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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第1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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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利高里跟正在准备冲锋的红军骑兵散兵线相距约有一俄里半。葛利高里按老规矩,急忙展开了自己的连队。并不是所有的哥萨克都有长矛,但是把那些拿着长矛的人都排在第一列,突出约有十沙绳。葛利高里跑到第一列前面,侧着身子,拔出马刀来。
“小快步前进!” 起初,他骑的那匹马因为蹄子踏在一个被雪掩盖着的田鼠洞里,打了一个趔趄,葛利高里在马上端正了身子,气得脸都白了,用刀背使劲砍了马一下子。他骑的是从一个维申斯克人那里牵来的一匹很好的战马,但是葛利高里对它却总有些放心不下。他知道,两天的工夫,马是不可能习惯自己的骑法的,而且自己也没有去熟悉它的习性和脾气,——他担心这匹还陌生的马,不会像他自己那匹在奇斯佳科夫卡附近打死的战马一样,只要稍稍动动缰绳,就明自主人的意图。马被马刀背砍了一下之后,发火了,飞奔起来,不管怎么勒缰绳,也没用,葛利高里心都凉了,甚至一时有点儿不知所措。“它会害死我的!”冒出了这样伤心的念头。但是这马越跑越稳,也越加听从那驾驭它奔驰的人的手上轻微的动作,葛利高里也就越有信心,头脑也越冷静了。有一会儿工夫,他的目光离开了迎面波浪似地涌来的分散开的敌骑兵,扫了一眼马脖子。马的两只火色的耳朵生气地紧抿着,脖于像在断头台上似的,伸得笔直,有节奏地颤抖着。葛利高里在马上挺直身于,拼命吸气,把靴子深深地踏进马镫里,回头看了看。他已经不知有多少次看到过在自己身后奔腾。轰鸣的骑兵阵容,而且每次面对这即将袭来的、不可言喻的恐怖。野蛮的兽性冲动,他的心就揪成了一团。从他放开马飞奔,直到冲到敌人面前,内心总有那么一瞬间不可捉摸的变化。在这可怕的瞬间,葛利高里的理智。冷静和心计全都化为乌有,只有兽性的本能在牢牢地控制着他的意志。如果有谁能在冲锋的那一刹那从旁边看看葛利高里的话,他可能还会认为,是冷静、清醒的头脑在支配着他的动作呢。因为从表面上看,这些动作都充满自信、准确和恰到好处。
双方之间的距离轻易地缩短了。骑上和马匹的身形变得越来越大。双方骑阵之间的一小块遍地衰草、还留有残雪的乡村公共牧场,完全被马蹄吞没了。葛利高里盯上了跑在自己连队前头约有三匹马那么远的一名敌骑。他骑的那匹深褐色高头大马,像狼一样一纵一纵地跑着。这名骑士在空中挥舞着军官用的军刀,镶银的刀鞘在腰间摇晃,直碰马镫,在阳光中闪烁,像阵阵烈焰。转瞬间,葛利高里就认出了这位骑士。这是一个卡尔金斯克的外来户共产党员,名叫彼得。谢术格拉佐夫。一九一七年——那时候还是个二十四岁的小伙子——他打着一副前所未见的裹腿,头一个从德俄战场上跑回家来;同时还带回了对布尔什维克的信仰和在战火中锻炼出来的坚定刚强的性格。是一名坚定的布尔什维克。在红军中服役,在暴动发生前从部队回到镇上来建立苏维埃政权。正是这个谢米格拉佐夫在信心十足地驾驭着战马,姿势优美地挥舞着在搜查时缴获来的专为检阅用的军官马刀。
葛利高里呲着咬得紧紧的牙齿,抖了抖缰绳,马就听话地加快了速度,葛利高里在冲锋的时候,有一种他独具的劈刺方式。当他的听觉和视觉辨认出是一位劲敌的时候,或者是当他要不顾一切,准确地给敌人致命的一击的时候,他就采用这种劈刺方式。葛利高里从小就是左撇子。连拿勺子和画十字都用左手。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为此曾狠揍过他不知多少次,连同年的孩子们都管他叫“左撇子葛利什卡”。打骂大概对年幼的葛利什卡发生了作用。从十岁时候起,他就改掉了用左手代替右手的习惯,“左撇子”这个外号也没人叫了。但是他一直到今天还能用左手做右手能做的一切事情。左手的力气甚至更大些。冲锋时,葛利高里利用这种优势,总是非常奏效。他拨马冲向选准的敌人,通常也跟大家一样,从左边绕过去,以便用右手去砍;而那个即将与葛利高里交手的人,也是这样想法。于是等到离敌人只剩十来沙绳远,而且那个人已经把身子略微倾斜,举起马刀的时候,——这时葛利高里陡然,但不动声色拨马绕到右面,把马刀换到左手里去。沮丧的敌人被迫临时改变姿势,因为从右向左,隔着马头,砍起来很不习惯,就失去了信心,感到情况不妙……葛利高里竭尽全力,拼命砍去,同时使劲把刀往后一带。
“锅圈儿”教给葛利高里“巴克拉诺夫劈刺法”,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两次战争中,葛利高里已经“锻炼”成了高手,掌握马刀劈刺技术可不像扶犁把那样容易。他在劈刺技术上颇有独到之处。
为了能在一瞬间把马刀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所以他从来不在刀把上拴穗头、他知道在猛烈劈刺时,如果刀的斜度不准确,刀就会从手里飞出去,甚至手腕于会脱臼。他练出一手很少有人会的高招,只要轻轻一下,就能把敌人手里的武器打掉,或者是轻轻一触,就使敌人的胳膊麻木不举。葛利高里对用冷兵器厮杀的学问有很深的造诣。
砍葡萄藤的时候,如果快刀削去,斜砍断的藤条可以连颤动都不颤动就落下来,葡萄架的柱子晃都不晃。哥萨克的马刀砍下来的藤条尖头,能轻轻地扎进原株旁边的沙土里。有点像喀勒梅克人的、漂亮的谢米格拉佐夫就是这样轻轻地从马鞍子上滑下来,用手巴掌紧捂住被斜砍了一刀的胸部,落在直立起来的马下。全身散发出临死的凉气……
就在这时,葛利高里在马上挺直了身子,立在马镫上。第二个红军骑兵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马,没头没脑地朝他冲来、葛利高里隔着高仰起、流着汗沫的马头,还看不到那个骑兵,但能看见马刀和弯曲的斜背和乌亮的刀刃。葛利高里使出全身的劲儿勒了一下马缰绳,躲开劈来的一刀,——把右面的缰绳往手里收紧着,朝敌人弯下去的、刮得光光的红脖子砍去。
他头一个从混战的人群中冲杀出来。眼前是一片蚂蚁似的蠢动的骑兵。手巴掌上是一阵阵的神经质的刺痒。他把马刀插回刀鞘,拔出手枪,策马全速奔回。哥萨克们也跟着他狂奔而来。各连已经跑得七零八落。忽而这里,忽而那里,出现一顶顶趴在马脖子上的高简皮帽子和系着白箍、带护耳的大皮帽。一位熟识的下士,戴着一顶狐狸皮的三扇帽,穿着保护色的短皮袄,在葛利高里身旁跑着。他被砍掉一只耳朵,腮帮子一直伤到下巴,胸膛像只打烂的、装着熟透的樱桃的篮子,呲着牙,满口鲜血。
本来已经动摇,且有半数已飞驰回去的红军骑兵,又掉转马头杀了回来。哥萨克们的退却又使他们振作起来,追赶上来。一个落在后面的哥萨克被像秋风扫落叶似地打下马,被乱马踏进雪地里去。眼看就跑到村子了,花园里黑乎乎的树丛、山岗上的小教堂、宽阔的胡同,已经历历在目。离埋伏着一个连的村外树林只剩下不到一百沙绳远了……从马背上淌下汗珠和鲜血。葛利高里一面跑着,一面气愤地压着手枪扳机,把打不响的手枪塞回枪套去(子弹卡住了),厉声喊:“散开!!!”
哥萨克连队汇成的急流,像汹涌的河水撞到兀立中流的石崖上,平稳地分成两支流去,把追击的红军骑阵暴露出来埋伏在树林子里的那个连就从树丛中朝着红军骑阵一排齐射,接着第二排,第三排……喊声四起!有匹马连同骑在身上的红军战士,一头栽在地上一另一匹膝盖一弯,脑袋扎进雪里,一直扎到耳根。子弹又把三四名红军战士打下马来。直到其余的红军骑兵在狂奔中挤成一团,掉转马头,哥萨克们又对他们打了一排子弹,枪声才沉默了。葛利高里刚刚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连队!……”上千只马蹄已经踏着烂雪,急转弯,追了上去。但是哥萨克们追的劲头不大:战马已经疲惫不堪。追了有一俄里半,就回来了。他们剥下打死的红军士兵身上的衣服,卸下打死的战马身上的鞍子。独臂的阿廖什卡。沙米利找到了三名受伤的红军士兵、他叫他们脸朝篱笆站好,依次砍死。事后,哥萨克们挤在被砍死的红军士兵旁边呆了半天,抽着烟,仔细察看那几具尸体。三具尸体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被从锁骨斜劈到腰。
“看,我把三个变成六个啦,”阿廖什卡眨着眼睛,抖动着脸颊,吹嘘说。
大家都奴颜婢膝地请他抽烟,都带着明显的尊敬表情看着阿廖什卡那不大的。
也不过像个葫芦瓜那么大的拳头,看着他那把棉袄撑得鼓鼓囊囊的大胸脯。
披上军大衣。大汗淋漓的战马站在篱笆旁边打哆嗦。哥萨克们在紧马肚带。胡同里,大家在井边排队打水。很多人牵着疲惫不堪、拖着腿走的战马在遛。
葛利高里带着普罗霍尔和另外五个哥萨克走在前头。他好像从眼睛上摘下了眼罩似的。又跟冲锋之前一样,他又看见了普照大地。融化着草堆边的残雪的太阳,听见了遍村都是春天麻雀的喳喳叫声,闻到了一阵阵的已经飘到门口、淡淡的春天气息。生命重又回到他身上来了,并没有因为不久前的流血显得暗淡衰萎,反而由于可怜、虚幻的喜悦显得更富于诱惑力了。在已经融化了的黑土地上,残雪总是显得更诱人、更明亮……
第六卷 第三十八章
暴动像洪水一样,波涛汹涌,泛滥开去,淹没了整个顿河地区以及顿河两岸方圆四百俄里的广大草原。二万五千名哥萨克又骑上了战马。顿河上游的各村提供了一万名步兵。
战争达到了空前未有的规模。反革命的顿河军在顿涅茨河沿岸建立了战线,以掩护新切尔卡斯克,准备进行有决定性的战役。暴动扰乱了与白军对抗的红军第八军和第九军的后方,使本来就难于实现的控制顿河地区的任务变得无限复杂化了。
四月里,共和国革命军事委员会已经清楚地面临着巨大的威胁,这是叛军与自卫军战线的联合。
无论如何要抢在叛军从后方把红军阵地吃光并与反革命的顿河军会师以前,把暴乱镇压下去。开始凋集战斗力强的部队去镇压暴动:由一些水兵团——波罗的海和黑海的海军,一些可靠的步兵团、铁甲车队和特别勇猛的骑兵部队组成一支清剿部队、把博古卡尔野战师的五个团全部从前线撤下来,他们拥有八千多人,几个炮兵连和五百挺机枪;四月里,卡赞和坦波夫的学生军已经英勇地战斗在卡赞斯克地区的叛军阵地上,过了一些日子,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军官学校的队伍也开来了,拉脱维亚的步兵也在舒米林斯克附近与叛军厮杀起来。
哥萨克由于缺乏战斗装备急得喘不过气来。起初是没有足够的步枪。子弹也打光了。要靠流血牺牲去夺取枪支、子弹。要靠冲锋或者夜袭夺取。他们也正是这样于的。四月里,叛军已经有了足够的步枪,六个炮兵连和将近一百五十挺机枪。
在暴动刚开始的时候,维申斯克的军火库里存有五百万个空子弹壳。区苏维埃动员了手艺最好的铁匠、钳工和制枪匠。在维申斯克建立了一个制造枪弹的作坊,但是没有铅,无法铸造弹头。于是区苏维埃号召各村收集铅和铜。把蒸汽磨坊的全部存铅和锡都证用了。派出骑马的信使带着简短的号召书到各村去散发:你们的丈夫、儿子和弟兄已经没有子弹射击啦——他们只能用从该死的敌人手至夺来的子弹射击。
请你们把家里的一切可以用来铸造子弹的东西部捐献出来吧!请你们把风磨上的铅丝筛子卸下来捐献了吧。
过了一个星期,全区里已经没有一座风磨上还装着有铅丝的筛子了。
“你们的丈夫。儿子和弟兄已经没有子弹射击啦……”于是婆娘们就把一切合用和不合用的东西都送到村苏维埃去了,曾经在那里打过仗的各村的孩子们从墙上往下抠霰弹,翻开土地,寻找炮弹片。然而就连这项工作,大家的思想也并不一致;一些贫苦妇女由于不愿意毁掉自己家里仅有的几件器具,被戴上“同情红军”的帽子逮捕起来,押到区里去。在鞑靼村,一些富裕的老头子,竟为两句不慎讲的闲话:“叫财主去毁坏风磨吧,他们大概认为红军比破产还可怕,”就把从部队里回来休假的“生铁头”谢苗打得头破血流。
收集的铅都在维申斯克的作坊里熔化了,但是铸出来的子弹因为没有镍皮,还是要熔化……土法制造的枪弹,在射击以后,铅块从枪膛里飞出去,发出奇怪的呜呜咕咕的叫声,也只能打一百或一百二十沙绳远。然而被这种错弹打伤了是非常可怕的。红军战士了解到这种情况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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