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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文集-第4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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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白,你就走开点吧,〃晓彤插进来说,对晓白挤了挤眼睛:〃站在这儿碍别人的事,我听到门响,是不是爸爸回来了?〃

    〃好好,我走开!〃晓白满不在乎的说,悄悄的对晓彤做了个鬼脸,交换了会意的一笑。〃反正都嫌我,我还是去看人魔和丐仙的大战去!〃后面一句说得非常轻。

    〃他说去做什幺?〃梦竹没听清楚,问晓彤。

    〃大概是说去做大代数吧。〃晓彤说,暗暗的皱皱眉。

    〃哼!大代数,他会那幺用功!明年高三了,接着就要考大学,看他拿什幺考去!〃梦竹生气的说,一面忙着把菜下锅。

    炒着菜,又说:〃如果晓白能和你一样懂得自己用功就好了,长了这幺大的个子,就晓得吃和玩,你爸爸从不管他,只会惯他。〃

    晓彤不说话,默默的把洗好的菜盛进盘子里,放在炉台边的桌上。然后整理碗筷做吃饭的准备。她心中对母亲有些微微的不满,总是这样,晓白每次回来都要挨骂,其实晓白只是比较爱玩一点而已,这也没有什幺太了不得的地方,考不上省中联考,骂一次就够了,一年前的事了,还要天天骂,幸好晓白对什幺都不在乎,要是她的话,决受不了。

    厨房里的温度极高,冒着蓝色火苗的炉子把这间小厨房烤得如同蒸笼,油烟弥漫全室。只一会儿,母女二人都汗流浃背,梦竹看了晓彤一眼,说:〃你到屋里去吧,这儿的事我来弄,你先把爸爸的茶泡好。〃

    屋子里,晓白正赤裸着上身,仰躺在榻榻米上,手里拿着一本武侠小说,看得津津有味,晓彤低声警告的说:〃当心妈妈看到,又要挨骂!〃

    〃嘘!保密!〃晓白轻声说:〃姐,你试试看,这小说真棒极了,比你那些什幺傲慢与偏见,什幺小妇人、茶花女的不知道好看多少倍!包管你一拿上手连饭都不想吃!你看,百毒人魔碰上了铁心公主,这一下有戏可看了!我非看看他们这一战鹿死谁手!〃

    〃百毒人魔?什幺公主?〃晓彤不解的问:〃又是妖怪,又是公主,这不是和格林童话差不多?〃

    〃什幺?胡扯八道!〃晓白轻蔑的扫了他姐姐一眼,对于晓彤的无知大感惊异。〃告诉你,百毒人魔最惯于用毒药,他还会驱蛇驯兽,有一种叫一线香的蛇,毒极了,他整天把这种蛇藏在袖子里,不知不觉的下手谋害他的仇人,有一次,他碰到了邋遢书生……〃

    〃什幺书生?〃晓彤没听清楚。

    〃邋遢书生。邋遢书生有一身邪门武功,天赋异禀,他能在两三丈远之外,飞痰伤人……〃

    〃飞什幺东西?〃晓彤越听越离奇了。

    〃痰。他对敌人吐一口痰,痰就会贯穿对方的五脏,一直嵌进敌人的骨头里去,被他吐了痰的人非死不可,碰着了他一点儿吐沫星子的人,都不死也要受重伤……〃

    〃哦?有这样的人让他到大陆上去打共产党倒不错,也不用发明什幺火箭飞弹的,只要他去飞飞痰就行了!〃晓彤笑着说。〃我可不懂这又是毒蛇又是痰的书,恶心兮兮的有什幺好看。〃

    〃哼,你是没看,你一看就知道它的好处了!〃晓白颇为不悦的说。

    门又响了,这次是明远回来了。晓白一翻身坐起来,把武侠小说往书包里一塞,顺手抽出一本英文课本来翻弄。晓彤也赶快走开去给父亲泡那杯永不可缺的茶。明远走进屋来,上了榻榻米,漫不经心的走过晓白身边,微蹙着眉,若有所思的靠进藤椅里。晓白跳起来,报告新闻似的嚷着说:〃爸,我们体育老师说,要选我参加篮球校队!〃

    〃唔。〃明远随意的哼了一声,看了晓白一眼。晓彤捧着那杯茶走过去,一看到父亲这副神态,就知道父亲一定有什幺心事,默默的把茶放在茶几上,她轻轻的说了声:〃爸爸,茶。〃

    〃唔,〃明远又哼了一声,抬起头来,望着晓白运动衫上的图案出神,接着,就突然想起什幺似的问:〃晓白,你妈呢?〃

    〃在厨房里。〃

    〃饭还没有好吗?〃

    〃就好了,〃晓彤说:〃我帮妈摆饭去!〃

    晓彤钻进厨房,梦竹已经把菜都炒好了,晓彤一面帮着摆饭,一面低低的说:〃爸爸回来了,样子有点特别。〃

    〃哦?怎幺?〃梦竹问。

    〃好象有什幺心事似的。〃

    〃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梦竹问。把筷子放在饭桌上去。

    〃又像是高兴,又像是不高兴。〃

    梦竹沉思的看看晓彤,放好碗筷,叫晓彤去请明远来吃饭。明远程起饭碗来,却怔怔的望着梦竹,好半天也没有吃一粒饭。梦竹等待的看着明远,她知道明远是藏不住话的,一定有事情要告诉她,但明远迟迟不语,清□的脸上,那对深沉的眸子里流动着清光,有什幺事使他兴奋了?升级了?加薪了?都不可能!就是可能,也不会让他流露出这副神态。

    〃怎幺了?有什幺事吗?〃终于,梦竹忍不住的问。

    〃有一件你再也想不到的事。〃明远开口了,凝视着梦竹。

    〃我今天在车站碰到一个人。〃

    〃谁?〃梦竹本能的有些紧张,明远的神秘态度使她困惑。

    〃王孝城。〃

    〃什幺?〃梦竹吃惊的说:〃王孝城他也在台湾?真的是他?〃

    〃怎幺不是他,他还是老样子,只是比以前起码重了十公斤。我简直想不到会碰到他,站在车站谈了一会儿,他是四十一年从香港到台湾的。而且,还有件你更想不到的事!〃

    〃什幺事?〃

    〃你听说过墨非的名字吗?〃

    〃墨非?〃梦竹困惑的说:〃好象是个画家嘛!〃

    〃不错,〃明远点点头:〃是个画家,很有名的画家,也就是王孝城。〃

    〃什幺?〃梦竹不信任的问:〃王孝城?〃

    〃对了,〃明远说:〃你想不到吧?你记得在重庆的时候,我们那股狂劲,放歌纵酒,豪情满腹。那时,我总说要做个大艺朮家,他呢,每次都耸耸肩潇潇洒洒的说一句:'艺朮家,吃不饱饿不死,还是做个大企业家好,画画,只能学来消遣消遣而已!'结果,他却成了个大画家,我呢──〃他注视着菜碟子,桌上,唯一的一盘荤菜,肉丝炒豆腐干,已经被晓白整个包办了。咬了咬嘴唇,他嗒然若失的,惘然的笑了笑:〃命运是个奇怪的东西!〃

    梦竹知道明远这句〃命运是个奇怪的东西〃的言外之意,她默然的望望明远,心里却有份乱糟糟的感觉。王孝城,她还记得他那股什幺都不在乎的洒脱劲儿,整天嘻嘻哈哈的,无忧无虑的拉着明远和她游山玩水。而今,他还是老样子吗?记得他的恋爱哲学是:〃娶尽天下美女,要不然终身不娶!〃她看看明远,就这幺一会儿时间,明远的情绪显然已经低落下去了,微蹙的眉头和沉郁的眼睛显示他那习惯性的忧郁症又犯了。她小心翼翼的问:〃王孝城,他结婚了吗?〃

    〃是的,〃明远说,突然的萧索和落寞起来:〃结婚了。刚结婚不久,一位本省小姐,孝城还是个聪明人,事业有了基础再结婚,现在是什幺都好了。今天在车站碰到,大家匆匆忙忙的,因为他还有应酬,没办法和他多谈,我已经请他和太太这个星期六到我们家来便饭!〃

    〃噢!〃梦竹轻轻的叫了一声,在这一声之后,却是一种惶恐,她本能的打量了一下屋里,破旧的纸门东一条、西一条的挂着,露出了里面的木头架子,榻榻米早已泛黄,紫红的布边全已破损,墙上水渍和油烟遍布、屋角蛛网密结,再加上那些堆在榻榻米上无处安放的孩子们的书籍……这一切加起来,给人的印象是零乱、寒苦和窘迫。多年以来,他们家里没有招待过客人吃饭了,王孝城固然是洒脱不羁的老朋友,但是,他已经是个成功的大画家,只怕他们招待不起!何况他还有个刚结婚不久的太太。

    〃唔,真没想到,〃明远丝毫没有察觉到梦竹的心情,只陷在自己的思想中。〃快二十年的朋友了!真要好好的谈谈,以前,我和他都那样爱玩,你记得?哎,假如我不放弃绘画,或者……〃他的话半中央煞住了,尾音和余味却苍凉的遗留在饭桌上。梦竹很快的扫了他一眼,心情却逐渐的沉重了起来,她能体会他那份失意,当年的朋友已经成功,而他手中依然空无所有!明远的这份失意像一副千钧重担,对她压迫过来,面对着饭碗,她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星期六,约的是晚饭,你随便准备点什幺吧!〃明远用一句现实的话结束了那份感慨。

    〃我觉得……〃梦竹犹疑的说:〃请吃饭,我们……好象……你知道这个月的家用,请一次客,起码也要一两百块,恐怕……〃

    〃你想想办法,把别的项目上用度省一省吧!〃

    想办法,又要想办法!假如有一个聚宝盆就好了。除掉聚宝盆,还有什幺办法好想呢?一个钱永远不能当两个钱用,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饭后,明远回到了屋里,往藤椅上一躺,拿起报纸,和往常一样的看了起来。但,梦竹从他定定的眼神,和那永不翻面的报纸上,断定他根本就不在看报纸。为了王孝城吗?一个旧日的好友而已──可是,这好友的身上系了过多杂乱无章的回忆,梦竹还记得他那爽朗的大叫声:〃怎幺,你们决定要结婚了?我是个反婚姻者,婚姻是枷锁!但是,假若你们要结婚,我当证人吧!〃

    真的,他当了证婚人,不止证婚人,婚礼的一切,几乎由他包办了。──一个最热心的朋友!反婚姻者,现在也结婚了。是的,婚姻是枷锁,但,每个人迟早都要把这个枷锁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晓彤静悄悄的绕到梦竹的身边来,在梦竹耳边轻声说:〃妈妈,别忘了你答应我想办法的哦?〃

    梦竹一愣,从冥想中回复了过来。想办法!是的,女儿要参加社交场合了,必须想办法,丈夫要招待老朋友吃饭,也必须想办法!她站直身子,顿时感到满心烦躁。晓彤从父亲面前走过,拉开后面的纸门,回到她自己的屋里去了,临关上纸门的一剎那,还对梦竹投过来一个信赖而会心的微笑。明远放下报纸,皱着眉说:〃晓彤做什幺?鬼鬼崇祟的!〃

    〃没!没有什幺。〃梦竹掩饰的说。凝视着那阖拢的两扇纸门发呆。一件比较漂亮的衣服要多少钱?无法计算,许久没有进过绸缎庄了。如果能给晓彤做一件白纱的晚礼服,纯白的,镶着小花边──突然间,她跳了起来,白纱的晚礼服,镶着小花边!记忆中有这幺一件!兴奋使她振作,拋开了正预备熨的晓白的制服,她走到壁橱旁边。拉开壁橱,打开一口笨重而陈旧的皮箱,明远诧异的瞪着她:〃你要干什幺?〃

    〃没,没有什幺,〃梦竹偷偷的看了明远一眼,低声说:〃只是──要找一点东西。〃

    说着,她在衣箱中一阵翻搅,拉出好几件衣服,又塞了回去。最后,她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一件白纱的洋装,上面缀着亮亮的小银片。取出这件衣服,她锁好箱子,关上橱门,想不被注意的把这件衣服拿到晓彤屋里去。可是,一抬头,她就发现明远正紧紧的盯着她,看着她手里的衣服,又看看她的脸,似乎要在她身上搜索什幺。她不由自主的不安起来,期期艾艾的,解释的说:〃我想……给晓彤改了穿。〃

    〃唔,〃明远哼了一声,眼光仍然在她脸上搜索,她的不安加深了,为了掩饰这不安,她只得装做不介意的喊:〃晓彤!〃

    晓彤应声而入,梦竹把手里的衣服递给她说:〃你去试试看,能不能改了给你穿,假若大致能穿的话,我就给你改一改。〃

    晓彤接过了那件衣服,一下子打开来,白色的轻纱如瀑布般泻开,缀着的亮片映着灯光闪烁。晓彤抬起头来,黑眼珠也映着灯光闪烁,喜悦的红晕正在面颊上扩散。她凝视着母亲,深吸了一口气说:〃妈妈,这是你以前的衣服吗?怎幺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我还以为你以前只穿旗袍呢!哦,妈妈,还是新的呢,给我穿不是太讲究了吗?〃

    〃去穿上让我看看吧!〃

    晓彤抱着衣服,带着份难以抑制的兴奋,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屋里。梦竹望着她走开,回过头来,立即又接触到明远的眼光,现在,这对眼睛是凝肃而幽冷的。

    〃晓彤没有衣服穿,〃梦竹急促的说,语气中带着几分祈求的味道:〃她需要一件衣服,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来!〃

    〃当然*□,〃明远酸溜溜的说:〃难为你去收藏这幺多年等着她长大了来穿。〃

    〃别这样说好不好?〃梦竹的声调已不太稳定:〃晓彤已经十八岁了,同学的生日晚会,总不能让她穿制服去!〃

    〃谁叫她命不好,做了我的女儿,父亲穷,养不起这幺高贵的孩子!〃明远的脸色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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