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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文集-第2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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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这“夜”并不属于她,但她却仍然衷心渴望“它”永不消逝!永不离去!胡如苇不知从那儿摸出了一架电晶体收音机,越过好几个电台之后,史特劳斯突然柔美的跳跃在夜色里,纪远抛下了他的口琴,拉着嘉龄站了起来。用手绕着她的腰,他们围着火舞动。维也纳的森林!卡保山的夜色!三个山地人睁大了惺忪的睡眼,新奇的望着那旋转的一对人影。嘉龄忍耐不住了,音乐是容易使人血脉加速的东西,而欢乐是具有感染性的。拉着可欣的手,他们也加入了华尔滋的行列。胡如苇把收音机放在石头上,不甘寂寞的对湘怡鞠了一躬。火舌跳动,音乐喧嚣,几里路之内的野兽该都被吓跑了,三个山地人面面相觑,但夜是活的,夜是动的……他们何尝想猎什么野兽?他们已经猎着了“卡保山之夜”!
维也纳的森林之后是蓝色的多瑙河,他们自然而然的交换了一下舞伴。纪远微笑的注视着可欣,火光与月光揉和,她的脸红润清幽。他不喜欢那对静静的望着他的眼睛,仿佛又在安详的剥去他的外衣。你是谁?他旋转着。我不信任你!他旋转着。长发的罗蕾莱!他旋转着,旋转着,旋转着……。
夜越转越深,星光越转越沉,火苗在低暗下去。一个山地人走开了,伐木之声立即响起,大根大根的木头和树枝被拖了过来,火被潮湿的木头抑得更暗了,但迅速的又扬起头来,欣欣然的燃烧着。
倦意在无声无息中悄悄的来临,没有人再跳得动舞,收音机里的音乐变成了小提琴独奏的小曲子,幽默曲、离别曲、冥想曲……嘉文打了个哈欠,望望那竖在暗夜里的帐篷,倦意深重的说:“我想去睡了。”
“夜里不是还要打猎吗?”胡如苇也打了个哈欠,仿佛连哈欠都具有着传染性。
“等打猎的时候再叫醒我吧!”嘉文说,已经提不起丝毫的劲来了。
纪远坐在火边,沉思的凝望着火,一面用一根长树枝在火里无意识的拨弄着。山地人搬了更多的木头过来,好像他们准备烧掉整座的卡保山了。纪远觉得有人走近他的身边坐下,他抬起头,是唐可欣。她望着那些山地人,纳闷的问:“他们干什么砍这么多树来?”
“他们要维持火的燃烧,终夜不熄。”纪远说,对那些山地人叽哩咕噜的说了一串山地话,又转向可欣。“他们习惯于坐在火边打盹,一直到天亮,我叫他们到帐篷里去睡,他们不肯。”
“为什么?”可欣张大了眼睛。
“帐篷太小了,”纪远微笑的说,望了望辽阔的天空。“和天地怎么比?”
可欣坐在那儿,嘴唇蠕动了两下,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纪远看着她,问:“你要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欣站了起来,仍然看着他。“他们都去睡了,你怎么不去?”
“我一睡就会睡到大天亮,”纪远说:“还不如就这么坐着,再过两小时,也要叫醒他们去打猎了。”他注视着黑黝黝的山林。“未见得会猎着什么,但总得去试试运气。”再望着她,他说:“你也去睡吧!”声调出奇的温柔。
她愣了愣,没有动,过了一会,才奇异的瞪视着他,说:“纪远,你是个奇怪的人。”
他耸耸肩。
“是吗?”他泛泛的问。“很多人这么说过,而我自己却不明白怪在何处。”“你恋爱过吗?纪远?”
他锁锁眉,望着她。她映着火光的眸子是清亮的,里面丝毫没有“好奇”的意味,只是关怀,像个姐妹关怀她的兄弟,或母亲关怀子女一样。他有些迷惑,她想知道些什么?又为了什么?他还记得当他救了她之后,她眼光里那份被刺伤似的愤怒。这一刻呢?她却像个渴望抚慰别人伤痕的小母亲。
“或者有过吧!”他淡淡的说。
“为什么她离开了你?”
“是我离开了她。”
“是吗?”
“不错,”他点点头,把手里已经燃烧起来的树枝送进了火堆里。
“为什么?”她继续问。
“因为我不想负她的责任,那是最混乱的时候,我自身难保,我不想拖一个包袱。我是属于那种人──先从自身利益着想的人,不是个情人眼中的英雄。”
“你是说──自私。”
“对了,是自私。我就是个自私的人,一个追求现实生活,而不去梦想的人。”
她深思的摇摇头。
“未见得吧!”她不同意的说:“没有梦的人是悲剧角色,而你不是。”
“有梦的才有悲剧角色,”他接了下去,“因为必定面临幻灭。”
“你不像个灰色和悲观的人!”
“我并不是灰色和悲观,我只是不愿意要空虚的梦,我要具体的真实生活!”“而你却经常逃避到山野里来?这就是你的真实生活?”
他陡的跳了起来,脸色发红而愤怒。
“你要什么?你在干什么?”他愤愤的问。但是,接触到她柔和而深沉的目光时,他的愤怒消失了。用手抹了抹脸,他看看火,又抬头看了看满天的繁星和那半规残月,自嘲的笑了笑,心平气和的说:“夜真是件危险而可怕的东西,它容易让人抖落许多秘密。”望着她,他劝解什么似的说:“他们都去睡了,你还在等什么?去睡吧,再见!”
她笑笑,没说什么,转过身子,她钻进了属于她、湘怡、和嘉龄的帐篷,甚至没有向他说再见。
帐篷外面,火光与星光相映。纪远坐在那儿,伸长了腿,深思的望着黑夜的丛林。
深夜两点钟,纪远叫醒了三个山地人,把四管猎枪分别上好了子弹。然后,他钻进帐篷,摇醒了熟睡中的杜嘉文和胡如苇。
“做什么?”嘉文翻了一个身,在睡袋里蜷缩着身子,睡意朦胧的问。
“起来!起来!”纪远叫着:“该出发了!”
“出发到那里去?”胡如苇呻吟的问。
“打猎呀!”
“我只要睡觉,什么地方都不去!”嘉文再翻了个身,好像起床是什么痛苦无比的事情。
“你们这么远的跑到山上来是做什么?别泄气了好不好?起来!起来!看你们这副公子哥儿相,还打猎呢!”纪远说着,抓住嘉文的两个肩膀,给他一阵乱摇。又抓住胡如苇,如法炮制了一番。
嘉文从睡袋里钻了出来,懵懵懂懂的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嘴里唧唧囔囔的诅咒。胡如苇比嘉文也好不了多少,闭着眼睛,摇摇晃晃的站在那儿穿衣服。纪远抛给他们一人一管手电筒。又用电筒在他们脸上分别照来照去,希望强烈的光线能把他们的睡魔赶走。他们两人摇晃了半天,诅咒了半天,终于总算是从帐篷里走出来了。迎着帐篷外清凉的空气,和凛冽的夜风,两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噤,睡意也被这冷气驱除了不少。
纪远跟着跨出帐篷,刚一抬头,不禁微微的吃了一惊。唐可欣服装整齐的坐在火边,正用一对清醒的大眼睛望着他们。
纪远走了过去,问:“你起来做什么?”
“和你们一起打猎去!”
“嘉龄呢?”胡如苇伸过头来问。
“睡得太熟了,推都推不醒。”可欣说。
“你不要去!”纪远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命令的味道。“这样黑而密的树林,到处埋藏着看不见的危险,随时都可能出问题,如果我们想打猎,势必不能再照顾你,免得出危险起见,你还是留在这儿的好。”
可欣静静的望着纪远。
“我不要你们照顾我,我会照顾自己,我也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你会。”纪远说,皱起了眉。“最起码,你会让我分心,使我不能全神贯注的打猎。”
可欣深思的看了看他们,顺从的垂下了头,拨弄着火说:“好吧!那我就坐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她又抬起眼帘,很快的扫了纪远一眼:“你认为这山里真有野兽吗?”
“当然,”纪远说:“我已经闻到了野兽的气息。”他夸张的深呼吸了两下。可欣不安的欠动着身子,注视着仍然带着浓厚睡意的嘉文,牙齿轻轻的咬着嘴唇。“你在担心什么?”纪远问。
“没,没什么。”可欣低下头,又很快的抬起来。“你们──还是小心些好。”
“怎么!怕我们给野兽猎去?”纪远笑着问,递了一管猎枪给嘉文。一面转向嘉文,带点玩笑味道说:“你这管猎枪是单发的,如果一枪不中,野兽向你扑过来,用枪托子打它,别乱扣板机。”
“那么,你还是给我一管连发的吧,保险一些。”嘉文说。
“不行,只有一管连发的,还是我拿着比较好。老实说,枪在你们手里不过是做做样子,拿什么枪都一样。”
嘉文和胡如苇分别拿了一管枪,剩下的一管交给了三个山地人。一行六个男性,都整装待发,大家检查了一番手电筒和枪弹,就向丛林中开步走去。嘉文回头向可欣喊了一句:“可欣!等着让我们打个大野猪来,你把火烧旺一点,好烤野猪肉吃!”
可欣抿着嘴角微笑,目送他们走开,望了望那深黝黝、黑暗暗的山林,忽然感到一阵模糊的恐惧。张开嘴,她忍不住的喊了一声:“嘉文!要小心一点哦!”
“你放心!”说话的是纪远,“我们这么多人,你怕什么?管保还你一个完整的未婚夫!”
他们笑着向前面进行,几点电筒的灯光在黑暗的山坳里闪烁摇晃,只一忽儿,就变得遥远,渺小……而终于被那庞然、巨大、黑暗的深山莽林所吞噬了。
可欣独自在火边又坐了一会儿,火已经烧得很旺,用不着再加木柴。四周的寂寞对她压倒性的卷了过来,她凝视着深山中那一幢又一幢的黑影,倾听着山风的呼啸,远处有不知名的兽类的低嗥……她的背脊上冒起一阵凉意,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站起身来,她钻进了嘉龄她们熟睡着的帐篷,并且在帐篷门口挂起一盏风灯,用以驱除孤独和黑暗的恐怖。
纪远等一行人投进密林之后,就自然而然的安静和肃穆了起来。为了免得惊动野兽,纪远把人分成了两组,分头向山林深处走去。纪远和杜嘉文、胡如苇一组,三个山地人分了两管枪,遥遥随后。
山林黑而密,草深没膝。大家小心翼翼的向前走着。胡如苇的枪给了山胞,他就负责用电筒照路。事实上,他们并没有按照“路”去走,而深入了丛林。
无路的莽林比想像中更难走,凹凸的巨石常形成无法翻越的阻碍。深密的杂草在许多时候都是天然的陷阱,底下可能藏着一个深坑或陡坡。随处蔓生的藤蔓,以及原始莽林里那些巨树的树根,都成为防不胜防的、绊脚而危险的东西。他们进行得很慢,不时停下来倾听,深夜的山林里林立着恐怖,野兽的气息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加重了。
一阵轻微的响动,嗖嗖的从树梢中掠过。他们惊觉的站住了步子,纪远托着枪,仰视着树梢,他的眼睛在暗夜里亮晶晶的发着光,灼灼的搜索着那浓密而黑暗的枝叶。
“是什么?”嘉文问,紧张的空气使他不安,他还有些怀念火边的帐篷和睡袋。
“嘘!”纪远轻嘘了一声,仍然用目光在树与树中间逡巡,四周十分寂静,那轻微的响声已经听不到了。“可能是飞鼠,”
纪远低声说:“让它跑掉了。最好在打猎的时候避免说话。”
他们继续前进,夜在凝重的空气中流逝,四周似乎充满了动物的气息,又似乎一无所有。纪远在一株大树下停了下来,静静的靠在树上休息。
“怎么不走了?”嘉文问。
“嘘!低声些。”纪远说,仰头看看那些树丛,和远方黑暗的、看不透的林木。“狩猎,狩猎,要猎也要狩。”
“这是训练人耐心的玩意。”胡如苇灭掉了电筒,打量着黑影幢幢的四周。“我们大概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还一枪都没放过呢!”
“打三天猎,一枪不放的情形还多着呢!野兽也是很警觉的东西,不会轻易来送死。山地人打猎,很少像我们这样拿着枪来寻野兽,他们都在兽类必经的路上,设下陷阱或撞杆,那就比我们省力得多了。”纪远说。
“我们为什么不学他们那样打猎呢?要这样提着枪乱找乱撞?”嘉文又开了口。
“那是需要长时间的,是真正猎户的打猎方法,我们只是客串性质罢了,真要那样打猎,要做十天半个月的计划才行。”
“我听到有鸟叫。”胡如苇说。
“是猫头鹰,属于黑夜的飞禽,北方人叫它夜猫子。”纪远倾听了一会儿。“不过,猎这种鸟类真没味道。”
“总比什么都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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