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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文集-第5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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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闹,越弄越麻烦了。赵自耕立即打开房门,一步就跨了出去。他这一出现,把奶奶、纤纤、和吴妈都吓了好大一跳。奶奶直用手拍胸脯,嚷着说:

    “你怎么起这么早,躲在这儿吓人!”

    “妈,”赵自耕似笑非笑的看着母亲。“您少听别人胡说八道吧!”他转头望着纤纤,命令似的说:“纤纤,你进书房里来,我有话要和你谈!”纤纤有些心虚,在背后批评爸爸,乱发议论,这下好了!全给爸爸听去了。她求救的看了奶奶一眼。

    “自耕,”奶奶果然挺身而出了。“我和纤纤说闲话儿,你可别去找她麻烦!”“您放心吧!”赵自耕又好气又好笑。“有您护着她,我还敢找她麻烦吗?”他再看了纤纤一眼。“进来吧!”

    纤纤低垂着头,用她那细小的牙齿,轻咬着下嘴唇,一股“犯了罪”的可怜兮兮相。她慢吞吞的跟着父亲,“挨”进了书房。一股香烟味对她扑鼻而来,她不由自主的抬起头,就一眼看到,满屋子的烟雾腾腾,而在那氤氲的烟气中,桌上,一盆“雁来红”和一盆“金盏花”都显得有些憔悴了。她惊呼了一声,就径直走过去,低头察看那两盆植物,喃喃的问:

    “爸,你把它们搬进来干嘛?它们要露水来滋润,你用烟薰它们,它们就会枯萎了。”

    赵自耕关上了房门,回到书桌前面来,他在自己的椅子里坐下,深深的凝视纤纤,和那两盆植物。

    “这是你那位韩老师昨晚搬进来的!”他说。

    “哦?”纤纤睁大了眼睛,困惑的看着父亲。“你昨晚是不是在我窗外看到了?”

    “没有呀,我在楼上等韩老师,她没有来。”她不安的扭动着腰肢,用手指在花盆上划着,嘴里哼哼般的低问:“你是不是把韩老师辞掉了?其实,韩老师教得很好,她对我好有耐心好有耐心,她比魏老师好多了。魏老师常骂我笨,韩老师从不骂我,反而总是原谅我,安慰我,叫我别急,慢慢来。其实,”她抬起那长长的睫毛,直望着父亲。“是我不好,我念呀念的,就是记不住那些东西。韩老师也没办法呀,她不能代我念呀!爸,”她小心翼翼的、担心的、忧愁的问:“是不是你怪她了?骂她了?所以她不教我了?”

    “咳!”赵自耕轻咳了一声,有些惭愧,他几乎不敢正对纤纤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没有。”他说,沉吟着,不自禁的又燃起一支烟。纤纤慌忙走到窗前去,打开了窗子,她跑回来,把那两盆花全搬到窗子外面的窗台上去放着。放好了,她再细心的拉好窗子。

    他点点头,深思的看着这一切,想着佩吟说的话,他更加惭愧了,他对纤纤的了解,显然没有佩吟来得多。

    “纤纤,”他柔声说:“你很喜欢韩老师吗?”

    “是的。”纤纤坦白而真诚的说:“从小,你就帮我请家庭教师,但是没有一个像韩老师这样的。她……她和别的老师都不同,她……她好像并不完全在教我书,她……她也了解我,疼我。当我背不出书来的时候,她总是说:‘不怪你,这对你太难了。’她了解我!真的!”她微微皱起眉头,思索着该用怎样的句子来解释,她终于想出来了:“可以这样说,一般老师都用‘知识’来教我,韩老师是用‘心’来教我!”她的脸上闪着光彩。“爸爸,她很好,真的!”

    赵自耕动容的注视着女儿,这篇话使他惊悸而感动。

    “你知道吗?她昨晚来看我,帮你求情。”

    “哦?”纤纤疑问的应了一声。

    “她说,大学里没有你可以学的东西,她认为你根本不用考大学。”“哦?”纤纤的眼睛更亮了,她热切的看着父亲。“怎样呢?怎样呢?”她急促的追问着。金盏花15/37

    “所以,”赵自耕粗声说:“韩老师不再教你了,魏老师也不用来了,你不需要考大学了。只是,听着!我发现我们竹林后面那块草地太荒芜了,我把它交给你,你既然从此不念书,也不能就这样闲着,你给我……”他扫了窗台一眼,顺口说:“去把那片草地变成一个花园,要把花朵培养得又大又好,不能瘦津津的!”纤纤不能呼吸了,她屏息的站在那儿,眼睛睁得又圆又大,闪耀着那样美丽的光彩,使她整个脸庞都发亮了。她似乎不太能相信这个好消息,站在那儿,她只是睁大了眼睛,又惊又喜又怀疑的瞪视着父亲。

    “你听清楚了吗?”赵自耕不能不大声的重复了一句。“大学,是饶了你了!谁让我生了你这个小笨丫头!可是,花园是交给你啦!”纤纤终于相信了。她张开嘴,轻轻的呼叫了一声,就一下子扑奔过来,用胳膊紧紧的、紧紧的抱住了赵自耕的脖子,把面颊贴在赵自耕的面颊上。她那娇嫩、柔细、而光滑的肌肤引起他一阵强烈的感动。纤纤,他那娇娇柔柔的小女儿,有多久没有这样亲近过他了。然后,纤纤抬起头来了,她那美丽的大眼睛里竟含满了泪水,而唇边带着个甜蜜的笑。她注视着父亲,似乎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来表现她的欢乐,终于,她开始一连串的轻呼着:“爸爸,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她不知道叫了多少个“我爱你”,在赵自耕满怀激荡的时候,她又闪电般在父亲面颊上印下一吻,然后,她翻转身子,像一只穿花蝴蝶般,翩翻着飞出了书房。立即,赵自耕听到她在又哭又笑的宣布着:“奶奶!奶奶!爸爸说我不用考大学了!我不会再落榜了,我也不用去念那些呜呼哀哉了!”

    赵自耕惊奇的深靠进椅子中,原来,她居然如此“害怕”考大学,“不愿”考大学,“怀恨”考大学……他想起几个月前,佩吟就对他说过的话:

    “……虽然她不爱读书,她仍然为你去读,虽然她不想考大学,她仍然为你去考。她有很完整的自我,却要为你去放弃自我……”佩吟,佩吟,佩吟……他的心在低唤了,那个“人比黄花瘦”的小女人……她能看进人类内心深处的东西,而他,他这个“自命不凡”的大律师,办过那么多案子,见过那么多世面,面对过那么多钩心斗角的问题,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的事件……结果,他居然赶不上那个小女人;他无法透视人心!佩吟,佩吟,佩吟……他的心在低唤了。很快的,他打开记事簿,找出佩吟的资料,还有,她家居然有电话,他想,她很可能穷得连电话都没有。拨了两个号码,他又怔住了,他要在电话里说什么?经过了昨晚那种事,他预备在电话里对她怎么说呢?挂上电话,他很快的站起身来,穿上西装外套,他一面走出去,一面一叠连声的叫老刘。

    苏慕南先赶来了。平日,赵自耕上班的时候,苏慕南虽然自己也有车,但是却常常和赵自耕同车去办事处,因为赵自耕连车上的时间都要利用,常常要交代许多事情。今天,赵自耕却匆匆对苏慕南说:“你自己开车去办公室吧,不要等我,你先把人寿公司那件案子拿出来研究研究,我不一定几点钟来,如果有人找我,你录上音等我来处理吧!”

    苏慕南点点头,没多说什么,他注意到,平日那么爱整齐与修饰的赵自耕,甚至没有刮胡子。

 第五章

    二十分钟后,赵自耕的私家车已经停在韩家门口了。

    赵自耕下了车,他打量着这幢日式房子,在目前,这种日式房子已不多了,当然,即使是仅余的日式房子,也都只保存着日式的外壳,里面的纸门和榻榻米,是老早就被木门和地板所取代了。他整了整领带,小知怎的,竟有些紧张,若干年来,即使辩论最大的案子,走上法庭,他也没有这样紧张过。他伸手按了门铃,一面看看手表,才七点二十分,他似乎来得太早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花园里传来,接着,门开了,站在门口的,竟是佩吟自己,她穿着一件简单的格子衬衫,一条牛仔裤,卷着左手腕的袖子,她正一面包扎着手腕上的绷带,一面头也不抬的在交代:“阿巴桑,拜托你煮点稀饭,剥两个皮蛋……”

    她蓦的住了口,因为,她发现挺立在门口的,并不是来上班的阿巴桑,而是赵自耕!她用右手握着绷带的顶端,整个人都呆住了。“佩吟,”他低唤了一声,不知何故,整个心脏都在擂鼓似的跳动。他盯着她,她面色不好,憔悴而苍白!眼神疲倦,眼睛周围,有着淡淡的黑圈,难道,她也一夜没有睡觉?他不自禁的望向她的手臂,那层层包扎的纱布引起了他的注意,怪不得这么热的天她总穿长袖衬衫,原来她受了伤!什么伤?怎么受的?他疑惑的看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让我帮你系好吗?”他柔声问,注意到她单手包扎的狼狈了。

    她没说话,只被动的把绷带递给他。他为她扎紧,用分岔的两端打上了结,她收回手去,默默的放下衣袖,扣上扣子,遮住了纱布。他们两个都没再说什么,好像他是特地来为她包扎伤口似的。空气僵了好一会儿,然后,他“鼓勇”说:

    “你早上有课吗?”“是的。”“几节课?”“四节。”“下午呢?”“没有了。”“我送你去学校,好吗?”他问。

    她迟疑着。“我有些话必须要和你谈,”他很快的说:“我承认了你的看法,今天早上,我已经告诉了纤纤,她不必考大学了。”

    “哦?”她的眼光闪亮了一下。有个微笑竟漾在她唇边了。“你是来通知我,不必给纤纤补课了?”她问。

    他怔了怔,老实说,他根本没想到这问题。

    “佩吟!佩吟!”韩永修在屋内喊:“是阿巴桑来了吗?”

    佩吟一愣,喊了一句:

    “噢,不是的!”她看着赵自耕,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请赵自耕进去坐坐,见见父亲?但是,她想起家里的寒伧,想起母亲可能衣衫不整的跑出来胡说八道,想起上课的时间快到了,又想起……有这份必要吗?赵自耕,他只是来辞退一个家庭教师的!你不要胡思乱想吧!她用手掠了掠头发,很快的说:

    “好吧,你送我去学校,我进去拿一下课本。”

    她拿了课本,然后,她和他并坐在那部“宾士”车的后座了。这是种奇妙的感觉,平常老刘开车来接她上课,她总喜欢坐在前座,和老刘谈谈天,也看看车前的风景。现在,她坐在后座,赵自耕坐在她身边,她不能不想起昨晚那一吻,忽然间,她就觉得局促、不安、惶惑、迷惘、而紧张起来。如果他提到昨晚,她要怎么回答?她逃开了,像个受惊的小动物般逃开了。他一定以为她很驴,很笨,很不解风情?或者,他以为她是故作清高的?矫情的?

    “你的手怎么会弄伤了?”他忽然开了口,很温柔,很关怀,却完全没有提到昨晚。

    “哦,是妈妈。”她仓促的回答,几乎没有经过思想。“她打碎了热水瓶,我又正好跌在热水瓶的碎片上。”

    “哦?”他紧盯着她,非常关心的。“很严重吗?”

    “缝了十一针。”她轻声说:“医生说会留一条很难看的疤,因为……”她迎视他,在他那温存的注视下,怜恤的注视下,几乎是心疼的注视下融化了。“因为……”她呐呐的说着:“我没有好好休息,伤口……已经……已经发炎了。医生说……医生说……”她没有说完她的话,因为他的头俯了下来,盖在她的唇上了。她又有那种晕眩而昏乱的感觉,她又不能呼吸了,不能思想了,不能移动了……她又在反应他,本能的反应他,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怦……的响着。他的头抬起来了,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停驻在她脸上,他的手捧着她的脸庞,他用大拇指轻轻抚摸着她的下巴。

    “中午我来接你去吃午餐,”他说,声调很温柔,却很肯定,习惯性的,有他那种半命令的语气。“然后,我们去一家大医院,好好的检查一下你的伤口。”

    她凝视他。他知道她无法抗拒他的!她想。他知道当他要一个女人的时候,这个女人就是他瓮中之鳖了。他甚至不避讳老刘,而老刘也居然镇静如常,想来,他在车中吻女孩子,也是家常便饭了。她咬咬嘴唇,她很生气,她生自己的气,为什么对他如此坦白?为什么要说起受伤的真相?为什么要博取他的同情?她有没有要博取他的同情呢?是的,她内心深处有个小声音在答覆着;是的,她是的。

    车子停了,停在她的校门口。“就这么说定了。”他说:“你几点钟下课?”

    “十二点。”她虚弱的回答。

    “那么,就十二点正,我的车子会停在这儿。”

    哦,不行!她忽然想起虞颂超,颂超说好来接她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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