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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树皆秋色-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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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蓉几乎失笑出声,可见老五太认真,终是没笑。她只是长长地哦了一声,说原来是这样。
放下电话,华蓉坐在沙发上想想觉得老五这个人真的很搞笑,而搞笑的人可以给旁人带去许多的欢乐。
七
这天下午,华蓉给研究生上完课,刚走出教室,便遇到了梅芜。
梅芜也刚下课,两个人因住同一栋楼,便一起往回走。梅芜又提起文学院的张宏教授。梅芜抱怨华蓉错失良机。华蓉不解,问什么良机。梅芜说,张宏教授最近出版的一本书得了国家“五个一工程”的大奖,既出名,又得钱,今年还有可能当上省政协委员。这个风头一出,上门提亲的人排起了队。最后还是哲学所的一个女博士手段高明,先跟他上了床,再谈结婚的事。你猜那女博士多少岁?刚满三十哩。我一听这消息,肺都气炸了。回家使劲骂王志强,说他不会办事,明摆着我们华蓉排在前面的,怎么倒让人家给占了先呢?唉,不过想想也没办法,三十岁和四十岁的人摆在一起,换了谁都会挑年轻的。男人呀,不在乎你人好人坏,也不在乎你地位是高是低,更不在乎你是贤惠还是智慧,他们只要两样,一个是美色,一个是娇嫩。要说起来,娇嫩多半还排在美色的前面。华蓉,你就是吃了这个大亏呀。如果连张宏都淘汰你,这样推理下去,你岂不是得找个七十岁的老头?不过,听我一句话,只要身体好,也行。
梅芜一直呱呱地说着,华蓉几乎没有打断她的话的机会。她们走完了学校的林阴路,又走过了露天电影场,满是学生喧闹着的运动场也走过了,梅芜的话就一直没有停。运动场上有几个年轻人在打球,他们望着梅芜和华蓉,仿佛议论着什么。
走到楼栋门口,华蓉觉得再不让梅芜闭嘴她就会难堪了。因为华蓉知道,梅芜进到电梯里,不管有没有其他人,她都还会这么说下去。这就是梅芜。
于是华蓉说,你打住,听我劝你一句话。回去跟你家王志强离婚,赶紧趁张宏教授还没正式注册,把他挖过来。这么优秀的男人,有名又有钱,绝不能让他落在那个无耻的女博手上,要不显得我们这帮博导多么无能。我是不行了,已经遭到了淘汰。可我看了看,整个学校,别人也都不行,只有你有这份实力。以你的东方女性美和高雅格调一举战胜女博的年轻和娇嫩,断断没问题。所以,你得为我们争口气。
华蓉说这番话时,站在门栋前。底楼人家吊在窗上的三角梅,玫红的颜色就在华蓉眼边晃。这色彩有些轻佻,又有些孤单。梅芜听得目瞪口呆,望着华蓉一脸发傻。华蓉便趁着她傻着面孔时,自顾自地进到电梯。华蓉对电梯工人说,一直到顶,我有急事。没等梅芜进来,电梯便启动了。当电梯徐徐缓缓向上升级时,华蓉心里才有一点点快感随之而升起。
华蓉进了门,鞋一脱,全身松弛着躺在沙发上。四周很静,华蓉为自己寻找舒服的感觉,以便忘却适才的不快。但是不行,梅芜的话还是一点点从这静中浮了出来,嗡嗡地聒噪个不停。无论华蓉怎么样抵制,它都不歇,就如江水一样不肯断流,华蓉渐渐便有些恼怒。恼怒一层层叠加起来,积累成一胸恶气。恶气膨胀着胸膛,却不知道应该朝谁发火。火发不出去,水便流了出来。不知觉间,华蓉已经泪流满面。
电话铃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华蓉连眼泪都没有抹,便拿起了电话。
华蓉连一声“喂”都没有发出,电话那头便惊呼大叫了起来。这是老五的声音,也只有老五有这样的声音。
老五说,华教授,我知道你已经到家了。刚才我们看到你和梅教授两个人一起走回去的。我们光协的几个人都在运动场。我们看你们都看呆了,个个都有惊讶感。你知道为什么吗?老六说,原先单看梅教授时,觉得梅教授有气质。可当梅教授跟华教授走在一起,梅教授的气质那就是个屁了。她那个雅是包装出来的。是自己在做雅。华教授呢,什么都没做,又自然又随意,是个真雅呀。老六的话让我们全体光协成员都醒了似的。大家都盯着梅教授看了又看,那个俗呀,没办法说,也只有跟她相配的王教授可以耐呀。
华蓉的眼泪在老五热烈而急促的话语中悄然返回,先前那些已经流到脸上的也都干掉了。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像水银泻地一样轻滑地溜到华蓉内心的每一条缝隙,华蓉的心一下子就满了,适才的火与水都被水银所遮盖,然后华蓉就觉得自己心里有荧光放射了出来。握着电话,一个字都没有说,笑意便上了华蓉的脸。华蓉一方面明白自己虚荣,另一方面也庆幸这世上终归有人既识梅芜也识她。
但华蓉的教养使华蓉不喜欢背后听人议论他人,就算是说华蓉自己也厌烦的梅芜,她也不习惯。所以华蓉说,打住,老五。你们在背后这么议论老师,好像不对吧?老五似乎是怔了怔,方说,Sorry,非常Sorry。我们光协那几个家伙,凑在一起就喜欢议论女人,完全忽略了对方是老师还是同学。当然最主要的是你和梅教授显得年轻,看上去跟我们相差不了多少,于是浑然忘却二位身份。华蓉听他拿腔拿调的话,心下暗笑。华蓉说,光协是什么协会?光电子?还是光纤通讯?还是……
线那头刚刚打住话的老五停下话头还没喘一口气,便以比刚才更加嘹亮的声音大笑了起来。笑时他突然急剧地咳嗽,仿佛是被自己的大笑所呛倒。
华蓉有些不解了,华蓉说,这有什么好笑的?老五止了笑,说,光协的全称是光棍协会。
这一下,连华蓉也大笑了起来,笑得哈哈哈的,她身体的抖动连带着沙发颤动,而沙发的动作又引起窗户的共振。窗台上泡了一支水草的玻璃罐便一圈圈地漾开了波纹。要命的是华蓉在笑时也咳嗽起来。华蓉竟跟老五一样被自己的笑所呛倒。这是华蓉从来都没有过的经历。华蓉想,怎么这么好玩呢?
华蓉原以为自己今天的心情会不好,什么事都做不出来的。结果没想到,她竟是进入一种格外兴奋的状态。她丝毫不觉得累,只觉得浑身有用不完的精力。键盘的敲击声像一首循环往复的歌,一直在华蓉的书房里回响。这天华蓉的工作做得又快又好。
华蓉上床睡觉时已经是半夜。华蓉望着天花板想,是老五的电话把梅芜带给她的烦乱和阴暗一扫而尽的。
八
第二天,华蓉从复印中心回来时,时间跟昨天到家差不多。华蓉刚进门,才脱下一只鞋,就听到电话铃响。按华蓉的平常的作派,她会从容地换好鞋,然后再去接这个电话。可这天,华蓉突然有点冲动,她的另一只鞋还没有脱下来,便高一脚低一脚地奔到了电话跟前。
电话那头却是一个低沉的声音。这份低沉让华蓉心里倏地掠过一丝失望。
这是王志强的声音。王志强说,我是在办公室给你打电话。然后他就不说话了。华蓉有些奇怪,心道,你在家里和在办公室给我打电话又有什么区别?用得着专门强调?华蓉想到便说,你为什么不能在家里打?王志强说,你昨天跟梅芜说了什么?她一晚上都在生气。
华蓉释然,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华蓉说,这样呵。那我就要跟你说实话啦。梅芜老跟我夸文学院的张宏教授,她特别崇拜张教授,我就劝她离婚去把张教授抢到手。当然,我也是很想看看你去找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会怎么过日子呀。王志强说,华蓉,你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个雅人,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俗的话呢?王志强显然有些生气了。
华蓉想了想,说,是有点俗。其实这就像你们请我吃了一碗红烧肉,我也回请你们一碗红烧肉一样,很正常呀!王志强顿了顿,似乎在琢磨华蓉的话,顿了好几秒,方说,什么意思?
华蓉笑了,说,回家跟梅芜一起研究研究吧,这也是学问。华蓉卖了个关子。华蓉想,我才懒得跟你多说哩。王志强说,华蓉,你怎么回事?我和梅芜都觉得越来越搞不懂你了。华蓉突然大声叫了起来,糟糕,我炉子上的菜煳了,我挂了。
华蓉放下电话,心道,你以为你们搞懂过我?
华蓉这一刻,才开始从容地脱她脚上的另一只鞋。鞋脱完了,华蓉却并不想离开沙发。她的眼睛盯着电话,暗骂道,谁稀罕你这个烂电话,少给我打来才好。骂完了人,她还是呆望着电话。电话纹丝不动,好半天,都没有任何声音。华蓉这时才想,真的该去炒菜了。
这天跟华蓉平常所有的日子都一样。华蓉看着报纸吃完晚餐,便站在窗前。华蓉望着外面山头的红云渐渐地灰下去,她用劲地吐纳几下,置换掉心里的旧气,试图让新气充满心胸,然后甩了几圈胳膊,像是抖擞自己一番,方去坐到电脑桌前。
唯一不同的是,华蓉老觉得还有一件什么事没有做似的。她有一点点的不安。
这天的电话比平常多,不到八点,就已经来了三个。每次华蓉都很欣喜地去抓电话,但这三个电话都让华蓉有一点失望。一个电话是华蓉的爸爸打来的,只是家常聊天;另一个电话是华蓉的一个博士生打来的,说他的论文大纲已经拉出来了,要请导师过目;还有一个电话,是北京长途,说是有一个重要的学术会议将在成都召开,问华蓉能不能参加。
华蓉有时候平均三天也接不到三个电话,这天却集中一起跑来。这三个电话都没能冲掉华蓉心里一种若有所失感,反而白白地让华蓉的失望一连三次。
从八点到十点,电话就再也没有响起。
像平常一样,十点钟,华蓉洗了澡,心态平静地倚在沙发上小憩。因为不再希望,所以也就无所谓失望。早先有过的一点点不安也于无形中消失。华蓉想,寄哪一篇论文去参加成都会议比较有分量呢?
偏这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电话就在华蓉手边,华蓉伸手接起,刚说一声你好,还没等对方出声,华蓉就知道,是老五的电话来了。此时的华蓉心情已经散淡了下来。就像是盼了许久的东西一直没到,便懒得再要一样。
老五还是那副开心不过的嗓音。老五哈哈着说用功用累了,觉得你可能做学问也会累,所以就打个电话聊聊天。华蓉淡淡地,就这事儿呀。老五说,当然也是想问问你的气顺了没有。华蓉不解,什么气?
老五说,哎呀,昨天你不是笑呛着了吗?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比方呛坏了肺,或者呛出个心肌梗死,我岂不是有责任?警方较真追查起女教授死亡原因,判我一个伤害人才罪,我岂不是又亏得太大?所以今天特地问问情况。退一万步,就算真出事了,我也好准备花圈什么的吧?你帮我挣过不少面子,我多少也要寄托点哀思呀。”
老五一惊一乍的这通话,让华蓉哭笑不得,华蓉散淡下去的精神就又提起来了。华蓉说,我真要有什么事,也轮不上你送花圈呀?老五笑了起来,说,咱没资格公开送,私下里往那块石头跟前放,还不行么?说得华蓉也笑了起来。华蓉说,叫你这一说,像真的一样了,你这是咒我哩。老五说,不敢不敢,要是真的,我哪笑得出来,哭也得哭几天哩。华蓉说,这种话谁信呀。老五说,真的,是真的会哭的。我这人,感情特别脆弱,特别深沉。
华蓉不禁大笑起来。华蓉说从你嘴里说出这话,让我觉得好肉麻。老五也笑,说,我也觉得自己肉麻得厉害。可是女人都爱听肉麻的话,没办法,所以我们光协的人成天都在操练怎么样可以把话说到最肉麻的地步。华蓉笑,练好了,就出门去哄女孩子?老五说,华教授你以为现在的女孩子好哄么?难啦!她们现实得很。不光要肉麻的话,首先要看你有没有钱,其次再看你有没有社会背景,最后再看你有没有前途,你人品怎么样就无所谓了。咱们学校的女孩子,眼睛全都盯着四十岁以上的成功男人,说他们已经完成了原始积累阶段,嫁过去就能过好日子。轮到我们这拨人的,就光剩些被成功人士挑剩的歪瓜裂枣了。华蓉说,不要这么说人家女孩子,你们男的也一样呀。除了现实,而且还俗气。光想挑漂亮的,逊色一点,就说人家歪瓜裂枣。你们好不到哪去。老五笑了,说我这真是找死,在女生面前说女生,这不是照着地雷踩么。华蓉纠正道,你是在女老师面前说女生,我自然是要护她们的。老五道,糟,又踩了一个雷,而且还响了。讲忘了形,没记得你是教授。不过我得申明一下,你大不了我几岁,表面上看,我比你还显老。华蓉说,这是个无效申明,老师就是老师,无论大小。老五赶紧道,好好好,你是老师,你以后在背上挂个牌子,上面写着,我是老师。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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