并丫头们都吓慌了,忙去报知王夫人贾母等。此时王子腾的夫人也在这里,都一齐来时,宝玉一发拿刀弄杖,寻死觅活的,闹得天翻地覆。贾母王夫人见了吓的抖衣而颤,且儿一声,肉一声,放声恸哭起来。于是惊动诸人,连贾赦、邢夫人、贾政、贾珍、贾琏、贾环、贾蓉、贾芸、贾萍、薜姨妈、薛蟠,并家中一干家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众媳『妇』丫头等,都来园内看视。登时园内『乱』麻一般。正没个主见,只见凤姐手持一把明晃晃钢刀砍进园来,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就要杀人。众人一发慌了。周瑞媳『妇』忙带着几个有力量的胆壮的婆娘上去抱住,夺下刀来,抬回房去。平儿丰儿等哭的泪天泪地。贾政等心中也有些烦难,顾了这里,丢不下那里。别人慌张自不必讲,独有薛蟠,更比诸人忙到十分去:又恐薛姨妈被人挤倒,又恐薛宝钗被人瞧见,又恐香菱被人臊皮,——知道贾珍等是在女人身上做工夫的,——因此忙的不堪;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已酥倒在那里。当下众人七言八语:有的说请端公送祟的,有的说请巫婆跳神的,有的又荐什么玉皇阁的张真人,种种喧腾不一。也百般医治祈祷,问卜求神,总无效验。堪堪的日落。王子腾夫人告辞去后,次日王子腾也来瞧问。接着小史侯家、邢夫人弟兄辈并各亲戚眷属都来瞧望。也有送符水的,也有荐僧道的,总不见效。他叔嫂二人越发糊涂不省人事,睡在床上,浑身火炭一般,口内无般不说。到夜晚间,那些婆娘媳『妇』丫头们都不敢上前。因此把他二人都抬到王夫人的上房内,夜晚派了贾芸等带着小子们捱次轮班看守。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寸地不离,只围着干哭。此时贾赦、贾政又恐哭坏了贾母,日夜熬油费火,闹的人口不安,也都没了主意。贾赦还各处去觅僧寻道。贾政见都不灵效,着实懊恼,因阻贾赦道:“儿女之数皆由天命,非人力可强者。他二人之病出于不意,百般医治不效,想天意该如此,也只好由他们去罢。”贾赦也不理此话,仍是百般忙『乱』,那里见些效验。看看三日光阴,那凤姐和宝玉躺在床上,一发连气都将没了。合家人口无不心慌,都说没了指望,忙着将他二人的后事衣履都治备下了。贾母、王夫人、贾琏、平儿、袭人这几个人,更比诸人哭的忘餐废寝,觅死寻活。赵姨娘贾环等自是称愿。到了第四日早晨,贾母等正围着宝玉哭时,只见宝玉睁开眼说道:“从今以后,我可不在你家了。快收拾了,打发我走罢。”贾母听了这话,如同摘心去肝一般。赵姨娘在傍劝道:“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免些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世也受罪不安生。”这些话没说完,被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烂了舌头的混帐老婆,谁叫你来多嘴多舌的!你怎么知道他在那世里受罪不安生?怎么见得不中用了?你愿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别做梦。他死了,我只和你们要命。素日都不是你们调唆着,『逼』他写字念书,把胆子吓破了,见了他老子,不像个避猫鼠儿!都不是你们这起『淫』『妇』调唆的!这会子『逼』死了,你们遂了心。我饶那一个。”一面骂,一面哭。贾政在傍听见这些话,心里越发难过,便喝退赵姨娘,自己上来委婉解劝。一时又有人来回话:“两口棺椁都做齐了,请老爷出去看。”贾母听了,如火上浇油一般,便骂:“是谁做了棺材?”一叠连声只叫把做棺材的拉来打死。

    正闹得天翻地覆,没个开交,只闻得隐隐的木鱼声响,念一句“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我们善能医治。”贾母王夫人听见这些话,那里还耐得住,便命人去快请进来。贾政虽不自在,奈贾母之言如何违拗;想如此深宅,何得听的这样真切,心中亦希罕,命人请了进来。众人举目看时,原来是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见那和尚是怎生模样:

    鼻如悬胆两眉长,目似明星蓄宝光,

    破衲芒鞋无住迹,腌臢更有满头疮。

    那道人又是怎生模样,但见:

    一足高来一足低,浑身带水又拖泥。

    相逢若问家何处,却在蓬莱弱水西。

    贾政问道:“你道友二人在那庙焚修?”那僧笑道:“长官不须多话。因闻得府上人口不利,故特来医治。”贾政道:“倒有两个人中邪,不知你们有何符水?”那道人笑道:“你家现放着希世奇珍,如何倒还问我们有符水?”贾政听这话有意思,心中便动了,因说道:“小儿落草时虽带了一块宝玉下来,上面说能除邪祟,谁知竟不灵验。”那僧道:“长官你那里知道那物的妙用。只因他如今被声『色』货利所『迷』,故此不灵验了。你今且取他出来,待我们持诵持诵,只怕就好了。”贾政听说,便向宝玉项上取下那玉来递与他二人。那和尚接了过来,擎在掌上,长叹一声道:青埂峰一别,转眼已过十三载矣。人世光阴如此迅速,尘缘满目,若似弹指。可羡你当时的那段好处:

    天不拘来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

    却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

    可叹你今日这番经历:

    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

    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

    念毕,又摩弄一回,说了些疯话,递与贾政道:“此物已灵,不可亵渎。悬于卧室上槛,将他二人安在一室之内,除亲身妻母外,不可使阴人冲犯。三十三日之后,包管身安病退,复旧如初。”说着,回头便走了。贾政赶着还说话,让二人坐了吃茶,要送谢礼,他二人早已出去了。贾母等还只管着人去赶,那里有个踪影。少不得依言将他二人就安放在王夫人卧室之内,将玉悬在门上,王夫人亲身守着,不许别个人进来。至晚间,他二人竟渐渐醒来,说腹中饥饿。贾母王夫人如得珍宝一般,旋熬了米汤来与他二人吃了。精神渐长,邪祟稍退,一家子才把心放下来。李宫裁并贾府三艳、薛宝钗、林黛玉、平儿、袭人等,在外间听消息。闻得吃了米汤,省了人事,别人未开口,林黛玉先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宝钗便回头看了他半日,嗤的一笑,众人都不会意。惜春问道:“宝姐姐,好好的笑什么?”宝钗笑道:“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讲经说法;又要普渡众生;这如今宝玉凤姐姐病了,又烧香还愿,赐福消灾;今日才好些,又要管林姑娘的姻缘了。你说忙的可笑不可笑?”林黛玉不觉的红了脸,啐了一口道:“你们这起人不是好人,不知怎么死。再不跟着好人学,只跟那些贫嘴恶舌的人学。”一面说,一面摔帘子出去了。不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六回 蜂腰桥设言传密意 馆春困发幽情

    话说宝玉养过了三十三天之后,不但身体强壮,亦且连脸上疮痕平服,仍回大观园内去。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近日宝玉病的时节,贾芸带着家下小厮坐更看守,昼夜在这里。那红玉同众丫鬟也在这里守着宝玉。彼此相见多日,都渐渐混熟了。那红玉见贾芸手里拿着手帕子,倒像是自己从前丢的,待要问他,又不好问的。不料那和尚道士来过,用不着一切男人,贾芸仍种树去了。这件事待要放下,心内又放不下;待要问去,又怕人猜疑。正是犹豫不决,神魂不定之际,忽听窗外问道:“姐姐在屋里没有?”红玉闻听,在窗眼内望外一看,原来是本院的个小丫头名叫佳蕙的,因答说:“在家里,你进来罢。”佳蕙听了跑进来,就坐在床上,笑道:“我好造化。才刚在院子里洗东西,宝玉叫往林姑娘那里送茶叶,花大姐姐交给我送去,可巧老太太那里给林姑娘送钱来,正分给他们的丫头们呢。见我去了,林姑娘就抓了两把给我,也不知多少。你替我收着。”便把手帕子打开,把钱倒了出来,红玉替他一五一十的数了收起。佳蕙道:“你这一程子心里到底觉怎么样?依我说,你竟家去住两日,请一个大夫来瞧瞧,吃两剂『药』就好了。”红玉道:“那里的话。好好的,家去作什么!”佳蕙道:“我想起来了。林姑娘生的弱,时常他吃『药』,你就和他要些来吃,也是一样。”红玉道:“胡说。『药』也是混吃的!”佳蕙道:“你这也不是个长法儿,又懒吃懒喝的,终久怎么样?”红玉道:“怕什么。还不如早些死了倒干净。”佳蕙道:“好好的,怎么说这些话?”红玉道:“你那里知道我心里的事。”佳蕙点头,想了一会道:“可也怨不得。这个地方难站。就像昨儿老太太因宝玉病了这些日子,说跟着伏侍的这些人都辛苦了,如今身上好了,各处还完了愿,叫把跟着的人都按着等儿赏他们。我们算年纪小,上不去,不得我也不抱怨;像你怎么也不算在里头,我心里就不服。袭人那怕他得十分儿,也不恼他,原该的。说良心话,谁还敢比他呢。别说他素日殷勤小心,便是不殷勤小心,也拼不得。可气晴雯绮霰他们这几个都算在上等里去,仗着老子娘的脸面,众人倒捧着他去。你说可气不可气!”红玉道:“也不犯着气他们。俗语说的,‘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这两句话不觉感动了佳蕙的心肠,由不得眼睛红了,又不好意思好端端的哭,只得勉强笑道:“你这话说的却是。昨儿宝玉还说,明儿怎么样收拾房子,怎么样做衣裳,倒像有几百年的熬煎。”红玉听了,冷笑了两声,方要说话,只见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子走进来,手里拿着些花样子并两张纸,说道:“这是两个样子,叫你描出来呢。”说着,向红玉掷下回身就跑了。红玉向外问道:“倒是谁的?也等不得说完就跑。谁蒸下馒头等着你,怕冷了不成!”那小丫头在窗外只说得一声“是绮大姐姐的”,抬起脚来,咕咚咕咚又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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