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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人三部曲(中)不夜之侯-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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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你可答应了我。〃
赵寄客把绿爱紧紧抱在怀里,说:〃我们今生就是一对夫妻了,我们此刻难道就不是一对生死夫妻吗?〃
正那么生离死别地诉说着呢,门就被人敲响了。小掘在门外还很有礼貌地问:〃怎么样,可以进来吗?〃
赵寄客被日本人带走的时候,虽然也为留下的绿爱担足了心,但就是不会想到从此竟成永诀。当然赵寄客也不是自动就离开那杭家大院的。日本人要赵寄客前往新民路中央银行走一趟,参加维持会的筹备会议时,赵寄客就说:〃我哪里也不去,我的生死弟兄杭天醉正在地下看着我,让我替他守着这杭家大院呢!〃
〃赵四爷你只管去,这五进的院子,自然有我姓杭的人守着呢!〃嘉乔冷冷地说。
〃我怎么从来就没听天醉说起过有那么个姓杭的儿子呢,怕不是野种吧?〃
杭嘉乔气得又要拔枪,被那小掘挡了。小掘看看寄客,又看看绿爱,最后,轻轻笑了起来,说:〃赵先生在日本可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啊,想不到为一个女人,身家性命都可抛掉。赵先生如此行为,倒不是我心目中的江海湖侠了。〃
赵寄客不打算与他们多费口舌,就在美人榻上坐下,闭目说:〃你们就在这里杀了我吧,我是决不会离开这里半步的。〃
〃我们有办法叫你离开这里。〃小掘才一动下巴,手下一个日本兵就把绿爱拖了过去,拿枪抵着了她的头。
赵寄客大吼一声跳将起来,单手就一把抓住了小掘的胸,两人目光第一次交锋,如一对刺刀在半空中势均力敌地架住,赵寄客轻声骂道:〃吉生,放了她!〃
小掘也不急,说:〃你骂我畜生,你会后悔的!〃
〃寄客你别管我,你别理这些日本言生!〃绿爱就颠着脚叫,〃我倒要看看这个姓杭的会不会杀姓杭的人。〃
杭嘉乔就说:〃别急,迟早要你的命。〃
赵寄客突然冷静下来,说:〃好,我这就跟你们走一趟,不过你们得先放了她。〃
小掘又动了动下巴,抵在绿爱头上的那把枪就松开了。
赵寄客也就松了手,一时屋里头静了下来,刚才是银瓶乍迸刀枪鸣,眼下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了。赵寄客和沈绿爱,一对生死情人,恩怨半世,最后相视一眼,从此人天水隔。
看来,沈绿爱真是死期已至了,她真是比别人更明白自己命运的女人。越是这样,她越发不甘心,她若不是那样一个性情中人,说不定还能逃过这一关呢。因此,当小掘一郎伸出手去欲捧那只曼生壶时,竟然被沈绿爱一掌拍到了一边,然后飞身上前,一把抱住了紫砂壶,声嘶力竭地叫道:〃谁敢碰它,我就跟他拼了。〃
小掘怒目圆睁,活像庙里塑的那些凶神恶煞。刚才面对赵寄客的那种节制忍耐,荡涤全无。他一下子就抽出了腰里军刀,用日语喊出了一串无法翻译的脏话,最后一句话才是用中国话骂的:〃你这死定了的女人!〃
沈绿爱捧起曼生壶,高高举过头顶:〃谁敢抢壶,我就先砸了它。〃
杭嘉乔连忙拦住小掘说:〃这女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她真敢砸壶。〃
小掘铁青着脸,军刀一直横在手里,咆哮着用日语说:〃告诉她,我也什么都做得出来!杀她这样的女人,就如拔一根草!〃
杭嘉乔就大声对沈绿爱叫道:〃太君说了,杀你这样的女人,就如拔一根草!〃
绿爱早已经疯了,叫道:〃我是一根草,也是中国的一根草,你是什么东西?你是日本人的狗,你是日本人的狗拉出来的尿。〃
杭嘉乔气得直发抖,要开枪,又怕伤了那壶。又见小掘说:〃你若不把这壶给我,我立刻就下令杀了赵寄客;告诉你,为了这把壶,我敢杀任何人。〃
这下才把沈绿爱镇住了。她的手一松,一直站在她身后最近处的吴有,一下子扑上去,就把那曼生壶生生地从绿爱手里抢了下来。
小掘接过这把壶,一把就抱在胸口,眼睛都闭上了,满脸的庆幸和陶醉,半天也不说一句话。他一下子就跑到门外,远离沈绿爱的地方,这才敢举起壶,读着那壶上的铭文——内清明,外直方,吾与尔偕藏…··他再也不理睬那一屋子的人了……
吴有、嘉乔两个,一点也不理解这样的太君,他们惴惴不安地走了出来,小心地问道:〃小掘太君,你看,那女人——〃
〃我跟你说过,我讨厌高大健壮的女人……〃小掘微笑着说,他的微笑的眼睛始终就没有离开过那把壶。
〃您的意思是……〃
杭嘉乔没有能够把他要说的话全部说完,小掘已经走远了,他翻身上了马,他还要赶到维持会去呢。在那里,他还将见到赵寄客,他再见到他的时候,就可以用这把赵寄客的壶来喝茶了。
杭嘉乔和吴有两兄弟一开始也顾不上对付沈绿爱。他们把她锁进了一间柴房,就开始忙不迭地在那五进的大院子里乱窜。在吴有,是想顺手牵羊,能捞点什么就捞点什么。在杭嘉乔,那可就是意义重大了,那就是收复失地的感觉了。他感慨万千地穿越着一扇又一扇的门,每穿越一扇,就热泪盈眶地叫一声:〃妈,我回来了。〃
吴有跟在杭嘉乔身后,不停地提醒他:〃阿乔,你可还记得你从前是怎么跟我爹说的。你说了,你若回了杭家大院,你要用八抬大轿把我爹抬回去,还要让我爹睡你爹杭天醉的床——你可别忘了你发的誓啊。〃
杭嘉乔心不在焉地听那些无知无识的陈年烂芝麻,突然想起来了,问吴有:〃爹怎么连吴山圆洞门也不愿意住了?〃
〃这老狐狸你还不知道,他就是想等着你的八抬大轿,来抬他到这里来呢!〃
吴有的这点心机,嘉乔还能不知。他是巴不得吴升早一天离开吴山圆洞门,他爹前脚搬出,他就后脚搬进。
〃我看爹不是那么想的,连我,他都不愿意让进这杭家大院呢!莫非这些年过去,他和杭家的恩怨都了了?〃
吴有摇着头说:〃爹年纪大了,真正叫做想不通了,你当他是为了什么,我晓得的,他是怕我们吴家门里出汉奸呢。〃
杭嘉乔这才停住了脚,说:〃别人这么想倒也罢了,他这么想,我倒是纳闷。爹这么一个心狠手辣之人,连天下大势在哪里都看不清楚?他若这样糊涂,岂不是成了赵寄客之流?〃
〃我也是这么说的,爹老了,也只好随他去,以后不要给我们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话刚说到这里,突然杭嘉乔耳边炸雷一般响——〃杭嘉乔言生,我跟你拼了——〃嘉乔的右肩就被人狠狠咬了一口。他痛得大叫一声,回过头去一看,原来又是那死对头绿爱下的口。
绿爱被关在柴房里,她挣脱出来,回屋一看,家里原有的东西都被拖得一世八界。嘉和的客厅里还挂着一面太阳旗,而她及家人的衣服,已经被人扔到外面照壁下了。这不是明摆着要赶他们走了吗!绿爱留守杭家大院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要与忘忧楼府共存亡的。如今眼看着要守不住这大院了,她就急火攻了心。换成另一个女子,此时或会想到活命要紧,偏偏碰着一个世间少有的女子沈绿爱。她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物,如今更是死也不怕了。因此抓到了杭嘉乔这杭家的孽种,她就先咬上一口再说。
正是这一口咬出了人命。杭嘉乔本来就恨着沈绿爱,此刻算是再一次被她提醒了。这一次他是真的拔出枪来要打了,倒是被吴有一挡,子弹上了天。吴有说:〃阿乔,人死不能复生,万一惹出祸水来。〃
沈绿爱却一下子拉开自己的胸膛吼道:〃你打,你打,你当着抗家祖宗的面,把杭家明煤正娶的女人打死啊!〃
杭嘉乔也大吼:〃你倒是还有力气叫!赵寄客都被日本人拉出去毙了,我看你还有几分胆狂!〃
绿爱一听,天塌一般地怔住了,她看看手指上的金戒指,再看看细雨蒙蒙的天空,悲惨地嘶叫起来:〃寄客啊……〃然后,一头就朝嘉乔撞去。
杭嘉乔气得发疯一样院子里乱窜,一头撞在了家中原有的盛水的大缸上。水缸里只剩下一点天落水,杭嘉乔突然恶向胆边生,他立刻叫了几个人把那水缸倒了水,翻了过来,然后对吴有说:〃有哥,把这女人给我罩到缸里去,看她还能够长了翅膀飞!〃
吴有这一头拖着乱撞乱骂的绿爱,身上被踢了许多脚,也是正不堪其受。见有一个关人的去处,顿时来了精神,三下两下地就把绿爱拖到那缸下。绿爱还在破口大骂呢,只听旬然一声,就如那西湖边的白娘子被罩到雷峰塔下一般,竟被活活地罩到了那院子里的缸底下了。
凡在场的人都听见沈绿爱的最后一句话:〃杭嘉乔,你要遭报应的!你死无葬身之地!〃
然后,周围也安静了,沈绿爱骂着骂着就没了声音。吴有悄悄对嘉乔说:〃不会真把她给闷死吧,万一那头皇军向我们要人呢。〃
嘉乔撇撇嘴说:〃放心,我留着一手呢。你看那缸沿上,我叫人垫了一块瓦,能透气的,不过先教训教训她罢了。人在我们手里,什么时候叫她死,她也不能再活;我们要她活着,她也死不了。〃
杭嘉乔这最后的一句话,偏偏就是大错了。三个时辰之后,他坐在自己看中的那一进院子中,再差吴有去看看缸里面的动静。没想吴有片刻就失魂落魄地跌爬进来,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她、她、她真死了——〃
〃谁死了?你说什么,你别弄错,怕不是昏过去了,再去看看——〃嘉乔一身冷汗就出来了,他的肩膀上,刚才被绿爱咬过的地方,突然一阵剧痛。
〃真死了,人都开始僵了。〃
嘉乔一下子捂住肩头,刚才的伤口,突然冒出血来。他想不明白,她怎么就那么死了?她是他亲手杀死的吗?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绿爱是早已准备好死的,只要寄客前脚走,她后脚就跟上,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苟活的人儿,一听说寄客被日本人杀了,她就吞了金子。
杭嘉乔连忙松了自己的手,站起来要走,就发现自己捂着肩头的手指上渗出了血。一开始他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手指分开,伸到眼前,他的手血糊糊的一片。他一下子就被这血击垮了,从来没有的恐惧,也像那口罩住了绿爱的大缸一样,罩住了他的本来就很黑暗的灵魂,甚至把他的眼睛也罩住了。他跨出客厅,没走两步,眼前就一黑,一屁股就跌坐在台阶上了。
第10章
杭州城破,难民流离,方西冷大梦初醒。
在此之前,战事虽吃紧,但方西冷想到小儿尚幼,女儿又有病在身,丈夫李飞黄却不曾随了大学一起撤退,七七八八缘由一堆,她就留了下来。再一个缘由是说不得的,属于家丑不可外扬性质。原来是这几年,方西冷越和李飞黄过,心就越过不到一起去了。双方都是人精,留一点心隙就变成了大鸿沟。这一次方西冷就是不放心丈夫。她以为李飞黄留下的表面理由是要和妻儿老小在一起,实际上却是因为一笔生意尚未结账。因此方西冷是准备与耶稣堂的牧师们一起撤到美国去,乘机也就和李飞黄分道扬镜。天长日久,柴米油盐,方西冷到底还是明白了,李飞黄如此聪明、满腹经给的一个人物,就是过不了小小的利害关。方西冷不敢拿他和嘉和放在一起比,真要一比,方西冷就只好找块石头撞死自己了。
短短七八年间,西冷也是过了从前大小姐的好光景。父母相继地弃了世,她也再没个娘家可回。方伯平临死前还问过她的日子,方西冷叹一口气,心里怨着父亲,连他要死了也不肯放过女儿,便说:〃他们李家,到底是开小杂货铺子出身的。〃方伯平知道,那是女儿暗指前夫杭家的大器,想来女儿的日子是过得不顺心的了。方伯平又不好明说,那李飞黄还不是你找的,说不家环是因为赌了他们杭家的那口气才特特找的呢。杭家这些年来,虽然惨淡经营,却也平平安安,再无生事。那间祸的坯子杭嘉平也不曾回来。女儿怨他误了她一生,他却再没地方怨去。民国十六年春天的那场动乱之后,方家虽然因为和杭家断了关系而未受牵连,但那方伯平的仕途也就从此绝了。方伯平想,这或许还是和林生被杀有关。沈绿村虽然口口声声地说要以党国利益为重,该杀就杀,不可手软。但他一向口是心非,哪里会真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到末了,他沈绿村自己倒是落得一个大义灭亲的美名,一路青云直上,却在心里防着了方伯平,从此压着他再也没能够往上挪一寸。这也就真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了。方伯平两头窝气,直逼心口,焉能不折寿?故而,被他独生女儿刺了几句,没几天,人也就呜呼哀哉了。
没了父母做靠山的方西冷,越发把教会当作了自己的家了。所以牧师苏达立、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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