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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后到厨娘-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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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德文趔趄着走到褚灵媛身边坐下,揽上她的肩头。
“最初,因为司马元显自己不敢做司徒,所以让我做了司徒,后来,桓玄自己不敢做太宰,所以让我做了太宰,而现在,刘裕忌惮昌明之后有两帝的图谶预言,所以现在,我要做皇帝,而你要做皇后了灵媛!哈哈哈哈!所以他杀了我的哥哥,让我来做这个皇帝……”他的笑容凄惶,声音尖厉刺耳。
“说起来,每一个狼子野心想要窃取司马家天下的人,对我这个孝武帝的幼子却都放心得很……确实没什么值得他们担心的,我无力庇护自己的儿子,更没能护卫好我的兄长,灵媛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无用的男人……”
他捶打着胡床,笑得前仰后合。
如泣如诉的,如癫如狂的,笑声。
褚灵媛痛苦地凝视着丈夫。无论怎样责怪他,她却无法不对他的苦痛感同身受——甚至凌驾于她自身已经承担着的累累哀痛之上。褚灵媛张开双臂,紧紧地把他拘进自己的怀里。柔嫩的手臂包容着他近乎粗暴的挣扎而没有放开,直到他终于放弃抵抗,崩溃地在她怀里耸动着肩膀,发出末路之前沉闷的哭声。
妻子总是要做这样的事情。
总是爱他,所以总是原谅他。
原谅来自他带给自己的伤害,也陪他承受命运加诸他的痛苦。如刀鞘般容纳他的意气风发的锋锐,也如江河般承载他的一败涂地的眼泪。
这就是不弃不离。
义熙十四年十二月戊寅日,司马德宗驾崩东堂,谥号安帝。
宋王刘裕假称奉安帝遗诏,迎琅琊王司马德文为帝。
司马德文登基,次年改年号为元熙。
元熙元年正月庚申日,安帝葬于休平陵。
司马德宗过世后的头七天,司马德文不吃不喝,几乎不睡觉,一天天地通红着眼睛为兄长守灵。褚灵媛亲自侍奉饭食,一日日陪着他跪在灵柩前。
他冷淡地用行动拒绝,固执着闭着眼睛不看她。
看着他日渐瘦削干瘪的脸颊,褚灵媛痛极,把碗碟在佛前摔碎一地,狼藉中她愤怒地拉扯着他的衣袖:“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为你那白痴哥哥殉葬么?打算饿死自己,就此抛下我么?”
他形容枯槁,失魂落魄地任凭妻子推搡,待到褚灵媛也无力地开始落泪时,他才开口。许久未吐一字的嗓音是难以言说的喑哑。
“灵媛,你还记得射马的事情么?”
褚灵媛怔住了。
“那时你说,马是国姓,我射马为戏,会给司马氏带来不祥。你说,我的父兄都被人绞杀,子嗣也任人戕害,先帝的血脉,只剩下我一个了。这一切,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的杀孽才给我们司马家招致不幸?”
他的视线神经质地转来转去,如稚童般焦灼而六神无主,瞪大了眼睛努力想寻找一丝安慰。
褚灵媛抱住他:“不会的,不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你……”
他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喃喃自语:“那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一定是因为我,一定是我的残忍无知……”
“佛经里说,佛祖修道时以身饲猛虎。我一点都不懂佛经,不过我猜想着,他连噬杀自己的野兽都能宽容,也一定会原宥你的杀孽……”
褚灵媛加重了手臂的力道,脸颊贴着他的额角。两个人相拥跪在冷硬的灵堂前。
司马德文闻言抬起头:“会原谅我的?”他枯萎的眼神如绝处逢生般闪出一丝神采。
褚灵媛指尖轻按他的头皮,收拢着他散乱的长发,笃定地点头:“嗯,一定会的。”
宋王手握重兵,执掌天下。
皇帝陛下无力抗争,自登基起开始专心礼佛。
元熙元年,司马德文下令铸造丈六释迦金身像,亲至瓦官寺迎其上位。
自此,皇帝陛下笃信佛教,世人皆知。
作者有话要说:怨起西风,悲深长簟。
、倾覆
元熙二年,宋王世子刘义符尚海盐公主司马茂英。
出嫁在即,茂英有些紧张,整日腻着母亲。
惠风和畅,春光融融。司马德文难得没有去佛堂诵经,陪着母女俩在花园游乐。
潋滟的湖面上浮着碎金点点,茂英倚着栏杆把花蕊细细揉碎逗弄鱼儿,看着鱼儿挤成一团争抢着就欢畅地笑了。
褚灵媛宠溺地叹息:“要出嫁的人了,还是只知道顽皮……时间过得真快。”
司马德文在旁搭腔:“可不是,当时还被我抱在怀里粉玉般的小人儿,竟然转眼都要嫁人了。”
褚灵媛正轻抿香茗,闻言笑出声来:“那时你还说她以后会越长越像我呢,如今你来看看?她这性子还是像你多些。”
司马德文把玩着金丝玉雕佛莲珠手串,兴味盎然地打趣道:“幸好英儿不像你。想你成亲的时候看都不敢看我一眼,从青庐出来没走几步还险些跌了一跤,要不是我扶住你,怕是到今天褚皇后还是贵族中的笑柄呢……”
海盐公主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凑到父亲膝前:“还有这样的事?快快告诉我!”
司马德文看着妻子笑而不语。
褚灵媛斜睨着丈夫,抿着嘴角流露笑意:“谁说我没看你?只不过你醉成那个样子,根本没有发觉罢了……”
司马德文反唇相讥:“还狡辩?进青庐的时候我滴酒未沾呢,饮宴是你跌跤之后了!”
“我根本没有跌跤!”
欢闹了片刻,还是司马德文甘拜下风,笑道:“好好好,说不过你。琅琊王妃在婚礼上落落大方,仪态万千,风华绝代;倒是琅琊王是个醉鬼,没喝多少就放浪形骸,举止失仪,路都走不稳。幸好王妃宽宏大量不拘小节,才勉强放他进屋……这样总行了吧?”
褚灵媛眉目含笑地一撇嘴:“这还差不多……”
司马德文无奈地摇摇头,笑道:“早知当初娴静的你变得今天这么泼辣,我一定不去扶你。你们母女玩吧,我去佛堂了。”言罢转身离去。
褚灵媛忙叮嘱道:“别忘了午膳!”
司马德文摆了摆手,自顾自地走开了。
海盐公主看着父亲的背影,撒娇地挽起母亲的手臂:“母后能嫁给父皇这样的人,真是幸运。”
褚灵媛笑道:“你怎知那刘义符不如你父亲?我倒听说他很不错呢。”
海盐公主羞赧地垂下眼帘:“谁在乎他是什么样的人?要不是母后答应了宋王王妃的求娶,我才不想嫁他呢……一个小小的世子,有什么好的?”
褚灵媛轻拍女儿的手背:“不怕说句忌讳的话,刘义符现在是世子,说不定哪一天就成了太子。到时候,说不定的做父母的还要仰仗着你呢。”
海盐公主大惊失色:“母后你在说什么啊!父皇他……”
褚灵媛打断了女儿的话:“你父皇早就有这般的觉悟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生死只不过取决于对方的心情而已。
既然是鱼肉,就该有任人宰割的觉悟吧……
海盐公主咬紧下唇,流露出担忧神色。
褚灵媛看着女儿仍不谙世事的清透眼睛,轻轻叹息:“宋王是草莽出身,现在还处处想要借晋室的名头,可等他筹谋好了之后就不会这样了。你不明白,早在桓玄作乱的时候,司马皇族就已名存实亡,无力回天了……”
刘裕的耐心并没有太久。
元熙二年六月壬戌,刘裕入朝。宋国中书令傅亮暗示司马德文让出帝位,上呈禅让诏书草稿御览。司马德文别无选择,故作欣然,执笔抄写。
两日后,司马德文离开皇宫,退居琅琊王府。
文武百官在宫墙外向司马氏的最后一位皇帝道别。
司马德文静静地站着,看身着各色朝服的官员们渐次下拜,尽最后一次君臣之礼。
沉重的宫门在他背后缓缓合上。
灵机智谋与刚烈血肉铺就的壮丽盛世轰然倾颓,尘土飞扬,灰飞烟灭。
晋室的历史,在此处落下了绝笔。
三日后,刘裕登基称帝,改国号为宋,颁年号永初。
天道轮回,同当年司马氏篡魏后对曹氏的处置如出一辙,司马德文被刘裕奉为零陵王,以秣陵县旧县治作为其府第,正朔、车驾、衣服皆循旧。
在如同鞭打人面皮的火辣辣的阳光之下,褚灵媛望了建康城最后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了。无论前路如何,她再也不想回到这个见证了司马氏如被诅咒一般最终腐朽消弭的地方了。
秣陵宫年久失修,与昔日的琅琊王宫相比简直就是草棚。可经历过浔阳的寒苦岁月,褚灵媛指引着下人里外操持,倒也不觉得过于辛酸。
旧臣们为了避嫌都离得远远的,只有褚灵媛的几位哥哥常来拜谒。
褚灵媛冷笑着将他们拒之门外:“一家人都自琅琊国起仕,却伙同贼子戕害皇室……奴颜媚骨之辈,又何必来玷污血肉亲情?”
而令人意外的是,前琅琊国郎中令张伟竟然也上谒求见。
可是在空荡的秣陵宫前殿里,司马德文却只等到了张伟的死讯。
褚灵媛看丈夫早早地就回到内室之中,奇道:“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今日旧国的郎中令要来拜见么?”
司马德文露出苦涩的微笑:“片刻前刘遵手下将官来报,张卿就死在了来的路上。”
前琅琊国郎中令张伟奉刘宋新帝之命,带着毒酒以鸩杀旧主。张伟叹道:“要毒杀主君去让自己活下去,不如死了!”于是在路上自己饮下了毒酒,以死尽忠,成全了最后的君臣之情。
褚灵媛心下悚然。
司马德文只是淡然地洒了一杯水酒,以奠亡魂。
此后,司马德文在佛堂中的时间越来越长,而褚灵媛一天天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她越想越怕,整夜整夜地大睁着双眼数着丈夫的呼吸。
翻身不小心惊醒了他,司马德文就把妻子环进怀抱,睡眼惺忪地低语道:“怎么不睡?手好凉。”
褚灵媛把脸贴着他的胸口,倚靠着他的心跳,还是压抑不住张皇:“我很怕,我真的很害怕……”
司马德文仍睡意朦胧地闭着眼睛,轻拍着妻子的背,声音含混柔和:“怕什么呢?”
褚灵媛咬着嘴唇:“都已经退位了,他还不放过你。你说这王宫上下,会不会也有刘裕的人?我真怕……”
司马德文微微睁开了眼睛,语调如常:“是怕我会死么?”
褚灵媛神经质般抚上丈夫的嘴唇,厉声道:“别胡说!不会的……”
司马德文竟然轻轻地笑了起来:“是啊,看样子刘裕是不会放过我了……”
褚灵媛满面凄然:“那可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已经退无可退了,他还想怎样?”
司马德文无奈而平静地微笑,低头轻轻吻着妻子的指尖:“没有办法啊灵媛,成王败寇,生死有命,我们也毫无办法啊……”
褚灵媛咬牙不语。
司马德文露出虚无的微笑,低声吟诵道:“须菩提,忍辱波罗密,如来说非忍辱波罗密,是名忍辱波罗密。何以故?须菩提,如我昔为歌利王割截身体,我于尔时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何以故?我于往昔节节支解时,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嗔恨……”
褚灵媛终于哭出声来,突兀地打断了丈夫的话:“我不要听!”
多年夫妻,只一个眼神司马德文就明了妻子的悲恸忧惧,他默然无语,抱着她的力度又重了几分。
窗外夜色正浓,沉闷的夏夜寂静无风。
褚灵媛在爱人的胸口失声痛哭,司马德文抱了满怀冰凉的眼泪。
司马德文对死亡的态度淡漠达观地近乎消沉,于是褚灵媛以自己的方式来表现了蝼蚁尚且贪生的顽强决心。
宫人来通报的时候司马德文正在内室对着佛像静坐,听到消息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王妃亲自下厨?带我去看看。”
几个宫人正垂首立在灶台四周,惶恐地看着零陵王妃咬牙切齿地对付一条早已驾鹤西去的鲈鱼。
司马德文张大了嘴看着褚灵媛挽起袍袖露出一节藕般的手臂,娇软柔荑正持着一把菜刀上下挥舞。对着滑溜溜的鱼腹无处下手,她气恼的神色让司马德文哑然失笑。
零陵王宽厚地一摆手,众人忙不迭地奔逸出去——想来王妃将手中的菜刀翻飞地太过翩然写意,恼怒之下误伤了一两个也不是不可能的。
司马德文走到砧板之前,矫健地一扭身避开刀锋疾速破空的弧线——褚灵媛挽了个传神的刀花,气势汹汹地双手持刀从高处大力劈下,意在让此鱼血溅当场,身首异处。
却只砍在鱼鳃盖上。
锋刃被滑腻的鱼鳞带偏了方向,大力之下鲈鱼如同活过来一般,扭动着飞扑到地上,洁白的鱼腹沾满了尘土。
哐当一声,褚灵媛懊恼地把菜刀丢落砧板,瘪着嘴泪眼汪汪,别过头不肯看司马德文。
司马德文忙上前环住妻子的腰,下巴蹭着她的侧耳:“你也几十岁,眼看要做外婆的人了,怎么这点小事都要掉泪?”
褚灵媛吸吸鼻子:“这条鱼长得实在太丑,不适合被做成鲈鱼羹。”
司马德文叹息:妻子厚着脸皮指鹿为马的功夫自己此生是望尘莫及了。
当即笑道:“当年在浔阳天天吃拉喉咙的麦饭,也没见你下厨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褚灵媛沉默片刻,扬起下巴正色道:“寻常人家都是妻子下厨来侍奉夫君的,怎么你不想试试么?”
司马德文故意纵容着妻子的拙劣遮掩,只笑道:“那好啊,我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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