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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绵羊和山羊分开-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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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的。”“我什么都不想学!”我赶紧表白。“这话就绝对了吧?”景老师问我:“既然你什么都不想学,为什么要去江远澜家补课呢?”“这不,我刚刚逃出来嘛!”我的解释让景老师感慨道:既然同一种原因能造成厄运,也能造成幸运,我没有理由不要你,你再去找一下小程老师,他是文体班的班主任,我不过是文体班的艺术指导。
“明白喽——谢谢景老师!谢谢——”我高兴得原地蹦了个高高,转身朝小程老师的宿舍跑去。
小程故事
一路上,通体翠如翎管的柳枝随风轻推,碰到我的脸颊酥酥痒痒,百番清凉。再等我高叫:“小程老师,小程老师,”推门进去,只见小程老师一脸出当铺的苦相,和刚才在江老师家见到的判若两人。“出事了?”我问,小程老师一愣,忙说:“没有,没有。”再问,小程老师黑着脸说:“喜城我来悔了。”等我追究,他说:“我背透了!背透了!我的厄运说来就来了。”
喜城中学的旧址原是张作霖的演兵场,借着城墙当围墙,掩体洞挖了很多,只不过这些掩体洞用砖砌,用石板、油毡铺,用羊皮帘子挂,就有了盘丝洞的意趣。在雁北高原这苦碱苦焦的地势,女人为贵,妓女就更为贵,张军阀把妓女视为特邀嘉宾,端端正正请妓女在洞中坐,挑出她们欢喜的人才,把一个个俊后生拉入洞来。参谋副官兼着军中老鸨,包括把一个个幸福得奄奄待毙模样的兄弟们拖出来,让他们在大操场如醉如痴继续回味。这些上马大王,下马绵羊的士兵虽不知南妓身柔,北妓声柔的特点,但知道再往后的激情真真不知流落在哪里,再往后的心愿白日思想夜晚发愁实实难受,都写下保证书交给张军阀,恳辞再次进入盘丝洞,保证一马当先争风流。 这么一出我们二姨编出来的段子,谁知小程老师从哪儿听来,此刻,这位中国的好兵帅克郁闷地问我时光能不能倒流?说他花蕾般的灵魂再也经不起打击了。
“只有女人才会让时光倒流的想法得以实现,男人最害怕的就是时光倒流。”我说。小程老师也说没错,越怕来什么就越要来什么。小程老师笑还说他想当妓女。他的笑声与口气又涩又苦又勉强,就让我有些发怔。小程老师摆摆手让我坐下,坐下,他指指隔壁说,“这几天江远澜整夜整夜地在屋子里踱步,我泼一盆水,他都马上开门瞧一瞧。好像他在办《挺进报》的同时,还在办引进版的《火星报》(1900年12月由列宁在国外创办,从国外秘密送入俄国。)。你觉没觉得江老师行动反常,你觉没觉得江老师心怀叵测?他是不是要奇袭爱情?”
有证据吗?我心咯噔一沉。
“虽然很难说我是否真正具备德国人对马其顿的那份敏感,但江远澜和韦荷马今天中午在食堂吵架相当蹊跷。谁都知道韦荷马历来把食堂当成控诉他老婆的主会场,当韦荷马说道:‘我实在是难以忍受她对我的管制!’‘事实上难以忍受的是对爱的克制!’江远澜突然插话,语惊四座。韦荷马质问江远澜:‘你的事实在哪儿?’‘无处不在!’江远澜说罢,韦荷马大为光火:‘好你个既冒名又临时的情圣,哪儿窃来的心得?’江远澜盖上尚未吃完的饭盒,眼睛半眯着站起来,感叹搞中文的永远在字眼儿上踉跄,走到门口还气韦荷马,说他身边无处不在梦想已久的诗行!且不说江远澜走出食堂的神情像巴顿将军,突然发难的仪式也是以一丝不苟的技巧执行的;他下午二时,准时去了方向明的墓地,听说方向明的墓地实际上是‘洋鬼坟’,庚子年夏天死在喜城的瑞典国教士也埋在此,他献花、祭酒,木桶般坐了一个时辰,再等他戴着墨镜回到校园,竟然跑到石磊磊那儿借了一块檀香皂,切了一半儿给我。他说,他不能给我一个整数。他说有些东西是不能乘除的。此前,江远澜一直用碱粉洗手,药皂洗澡,他弄块檀香皂干什么?给我半块又是干什么?他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此,我说:“国要败,出妖怪,假如阿尔巴尼亚不莫名其妙,小程老师你准浑身不自在。”“我是不自在,”小程老师接过话头说:“我未婚妻来了,非要马上结婚……我刚把她安置在县招待所住下,我能自在么?我敢自在么?你说我除了不自在还能怎么办?”
“那江老师,他……”我奇怪了。
“他在监视我!”小程老师进一步说:“爱肇事端的人普遍具有变色龙的本领,数学家历来比文学家更擅长。不瞒你说:刚才你从江老师家跑了,我开玩笑地问他要不要把小侉子给揪回来,谁料江远澜敌意地盯了我片刻,然后话中有话:‘你该揪谁揪谁去!’哎,对了,你刚才怎么突然跑掉了?江老师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我写下了“小洋囡囡”四个字。
小程老师脸刷地白了!天啊!他受惊似的捂了一下嘴,继而慌乱地满屋子找钥匙,嘴里连说完了,完了。我还摸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小程老师连拉带拽地拉到了街上。县里的大喇叭在播送上海市委写作组罗思鼎主办的《学习与批判》创刊号上石仑的文章《论尊儒反法》,街上的人突然稀少到连小贩、柴狗、瞎乞子都不见了。
二十分钟之后,我和小程老师的未婚妻见面了。那女人的腼腆是天生的,就是为了给腼腆二字当注脚的。她先给小程老师递杯水,找拖鞋,接过小程老师外套时用欣赏的目光和小程老师交流,再等她笃定地注视我时,轻轻说:“有缘。”
于是,我有缘得到了下面一则故事:
一个雨雪霏霏的初冬。他去送人。
月台上的枯叶大大小小挤蹭着,叠碰着,有积极飘零的就走远了,有不屑飘零的就瞅着雨雪飘零,继续紧紧趴在冰冷肮脏的水磨石地面上,看铅云飘零。她来到他的身边,嗫嚅着说:能不能借给我五分钱?当时,他正站在罗马字母的大钟下欲开启一包新烟,两只手都占着,就请她等一等,并问她为什么要借五分钱。
她听出来他在“借”字这个音上咬得很重。于是,掏出了工作证、图书证、食堂的饭卡、游泳证及职工洗澡证,说明她在虹口区下属的一个单位当文书,来送人,不知为什么却忘带钱包了。
他感到荒唐,既然来送人,难道对方还不能为她掏五分钱买张月台票吗?你送谁,他顺嘴问道。当然,他已经掏出钱包,慷慨地抽出了一张两毛的票子。
她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像是陷入到身不由己的恍惚之中。他注意到她的薄呢大衣湿得不清,羊毛细格头巾湿得就更重,似乎雨雪同她都为筹划这五分钱盘桓很久了。不知道是阴霾深重的初冬带给人莫名的怆然,还是她瓷青的容颜让他感觉到萧瑟漫长的冬日已经降临……他买好站台票后追上了她,微笑地递给了她。她捏着那张月台票,默默的,凄凄的。他突然想:初冬在飘零,观音佛在飘零吧……
他走了好远又忍不住扭头看她:那件灰褐色的薄呢大衣在地上欲逸欲蔽,像一团沓拖缠绵的云朵,她的整个身体靡然从之,一貌一情如雪霁寒花,绵于弱柳。他想:她送的人多半是一位新识的男友,或一位恭敬的尊者,他想自己送的人却是表叔,当然,他还是电力专家兼他的网球教练。当然,他的运气一直在飘零。
就在他情绪不佳意态阑珊之时,她竟急匆匆地赶来,一边轻声地谢谢他,一边请求他留下一个地址,她好把借他的五分钱还给他。他想都没想,就从通讯录上撕下豆腐块一张纸,写了地址,他注意到一只灰蓝羽毛的布谷鸟正离奇地在铁轨上跳跃,不断地朝他点头打躬,咕咕啼叫。
离开车还有几分钟,他几乎陶醉在晕眩般的兴奋里,或许霏霏雨雪里隐含着比蔚蓝比银灰更典雅柔和的色泽,梦一般阒寂地铺满了整个月台。他希望有人与他分享,分享雨雪如雾地斜斜地滑翔时,如梦中那一团团五彩缤纷的羊绒,于是,他兴高采烈地向表叔叙述了事情的全过程。
你把地址给她了?
给了。
嘿,你怎么这么糊涂,你怎么连最起码的警惕性都没有,教训已经够多的了。他辩解说她把证件都拿给我看了,他不好意思说她把洗澡证都给他看了。
她有党证和团证吗?她为什么不掏出代表她政治面貌的证明呢?表叔迅速反问道:至少她应该掏出工会会员证!表叔痛心地再问:她长得怎么样?没太注意,不过个子瘦高。年轻?还行。很漂亮?他笑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不准。他觉得手心有艾在灸。她的香气徐徐飘来,她的音容笑貌却不会飘零地也轻轻飘来。她有没有和你打听点别的?没有。仔细回忆一下嘛。是没有。她的衣着如何,讲究还是邋遢?还行,她穿一件灰褐色的薄呢大衣。这就更怪了,这真是太怪了。
……你想,她口口声声说向你借五分钱,不错,你慷慨,这事该收场了吧?居然为还你五分钱再去一趟邮局,不算信封、信纸,邮票都要花四分钱!如此周折,居心明显,是要下一步进行行动。
行动?昨天晚间新闻还播送在厦门、汕头分别捕获了两股不知是美蒋还是苏修的特务,具体我搞不清了,但总之是特务,其中有一个就是女的。
表叔面色严峻,他的警觉无疑影响了他,他不得不站在猜疑的立场上评判这事来得蹊跷,尽管他更偏爱微妙这个词。他记住了她那双与生俱来忧郁的眼睛,她的目光的与生俱来地躲避着任何目光。她的芳香源远流长。她的风韵在此地,在他乡,在比遥远更遥远的地方。昨天晚上他刚看完电影《铁道卫士》,她真像!说完,他被自己的重大发现吓坏了。
表叔决定取消这次出差,尽管这是一次由水电部主持召开的十分重要的第四个“五年计划”发展计划会议。我要立即向公安局报告。表叔说话的同时,已经戴好了帽子,挂妥了领勾。我看算了,不会的,他对表叔说这样怀疑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姑娘,恐怕不大合适。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是女特务,我们的公安局也不是吃素的。再说,还有人民群众这个汪洋大海呢。
别嗦,快下车吧。表叔已经离开软卧包厢了,无奈,他只有从行李架上取下物件,尾随其后,走出车厢。
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堵在了车门口。
当时,她像自首犯人神情冷漠地向前走了两步。她没有注意到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表叔。头巾滑落了,她若有所思,漫不经心地又把头巾系好……他注意到她的头发又黑又亮,额头一侧别着一枚船型的发卡,头发生动地像一根根乌金般的羊毛。
他常常感到自己的怯懦,包括硬着头皮做表叔的学生。此事之前,他在电磁学这门学科面前,就像一个电感堵塞的电力网,无法将新的思维成果化成电能输送和分配出去。此刻,这种怯懦烟消云散,是她!就是她!他大声喊道。
……
邂逅之夜。
当她又像一幅凝冻的倩影,站在路灯下的时候,他的胃直往上反酸水。蓦然,他想起了迄今尚未收复的一块感情失地:你和我表叔什么关系?
关系?
那你为什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酷肖我第一个恋人。
……
当时,表叔的表情是“看你还往哪儿跑”的得意。表叔生怕她变成漫天雨雪中的一滴雨雪,牢牢抓住了她的大衣后腰。
她刚从沉思中醒来一半,她用扑朔迷离如初夏湖泊一般的眼睛静静看着。不久,她探究的目光迷惘地柔和地离开了他的表叔又转向了他。仍然陷于沉思中的另一半尚未苏醒,她完全是下意识地在拨拉死死揪着她大衣后摆的那双毫毛发黄的大手,他的表叔。
霏霏雨雪使整个月台昏蒙蒙的,钢筋骨架的月台棚顶更添寒彻。壅塞在月台上的难闻气味恶俗相兼钻进她的鼻孔。她几乎吓哭了,她在车站派出所里一直哆嗦,一半是害怕,一半是气愤。女特务。突如其来的厄运令她头晕目眩,她想不通他们哪来的貔虎大勇,随意抓人时却是一副莳花种竹般儒雅神情。最后,当然是最后,随着夜慕降临,稀星清冷,她缓慢又忧伤地说她是来送别自己的初恋。她的男朋友离开了她。她企图冲淡感情,尽管耗时三年,可追思无涯,涟漪难平。她说她也知道感情不是一成不变的东西,问题是他对她的感情比羊奶还易溲,而她的感情至今不溲。他是在这个月台离开她的,可思念比铁轨长,比岁月长,比年华长,思念永不飘零。她希望能把思念埋葬,认定月台是刑场容易,无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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