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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伏-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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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半天,却怎么也说不清当时的情形,只是说干娘让她觉得跟着她比跟着我还要安心。我相信这胸无城府的孩子说的是实话,麻三姑毕竟有这等本领,能让她脑袋一热便认了这门亲戚。
晚上麻三姑为我接风,堂屋里的八仙桌上摆下肉山酒海。麻老二和各处的头目陪着我,麻三姑带着玉如和孩子们在东屋,听声音里边亲热成一团。酒至半酣,我去给麻三姑敬酒,命玉如行大礼正式认亲,头目们也都扒着门帘看热闹。麻三姑从腕上褪下一只赤金镯子给玉如戴上,然后对我讲了一番道理,让我耳目一新。
肆 敌后(7)
她说:“既然你瞧得起我老婆子,认下这门亲戚,我也就有啥说啥了,你这傻哥哥没有心路,眼皮子浅,但孩子你是‘会党’,干的都是打江山坐龙庭的大事,我求你带上你这不成器的哥哥和他的这帮傻兄弟,打下江山来你们就是开国元勋,万一没打下江山,招了安也有官做,你哥哥能有你这样的兄弟照应着,我老婆子日后也就能闭眼了……”
听完麻三姑的这番话,我再说什么也无法匹配这股豪情和慈母之心,同时也明白了她认玉如为干女儿的用意,便当即拉着玉如一起跪倒在地,再行大礼。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都散了,我和麻老二站在当院说话。我问:“咱们今后可是要打日本鬼子,你手下的弟兄能一条心跟着你吗?”麻老二苦笑了一声说:“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这次毕竟是改换门庭,不愿意干的我也不能勉强,只要把家伙交上来就可以回家了。”我问他:“还能剩下多少人?”他说:“手下多数人都散在各村,有当上门女婿的,有娶寡妇的,也有当长工头的,这样我们就能多几家‘窝主’,少一些嚼谷,如今大致算算,留下一百来人没问题。”
话说到此处,有些事就不能不谈了,于是我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过没有,到底为什么要参加抗日队伍?”麻老二沉吟了半晌方道:“我娘说,连唱西河大鼓的都说了,外来的蛮子长不了,小日本也一样,跟着他们只有死路一条;我自己哪,就算还想当国军,这会儿也找不见他们不是?”
我知道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但并不是他全部的心里话,于是我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原因?”麻老二又沉吟了老半天,突然怒冲冲地道:“我娘看你是个人物,但我不这么看,‘光棍眼赛夹剪’,没见着真章,我不能信你;可话又说回来,我也有难处,我现在是要钱没钱,要枪没枪,出去打点食吧,小日本和汉奸队还三天两头来扫荡我,伤了我不少人;至于自家弟兄嘛,当初有酒有钱,再拿义气拘着,大家还不怎么着,可如今就不好说了,谁能保证有人不起歹心,绑了我们娘俩儿去送给小日本……”他没再往下说,但我听明白了,我相信他这会儿说的都是实话,同时,他的话里也包含着对我提出的条件,于是我当即允诺:“枪支弹药的事包在我身上。”
说这话时我心里清楚得很,既然把事情应承下来,我就必须得给他们办成,否则,不单我本人会在青沧两县留下坏名声,怕是将来也会带累着党组织遭人疑忌——这就是诺言,大丈夫顶天立地,一口唾沫就得砸一个坑,没有退路的。
另外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既然麻老二同意收编,我就必须得给他们立规矩,于是我严肃地说:“参加抗日队伍可不是‘拉杆子’,你刚才也说过,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们的规矩是,叛变革命,带枪逃跑可不行,那是死罪。”他听了我这话反倒显出几分欢喜模样,说哪支队伍都是这规矩,你放心,我手下的弟兄绝不会出大格。
我心道:是否出大格此刻还顾不上,照现在的情形看,我也只能将就着先把这支队伍收编下来,陆续开展抗日工作,至于如何把他们改造成革命军人,只有日后慢慢想办法了。
虽然我们这会儿谈得挺透彻,但我还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便问:“既然你早有打算跟我联手,为什么还要绑架我太太?”他那张苦瓜脸上突然浮起一丝调皮的笑意,说:“我要不是背着老娘绑了你老婆,怎能掏出你肚子里的实话?可话又说回来,就算是我绑了你老婆,你今天说的是不是实话,咱们还得走着瞧。”听到他这样讲,我反而感到很安心。抗日也好,闹革命也好,都是拿性命赌前程,如果他立刻就全心全意地信任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充满了猜疑,我反倒应该担心——真正过命的交情,只能一点一滴地慢慢交。
肆 敌后(8)
我昨晚酒喝多了,第二天醒来顿时感觉口中焦渴,头疼欲裂,但刚一翻身,却发现床边站着个小姑娘,大眼溜睛地望着我,手里捧着个大梨。见我醒来,她将大梨往炕沿上一放说:“奶奶让你醒了就吃。”
我倚在被褥垛上,啃着多汁的鸭梨,感觉到一丝难得的惬意。这时窗外传来说话声,细一听才发现,原来是玉如正在给麻三姑宣讲革命理想,讲到了共产主义社会人人平等,世界大同,到时候老百姓的日子会怎样怎样……说实话,我对共产主义理想从来也没动摇过,但是共产主义会吃什么喝什么,我觉得现在就猜想还有点太早。
我举着啃了一半的大梨走出房门,发现眼前居然是一幅奇景——连双筷子都洗不干净的大小姐玉如,此时居然挽起袖子帮麻三姑拌鸡食。我当即笑道:“干娘啊,我真该把媳妇留在您这儿住上一年半载,到那时候,您肯定能把她调教成一个持家过日子的好手。”麻三姑脸上笑出了花,说:“闺女就该留在我这儿,你们在外边忙正事,我们娘们儿操持家务,本分如此嘛。”
这下子坏啦!我发现客气话太多也容易坏事。麻三姑必定早便打算留下玉如在手里,也免得我中途起了歹心害她儿子,我这一客气,她老人家正好顺坡下驴。但此刻我又不能驳了她的“好意”,因为我没有任何理由带玉如离开,只好搭讪道:“二哥怎么没见哪?”麻三姑闻听此言忙朝我使眼色,我立刻便猜到出事了。
果然,早饭之后麻老二才匆匆回来,两眼通红,那样子又是气愤又是伤心。他把我拉到村边的场院里,对我讲了昨夜发生的事。原来,他手下有二十几个人不愿意被共产党收编,谋划着今天早上带着枪去辛店投奔刘队长。他得到消息之后忙带人赶过去,无奈之下,只得“做”了两个人,这才将他们制服,然后遣散了。他感叹道:“唉,都是跟了我七八年的老弟兄……”一张苦脸上不禁流下泪来。
土匪窝里反,那可是六亲不认哪!我能理解他昨夜必定冒了大险,然而,他遭弟兄背叛的心情有多苦,我当时却没能完全理解,只忙着借机向他宣讲共产党人的纪律和情操,却忘记了他正挣扎在江湖道义和兄弟情分之间。等到日后经多见广我才明白,在这个时候讲革命道理,麻老二这类人非但理解不了,反而会在心里种下疑窦。因为,他当时还没接受过党组织的任何教育,之所以同意被收编,既不是为了参加抗战,也不是想要参加革命,而只是想投靠一方势力,是在找饭辙。
5
既然已经许下诺言,我就得向麻老二证明党组织的诚心诚意,绝不能失信于人,然而,我却没有一杆枪、一粒子弹可以给他,我的上级领导也没有。无奈之下,我只好请表哥替我在当地买枪、买子弹。
表哥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说我到这会儿才明白,原来你不是在做买卖,而是要拉队伍。我只好说我这是怕他知道了为难。表哥说不是为难这么简单的事,麻老二为人反复无常,我信不过他,你也别上他的当。他没提起麻老二家三代土匪,必定是因为姨夫的身份让他碍口,但却给了我机会,恰好可以让我将一直想对他说的话讲出来。于是我说:“您知道的,抗日大业不分身份贵贱,人人有责,表哥您也一样。”表哥却说:“你还小,别搅和这些烂事,赶紧回家吧。”
肆 敌后(9)
见表哥到现在还把我当小孩子看,我只好正色道:“您对我说实话,您为什么不愿意参加抗日队伍,反而选择当汉奸?”表哥的脸色冷了冷,但没有发怒,而是反问道:“那么你选择的是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我就不能再隐瞒身份了,一拍胸膛说:“共产党,八路军。”表哥听到这话一阵苦笑,说:“你小子真是投错了胎了,你知道我爹你姨夫是怎么死的吗?六年前,也是共产党来拉队伍,跟我爹说得好好的,要共同起事,共享富贵,结果事情还没干成,他们倒先把我爹给‘做’了,说我爹的思想有问题,不值得信任,留着反成祸害,我怕他们斩草除根,这才从家里跑出来。”
姨夫去世我知道,但事情的原委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我入党晚,当年的事情没赶上。去年上级传达中央文件,清算白区工作中的“左”倾冒险主义,当时的领导也都检讨了自己思想上和行动上的错误,姨夫的事应该就是当年的错误之一。不过,少数人的错误并不代表整个党组织,而且现在情况大不一样了,我们是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但是我知道,现在跟表哥讲这个道理,他未必接受得了。等到我把抗日队伍拉起来,地方上的形势变了,让他看到现在的共产党人有多么的宽厚仁和,他的想法就应该有所改变。
想到此处,我又换了个话题,说:“你不愿意参加共产党,但你可以参加国军哪,毕竟也是抗日救国。”听我这么说,表哥一下子笑了起来,说:“国民党最势利眼,要走他们的‘正途’,就必须得家世清白,他们怎么会要我这个土匪的儿子?你别替我胡出主意,我还是混一天算一天吧。”见两头都说不通,我只好把话题收回来说:“我是受命来组织抗日武装的,你既然不愿意参加抗日,那就把我绑了去见日本人吧。”表哥笑道:“比起共产党和国民党,日本人更混蛋,我怎么能把你往虎口里送,你还是赶紧回家吧。”我说:“我已经回不去了,如果你不帮我,也许有一天我真会死在日本人手里。”
表哥想了半天才问:“怎么帮?”我说:“还是那话,你得帮我买枪买子弹。”我看得出来,表哥很为难,但在这等关键时刻我绝不能松口,麻老二好不容易才同意被收编,我可不能错过机会,否则,上级领导一定会认为我优柔寡断,终无大用。最后表哥说:“有两个条件,答应了我就帮你。”我问什么条件。他说:“第一是麻老二不能在我的地盘里作案,第二是买完枪之后你立刻就回家娶媳妇过日子,别再跟着共产党胡闹了。”
只要表哥肯帮忙,我什么都可以应承,上级派我出来,我就应该有便宜行事的权力。至于说事后回家,这也不是难题,反正来的时候我就没打算在这个地方常住,因为玉如受不了农村的肮脏,特别是用劈开的秫秸杆擦屁股这件事。
表哥说现在不比去年,那会儿国民党的败兵到处都是,枪便宜,现在要买可就贵了。我临来之前上级领导给了我三百元经费,姨妈也给了我一千元,我拿出一千二百元来给表哥。五天之后,表哥带回来三支步枪,一百发子弹,又过了几天,表哥又带回来两支步枪,都藏在王二姐家的炕洞里。他叮嘱我说:“我不能带手下人去送枪,私通土匪可不是好玩的,但你也不能去送,得让麻老二派人来取,枪一取走我就送你回天津,那些人你也就别见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肆 敌后(10)
我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并没有听表哥的话。当天晚上,我和高占魁就把这批枪取出来送走了。王二姐没能拦住我们,便说:“你表哥可都是为你好,他疼你,你别不懂他的心。”
我确实不懂表哥的心。当我兴冲冲地赶到麻三姑家时,麻老二没在家。我把枪交给了他的手下,让高占魁牵着驴回去,我自己则进屋和玉如享受夫妻之乐,一点也没怀疑这其中会有什么危险。夜很深了,麻老二在外边敲窗子,说有要紧事,将我引到村外的乱葬岗子。我看到那里有他的三个手下,地上还有个大坑,一人来深。我当即被他们捆住手脚丢入大坑,上边一锹一锹地往下铲土,我在坑底被呛得直咳嗽,心中惊恐万状,忙叫道:“麻老二,为了五支枪你就过河拆桥吗?他妈的,难怪你娘说你眼皮子浅。”上边停了手,麻老二手中拿着个物件送到我眼前骂道:“小王八羔子你看仔细了,这就是你的催命符。”黑灯瞎火的我根本看不清楚,便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他说:“你小子才弄来五支枪,就有三支枪的撞针给锉短了两分,打不响。”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脑袋一下子便大了起来,这下子可麻烦啦,表哥呀,你要坏我的事。接着又听麻老二说:“你的上司就用这种玩意武装我们弟兄,必定打着鬼主意,想等哪一天吃掉我时,让我的人无力反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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