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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第2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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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长扇的侍从应声分开,久遮的内层显现。自龙家上山以来,八把大羽扇遮盖严实,不通声气光线,各派众仙均莫能窥辨其详,只道是天文宿携带的秘密法宝。忽然间天光照入,方见里面物事,一乘青幔小轿,没有轿夫相随,或许带了自行咒法,也没太大出奇处。旁边有辆木轮小车,坐着一位皓发槁容的文士,穿蓝袍戴方巾,右手轻摇羽扇,左手握一枝艳色欲滴的鲜花。桃夭夭直愣愣盯着此人,脱口而呼:“楚先生!”
那文士微微颔首,笑道:“小别半载,公子又有进益。适才诛杀周家公子,意行勇毅果决,实是胜过向日多矣。”桃夭夭看着他嘴唇翕合,话音传入耳中,正是文妃身后发出告诫的那个人。听来熟悉又陌生,桃夭夭疑惑“楚先生的口吻,怎么和平时大不一样?他干么称我公子?”
轿子里有人道:“楚先生,何事吵闹,你在跟谁搭腔啊?”声息虚浮,象是久卧床榻的病夫。楚先生笑道:“是和老爷的儿子讲话,十六年疏离,你们父子俩也该相认了。”轿里那人道:“儿子,我哪有儿子?”楚先生道:“今日蒙障尽除,若还当面不识,那可昏庸之至了。”羽扇横着一划,小轿“唰唰”数声响过,如被千把钢刀切割,帘子顶子全飞走了,只剩椅子立在原地。桃夭夭见状骇然“楚先生会使法术!”
轿中人“啊!”的惊叫,坐在椅上双手遮眼,似乎很怕阳光照射。两边龙家众仆齐齐跪拜,口称:“大爷!”龙靖坤道:“见过大哥。”弯腰拱手作揖。显而易见,椅上坐的正是龙家长房大老爷龙鼎乾。宓文妃道:“龙家大老爷怕光怕吵,琰瑶环,你可知是何原因?”
琰瑶环道:“这也是拜你所赐了。当年龙家纳妾正值中秋之夜,龙鼎乾犹嫌月色不明,下令鼓乐齐奏,楼台厅堂大燃灯烛,照得赛似白昼,说是要好好的观赏我的容貌……哪晓得,你提前在我脸上刺字设咒。洞房里盖头一揭开,满脸‘我淫贱,我淫贱’的字迹乱爬乱叫,美人变作鬼怪,吓得他从此畏惧光亮,远离女色热闹,比深宫里的太监还孤寂。宓文妃啊宓文妃,你这手做的可真绝。”龙家仆从闻言暗暗咋舌,龙大老爷常年深居简出,萎靡不振,居然是早年洞房惊吓所致。此事想来甚惨,素闻太太老爷旧日情厚,即便因妒设计作弄,“远离女色”怕也不是太太希望的结果。
龙鼎乾缓慢的将手从脸上拿开,嘟囔道:“瑶卿,是你在讲话?我听到你的声音了。”睁着眼左右乱找,常年体弱幽居,他的目力已衰退昏散,待发现四处都是人影,怒气渐从眉间漫溢,霎时发作道:“这是什么地方,这些人干什么的?干么围着我们,山贼强盗拦路抢劫吗!”先前斗法地动天摇,他坐在轿子里浑不在意。这时稍有不适便即动怒,满场仙圣在他口里成了草寇,那目空一切的神态十分独异。众人心中有感,瞧瞧龙鼎乾,又瞅瞅桃夭夭,两人容貌三分相象,若论狂傲气质,简直是一脉相承的吻合。
宓文妃道:“别闹了,暂且把瑶卿放下,先见见你的亲生儿子要紧。”一听妻子发话,龙鼎乾傲色登消,道:“我的?亲生儿子,文妃……”双手伸出探摸,恰似暗夜迷途的孩童。一生经历太多挫磨,龙大老爷娇气日重,早已养成对宓文妃的依赖感,边摸边轻唤:“文妃,你是打趣我,是讥嘲我?我几时跟别的女人生育过儿女。”旁边楚先生羽扇拂过,法力如风轻送。龙鼎乾瞳仁由昏转明,目力恢复了,停止摸索,视线落在宓文妃身上。
文妃道:“是我给你生的,十六年前生下个儿子,今天正该你父子团聚。”龙鼎乾愣了半天神,象是有所省悟,又似陷入更深的迷潭,嘀咕道:“十六年前……是女儿啊!百灵那小丫头……”
文妃道:“不信么,我平生可曾骗过你?”此话极有份量,龙鼎乾埋头苦思,从相识到相爱再到成婚,文妃坦诚以待,确然绝无撒谎欺瞒的先例。再抬起脸来,只见文妃脸色如冰似雪,举手指着前面的一个少年,道:“出身卑微的龙家小厮,人人轻贱的外姓野种,便是你的亲生儿子。我一生独爱你一人,从未诳语相欺,头回编谎就蒙了你十六年,是你太笨还是我太聪明?”龙鼎乾顺着她手指望去,瞧见桃夭夭那张阴晴不定的面孔,眼光似疑似怒,含着几分鄙夷,仿佛普天下的权威全都不值一哂。这神情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己年轻时遇事困惑,却又抗悖长辈之命的狂态。
宓文妃道:“天文宿首座自废仙体,甘愿嫁给凡人为妻。你受之不觉幸运,负之不觉愧疚,到头来终究要付出代价。”十六年设成骗局,她就盼揭开谜底的这一刻,亲眼看到龙鼎乾震惊失神的苦状,笑道:“龙鼎乾龙大公子,你多少次痛骂桃夭夭是野货,小杂种……恨不能打死剥皮,你很爱自己的儿子啊,龙大公子,你真的很爱自己的儿子,哈哈哈!”笑声响亮,却充满苦涩凄楚。
龙鼎乾是贵族公子脾性,爱上某人某物,定要独占独享。他迷恋琰瑶环几近疯痴,也就恨极与她有染的男人,对她名下这个“拖油瓶”更深恶痛绝,要不是文妃阻拦,早已把桃夭夭弄死扔出家门。此时忽闻他是亲生骨肉,后悔,负疚,惊惧百感齐集,五内绞痛,犹如剜心扯肝,嘴里兀自强辨:“他是瑶卿,瑶卿的孩子啊!是跟那个桃行健生的野孩……野孩子。”
第二十八回莫辨亲仇泪满颊3
琰瑶环道:“桃夭夭的确是你的亲儿。龙公子,你中了宓文妃的掉包计了。”暗思十多年赡养照拂,龙鼎乾实是有恩于己,隔三岔五接她进内房谈谈话,叙叙旧情,并不因毁面而嫌避,爱恋之深可称是经久未改。
琰瑶环本来看不起这个公子哥儿,拿他和桃行健比较,品性气魄差着十万八千里,但此刻见其受骗之苦,哀痛之惨,不禁暗生同情,叹了气道:“宓文妃为何要使这掉包计,很久以来我都不懂。宁可隔绝母子情分,让亲生孩儿屈身卑位,受人作践侮辱,她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近些天我身处清幽仙境,才逐渐想通了。这叫做父债子偿啊,龙鼎乾虽然花心负情,但他是天文宿选定的真命天子,中秋纳妾已吓的半死,倘若再折腾伤身,势必危及昆仑派的大计。于是宓文妃专拿他儿子泄愤,打上‘卑贱野种’的印记,任由旁人轻蔑鄙视。看见桃夭夭受辱受屈,就象看到龙鼎乾受罚赎罪一样,嘿嘿,儿子代父受过,原也顺理成章……”她话音渐高,语出如剑,指望刺痛宓文妃,却令身边的两个少年伤心欲碎:“宓文妃啊宓文妃,你嫉妒的女人要害,你爱过的男人要害,末后连你亲生儿子也要祸害。为了一己私愤,害尽至爱亲人,你的心肠真比蛇蝎还毒,比铁石还硬。”
宓文妃笑音渐收,复现严冷雍容的仪态,淡然道:“彼此彼此,你十几年忍着不认女儿,只为假装慈母蛊诱桃夭夭,让他仇恨自己的亲生母亲,这份坚韧也算非同寻常。可惜的很,灭绝人伦的毒计落了空,桃夭夭恨我也罢,敬我也罢,认不认母亲也罢,天文宿首座弃离世俗人情,早都不在乎了。”
琰瑶环道:“只要他认我作母亲,迟早你会在乎的。到那时,好生体味死在亲儿子手里的滋味吧!”话虽如此,峨嵋众贤在侧,麻姑是对抗龙家的靠山,他们岂会坐视“亲子杀母”的惨事发生?琰瑶环强逼桃夭夭,主要是想给宓文妃心里埋下尖刺,教她母子间永存猜忌,目的达到怨愤稍释,面向龙鼎乾道:“如今真相揭破,昆仑派竟不怕你伤神损身,明显有废弃之意,龙公子可要好自珍重。”
龙鼎乾发急道:“瑶卿,是你么?你为何没戴鲛奴纱?你的脸,怎会是这样,又是文妃害你?”眼神痛惜优柔,连儿子都不再多瞧,可知爱恋瑶环何等之深,对她容颜受损何其抱憾。宓文妃冷笑道:“这会儿悲悲切切,等会儿就要欢天喜地了。”琰瑶环长叹一声,道:“峨嵋仙徒已为我除掉刺字,整复了原貌。”放开龙百灵,反手摸向耳后,手指甲扣进硬壳缝隙,一用力剥脱扔掉。阳光照亮面庞,黑色的字迹荡然无存。
琰瑶环容貌之美,自是超世绝类。龙鼎乾如痴如醉的凝望,正如文妃所言,流露出惊奇狂喜之色。而在场仙众也不免变色失惊,看琰瑶一挥手,一侧头,或明艳,或端秀,美态皆有不同,俨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一瞬间,众人眼光象被磁石牵引,纷纷移向龙百灵。暗中比对,两人相貌并非酷似,但都是姿容动辄即变,恍如万般丽色集于一体,如斯仙质人世间找不到第三例。龙家仆从里有年长的,忆起当初瑶环入府时的惊艳场面,忍不住窃窃私语:“是啊是啊,大小姐跟琰姨娘长得好象,以前怎没留意,糊涂极了。”“留意又怎样?大小姐是琰姨娘的女儿,这种事想也不敢想!”众议确凿,龙百灵与琰瑶环的母女关系,便如日月相继的规律一般无可置疑。
龙百灵满心激悦,心地纯良的女子,总会为母亲受人瞩目而骄傲。琰瑶环那样年青美丽,与其称作母亲,毋宁说是她的姐姐,真想扑进怀里紧紧相拥。但迈出半步又收住,一颗心直往下沉,短暂的喜悦化作无尽的哀伤,龙百灵整个人都黯淡下来,含着泪嚅嗫:“妈妈,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认我?”
琰瑶环道:“别怪妈妈狠心,你被宓文妃抢走,声称是龙家的女儿。我若揭穿骗局,只怕你遭她的毒手啊!”嗓音哽噎,摸着百灵的头发道:“实在想的你狠了,我就假装发了疯病,一遍遍的念‘我的女儿呢,我记得是个女儿啊,我想女儿……’,只盼那天有人听见了,寻出根底讲个公道。可龙家的人哪,个个冷酷寡淡,谁来理会一个疯女人的疯言疯语。”说到凄伤处,一滴滴泪珠夺眶而出。
小雪闻言猛省,忆起那晚琰瑶环的呼唤“我的亲生孩子呢,妈找你啊”,声声深彻真切,又被百子洞魈缠身,可见寻子之情绝无虚假。当时以为她苦寻的是桃夭夭,此刻方知她口中的“孩子”指的是龙百灵。小雪暗忖“是了,我总觉她那狡诈的眼色在哪儿见过,既是龙百灵的亲娘,那就难怪了……咦,她干嘛撮合我跟师哥好,难道不知女儿也喜欢师哥么?”一时疑云大起,驰心旁骛,调控清风剑的意识就放松了。桃夭夭正当积闷欲狂,清风剑的感应减弱,狂意行诸于色,面部越来越阴沉。
龙百灵心伤欲碎,终是怀着“长相守”的念想,还没掉进失魂落魄的深渊。恰如频经风雨的小屋,仅存一点支柱强撑,好言宽慰母亲:“龙家还是有好人哪,比如相公他……”
琰瑶环道:“什么相公娘子!宓文妃教你这套称呼,是想把你往火坑里推!桃夭夭是我儿子,你是我女儿,兄妹俩怎能通婚?你们正该兄妹相称!”张开手死命揽住百灵,生怕她逃走似的,转面朝桃夭夭道:“孩子,快招呼你妹妹啊!”
宓文妃冷笑道:“他们又非亲生兄妹,这番做派太粗浅了吧。”琰瑶环道:“是人就得讲人伦,兄妹母子的名份,可不单凭血缘来定。何况天文宿首座绝弃世情,我们认亲与你何干?哈哈,除非你要跟我抢儿子!”
宓文妃道:“放你离开龙家,原想你认女心切,定会讲明前后事由。没想到耍奸耍到这份上,假惺惺认人为子,全不顾念女儿的情感。”沉声道:“你阻扰他俩的亲事,是想让灵丫头以处子身回归无忧界。这倒也罢了,倘若因此坏了昆仑仙宗的大计,我看你是百死莫赎。”霍地推椅而立,天文宿历来戒杀,可文妃此刻气色严厉异常,大有“碍我事者必杀”的意态。昆仑众仙斗志陡炽,只等天文宿首座动手,一齐向麻姑发起攻势。
琰瑶环既知麻姑在后护持,心里全无惧意,慢条斯理的说:“灵儿去那不劳外人费心。我儿桃夭夭中意小雪姑娘,马上要娶她为妻,岂能恋着自家妹妹?兄妹相恋有悖天理,用不着谁来阻扰。”
第二十八回莫辨亲仇泪满颊4
小雪恍然大悟“她多次提到要我做儿媳,只是为保全女儿的处女身。师哥娶了我就不能娶龙百灵,这样就能送龙百灵回到天山仙境。”忆及桃夭夭当初示爱,也是为了推掉原先的婚约,一瞬间不由怒气勃发“我是一件东西吗?你们哪个想用就拿来用一下,拿我当阻婚的挡箭牌,欺负我没爹没娘没人作主!谁来问过我的感受!”心下气苦,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岂料她这边伤怀动怒。那里桃夭夭心绪更乱,满面阴霾,渐渐显出发狂的征兆。
忽然楚先生插话:“瑶环设谋欺哄,对公子未尝不是好事。烦苦越深,越易堪破世情,这也是放瑶环上山的用意。唉,本来这种种事端,就是为历练他而安排的。”
宓文妃怅然若失的坐回椅中,絮絮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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