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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访吸血鬼-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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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我的面庞。这时,黑暗中传来莱斯特的喊叫声。‘快把它扑灭,白痴,那会把你化为灰烬的!’紧接着,我感到眼前猛地摔过来一样东西,那是莱斯特的外套。我踉踉跄跄地倒向身后的柱子,一方面是由于火的威胁,以及那出其不意的一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了解到巴贝特竟然要毁灭我,而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这一切都发生在几秒钟内。火灭了,黑暗中我双手撑着跪在砖地上。这时,莱斯特在台阶上面又抓住了巴贝特。我飞步上去,抓住他的肩膀,往后拉。他转过身来,恼怒地用脚踢我。我死死拽住他,把他拉到台阶下面。巴贝特呆呆地站在那里,我看见暮色中她黑暗的轮廓,还有她眼睛里闪烁着的光。‘那就快走!’莱斯特边说,边匆忙站起身。巴贝特用手摸着咽喉部位,我使劲睁着受伤的眼睛想借着一点光看清她。她的咽喉在流血。‘记住,’我对她说,‘我本可以杀了你,或者让他杀了你,但我都没有,你却把我称作魔鬼,你错了。’”
“那么说你及时制止了莱斯特,”男孩说。
“是的。莱斯特可以闪电般地杀死她,吸干她的血。不过我后来才知道我当时只是救了巴贝特的肉体生命。
“一个半小时以后我和莱斯特来到了新奥尔良,几匹马几乎快要累死了。我们把马车停在离西班牙旅馆一条街远的小巷里。莱斯特抓住一个老人的胳膊,往他手里塞了50美元。‘给我们找一套房间,’他命令道,‘再给我们叫一些香槟。就说是两位先生要的,费用预付。等你回来,我会再给你50美元。我保证一直在这儿等你。’莱斯特闪亮的眼睛使那人无法抗拒。我知道那人一拿着旅馆的钥匙回来,就会被杀掉。果然如此。我坐在马车上,疲惫不堪地看着那个人一点一点瘫软下来,最后终于死去。莱斯特一松手,他的身体就像一袋石头。瘫倒在门口。‘晚安,甜蜜的王子,’莱斯特说,‘这是你的50美元。’他把钱塞进那人的口袋,好像只是开了个绝妙的玩笑。
“我们悄悄从院子进了旅馆,上楼进了套房那豪华的客厅。冷藏柜里的香槟泛着光,一只银盘里立着两只玻璃杯。我知道莱斯特会给自己倒上一杯,坐在那里凝视着那淡淡的黄色。我已是恍恍惚惚,躺在沙发上看着他愣神,好像无论他做什么都无关紧要似的。我要么离开他,要么就死,我这么想着。死会是很甜蜜的,我想,是的,死。我以前就想过死,现在也希望死去。我觉得死是这样的甜蜜,这样的清晰。我有一种死一般的宁静。
“‘你在发神经啊!’莱斯特突然说了一句。‘天快亮了。’他把花边网眼窗帘拉开,窗外深蓝色的夜幕下,可见片片屋顶,抬头望去,猎户星座清晰可辨。‘杀人去!’莱斯特说完,杯子一扔走出窗台,然后身子轻轻落在旅馆旁边的屋顶上。他去取棺材,至少先取一个。我饥渴难当,火烧火燎,于是追随他而去。对我来说,死的欲望十分坚决,是绝对理智的想法,毫无感情因素,然而,我需要进食。我曾经说过,我不愿杀人,于是我在屋顶上搜寻老鼠。”
“但是……你说过莱斯特不该让你先杀人,你的意思是不是……你觉得那是个美学选择,而不是个道义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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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觉得这是个美学选择,我愿把对死亡的认识分为不同的阶段。动物的死能带给我快感,是一种体验,使我对死亡有个初步认识,而人类死亡的体验则要留待更成熟阶段去认识。但这也是个道义选择,因为美学的选择是与道义有关的。”
“我不明白,”男孩说道,“我还以为美学也完全可以是非道义的。不是常听人说,画家抛开妻儿才好尽兴绘画吗?还有罗马在燃烧的时候,尼禄①在弹竖琴,不是吗?”
①尼禄(37-68).公元54-68年为罗马皇帝,即位初期施行仁政(54-59),后转向残暴统治,处死其母(59)及妻(62),因帝国各地发生叛乱(68),逃离罗马,途穷自杀,一说被处死。
“这两种情况都是符合道义的。在艺术家的心里,两者都是更高层次的美。矛盾只存在于艺术家的道义与社会的道义之间,而不在于美与道义之问。不过人们往往不理解这一点,因而才会造成浪费,甚至产生悲剧。比如一个画家,从店里偷了颜料,就会觉得自己做了迫不得已却不道德的决定,于是便觉得自己毫无面子可言,接着就是消沉,丧失责任心,好像道义是一个玻璃的世界,轻轻一碰就会打成碎片。不过那时我并不关注这一点,我还不了解这些。我想我杀动物只是出于美学的原因,至于我本质上是否该受到谴责这类道德问题,我是退避三舍的。
“因为尽管莱斯特从未对我谈起过什么邪或恶之类的东西,但我相信我走近他就该受到谴责。犹大往自己脖子上套绞索时也一定相信这一点,你明白吗?”
男孩一言不发。他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脸颊上泛起两团红晕。“是吗?”他轻声问。
吸血鬼坐在那里微笑着,那一丝笑像一束光在双唇上跳跃。男孩凝视着他,就像是初次看见他,以前没有见过似的。
“也许……”吸血鬼开口说道。他直起身子,跷起腿。“……我们该一次讲一件事,也许我该接着讲故事。”
“对,请……”男孩说
“我说了,那晚我焦躁不安。我是个吸血鬼,原想避开这个问题,但这时已无法回避。在这种状况下,我已无心苟活,然而我和人一样,心里会产生一种强烈的欲望,要满足生理的需要。我想这是我的借口。我曾对你说起过,杀生对吸血鬼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从我所讲的你可以想象得到杀老鼠和杀人之间的区别。
“我跟随莱斯特来到街上,走过几条街。街道很泥泞,四处都是水沟,一排排房屋像漂浮的小岛。与现在的城市相比,那时整个城里一片黑暗,零星的灯光像黑沉沉的海面上闪烁的塔灯。晨光熹微中,也只能隐约可见房屋的天窗和高楼的平台。我想凡人走在这些狭窄的街道里,肯定觉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是被罚入地狱的吗?我是从魔鬼那儿来的吗?我本质上就是魔鬼吗?我反反复复地问自己。如果是,我又为什么要背离它呢?为什么巴贝特把烧着的灯扔过来时我会发抖?为什么看到莱斯特杀人我会厌恶地背转过身去?我在变为吸血鬼的过程中到底变成了什么?我该上哪儿去?当死的愿望使我忘却饥渴时,饥渴却更加强烈,身上的根根血管便成了丝丝痛苦,太阳穴阵阵作痛,最后终于令我忍受不了了。一方面,理智想要制止饥渴;另一方面,又受杀人欲望的驱使,因此我被停止行动的愿望撕扯着。我站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这时听到了一个孩子的哭声。
“她在一间屋子里。我来到墙跟前,以平常的漠然心态,想听懂她的哭声。听得出,她累了,感到疼痛,而且很孤单。她已哭了很久,过一会儿哭累了,哭声便会止住。我的手从沉重的木窗下伸进去,把插销拉开。我看见她坐在黑乎乎的房间里,身旁是一个死去的妇女,一个已经死了好几天的人。房间里零乱不堪,到处是箱子和包裹,像是有人打行李要走的样子。这个母亲半裸着躺在那儿,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只有这个孩子守着。她很快发现了我。她一看到我,就对我说,要我帮帮她的母亲。她顶多只有5岁,很瘦弱,满脸是污泥和眼泪。她求我帮帮忙,说她们要去坐船,因为瘟疫要来了,父亲还等着她们呢。她边摇着母亲,边绝望地哭喊着,那凄惨的哭喊声令人心碎,她满脸泪水地看着我,又哭起来。
“你要知道,这个时候我全身燃烧着吸血的生理欲望,如果不吸血我就一天都无法坚持。不过我有一些可供选择的对象:街上到处是老鼠,不远处还有一条狗在绝望地嚎叫。我可以离开这个房子,选好对象,吸够血,再回来。然而我的脑子里响彻着这样的问题:我是被罚入地狱的吗?如果是这样,我为什么怜惜她,怜惜她憔悴的面孔?为什么我想触摸她那小巧、柔软的胳膊,想把她抱在腿上,把她的头搂在我的怀里,抚摸她那缎子般的秀发?我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我是被罚入地狱的,我就肯定想杀了她,把她当成食物,喂我这遭诅咒的东西,因为如果我是被罚入地狱的,我就一定会憎恨她。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仿佛看见巴贝特那因憎恨而扭曲的脸,当时她提着灯,正等着把它点着。我又想到莱斯特,我恨他,我觉得,我确实是被罚入地狱的,而这里就是地狱。在这一刻,我低下头,扎进她那柔软的小脖颈,听到她尖细的喊叫。我轻声说道:‘只要一小会儿,就不会有痛苦了。’我这么说的时候,唇上已经尝到了热血。她像是粘在了我身上,我很快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四年了,我没有再尝到人血的味道,四年了,我对这已经陌生了。这时,我听到她的心响起那可怕的节奏,这样的一颗心——不是男人的,也不是动物的,而是孩子那快速而有力的心跳,越来越强,拒绝着死亡,就像一只小拳头在捶打一扇门,喊着:‘我不要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站起身时,依然不肯松开她。她的心越来越快地揪着我的心,不愿停歇,丰富的血液流动得太快,使整个房间都像在旋转。然后,不由自主地,我的目光越过她那低垂着的头、大张着的嘴,透过黑暗,落在那个母亲的脸上。她那半合的眼睛透出一丝光,好像还活着似的!我把孩子一把扔开,她便像一个没有骨头的洋娃娃一样躺在地上。我莫名其妙地对那个母亲感到恐惧,想逃走。这时,窗户上闪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是莱斯特。他大笑着离开窗户向后退着,弓着腰在泥泞的街上跳着‘路易,路易。’他伸出一根长长的骨瘦磷峋的手指,边指着我,边奚落我,就好像他当场捉住我干坏事一样。随即他跳进窗户,一把把我推开,从床上抓起那个母亲腐臭的尸体,让她和他跳舞。”
“天哪!”男孩轻呼一声。
“是啊,连我都很吃惊,”吸血鬼说道。“他拉着那母亲转圈子、边跳边唱时,在孩子的身上绊了一下。那个女人蓬乱的头发披了一脸,头猛地往后耷拉了一下,从嘴里流出一股黑色的汁。他一把扔下了她。这时我已经跳出窗户,在街上跑起来。他跑着来追我。‘你害怕我吗,路易?’他大声喊着。‘你害怕了吗?那孩子还活着,路易,她还有一丝呼吸,要不要我回去也把她变成吸血鬼?我们可以好好待她,路易,我们可以给她买所有漂亮的衣服。路易,等等,路易!只要你说句话,我就回到她那里去!’他就这样一路追着我跑回旅馆。我一路卜穿越房顶,想把他甩开。一跳进客厅的窗户,我就转身狂怒地把窗户关上。他在窗外又砸又摇,胳膊伸得长长的,就像一只大鸟,想穿过玻璃飞进来。我疯了一般,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想找法子把他杀了,想象着把他烧焦扔在下面的房顶上。我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像一头发了怒的雄狮。他打破玻璃进了房间,我们扭打起来,前所未有地扭打在一起。是地狱制止了我。我想到了地狱,想到我们是地狱里两个满怀仇恨、打作一团的鬼魂,于是失去了信心,没有了目的,也就松了手,躺倒在地。他站在那里看着我,目光冰冷,胸脯一起一伏。‘你是个傻瓜,路易,’他说道,口气很平静。他的平静使我清醒过来。‘太阳快升起来了,’他说道。他的胸脯还有点起伏,眼睛眯起看着窗外。我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是这场扭打,或者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从某种意义上制服了他。‘进棺材,’他对我说道,没有一丝的恼怒。‘但明天晚上……我们得谈谈。’
“我简直惊诧不已,莱斯特要谈谈!真不可思议,我和莱斯特从来就没有真正谈过话。我想我非常精确地向你描述过我们之间的冲突,以及气愤的争斗。”
“他迫切需要你的金钱和你的房子,”男孩说道,“要么就是他和你一样害怕孤独?”
“这些我都想到了,我甚至想到莱斯特是不是要以某种我还不知道的方式杀了我。我那时不清楚自己每天晚上是怎么会醒来的;是不是就那么自动地从沉睡中醒过来;为什么有时早点,有时又晚点。这是一件莱斯特不愿说的事情。他经常比我先起来,在各方面又高我一筹。那天早上,我就这样怀着一种绝望的心情关上了棺材。
“我得说一下,关闭棺材往往是很烦人的,很像现代手术台上使用的麻醉,稍不留意都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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