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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第2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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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妈到你家去啦!”杜妮亚什卡不知道为什么悄悄地问。
“来啦。”
“我猜就是到你家去啦。打听葛利沙的事了吧!”
“打听啦。”
“她没有哭吗?”
“没有,她是个很坚强的老太太。”
杜妮亚什卡信任地看着阿克西妮亚说:“也许她哭一顿,心里倒会轻松一点儿……克秀莎,你知道,从今年冬天起她变得非常奇怪,完全不像从前啦。她听到我父亲的死讯,我想她定要伤心得死去活来,我怕极啦,可是她却连一滴泪都没有掉。
只是说了一句:“愿他在天之灵安息,我的亲人的罪受够啦……‘直到晚上跟谁也不说话。我到她跟前去,说这说那,可是她只摆摆手,一声也不响。是的,这一天真把我吓坏啦!晚上,等我把牲口都赶进圈里,从院子里走进屋子,问她:”妈妈,咱们晚饭做点儿什么东西吃呀?’她已经恢复正常,说话了……“杜妮亚什卡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越过阿克西妮亚的肩膀望着别处,问道:”我们家的葛利高里死了?村子里的传说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亲爱的。”
杜妮亚什卡用探询的目光从旁看了阿克西妮亚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唉,妈妈想他想得简直发疯啦!她总在呼唤:”我的小儿子。‘怎么也不相信他已经死啦。你知道,克秀莎,她要是知道他真的死啦,她会想他想死的。她已经是风烛残年,心里惦念的就只有葛利高里啦。连孙子孙女也都变得不称她的心啦,干起活来——也都手不应心。你想想,一年的工夫,我们家里就有四日人……“
同情心驱使着阿克西妮亚把身子探过篱笆,抱住杜妮亚什卡,热烈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你找点什么活儿,能占住母亲的心就好啦,我的好人呀,别让她太难过吧、‘”
“什么活儿能占住她的心呢?”杜妮亚什卡用头巾角擦了擦眼睛,央求阿克西妮亚说:“到我们家来吧,和她谈谈大儿,她会轻松一点儿的。你用不着躲避我们!”
“我有工夫就去,一定去!”
“明天我要下地。跟阿尼库什卡的老婆搭伙,我们俩打算哪管种上两俄亩小麦也好啊,你不想种点儿吗?”
“我算个什么种地的人呀。”阿克西妮亚苦笑着说。“拿什么种啊,而且也没有必要。就我一个人吃得了多少东西,就这么也过得去。”
“没听说你家司捷潘的消息吗?”
‘什么也没有听到,“阿克西妮亚漫不经心地回答说,接着又连自己也感到意外地说,”我对他并不十分惦念。“这种突然冲日而出的良心话使她感到很难为情,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急忙说:”好,再见吧,姑娘,我要去收抬收拾屋子啦。
“
杜妮亚什卡假装没有看见阿克西妮亚窘急的样子,朝旁边看着说:“等等,我还有话对你说哪:你能不能帮帮我们的忙呀?地都要干啦,我怕我们干不过来,全村里只剩了两个哥萨克,而且还是残废。”
阿克西妮亚很高兴地答应了杜妮亚什卡的请求,于是心满意足的杜妮亚什卡就准备去了。
一整大,杜妮亚什卡都在忙着准备下地种麦子的事儿:阿尼库什卡的寡妻帮着筛出种子来,胡乱修理了一下耙,车轴上抹了油,装好播种机。傍晚,她包了一头巾于净的麦粒,拿到公墓去,撒在彼得罗、娜塔莉亚和达丽亚的坟上,为的是明天早晨会有许多鸟飞到亲人的坟墓上来。她像孩子一样天真、稚气,相信死人能听见小马欢快的叫声、这会使他们高兴……
直到黎明以前,顿河沿岸才寂静下来。春潮泛滥的树林里河水冲刷着苍绿的杨树干,有规律地摇动着沉没到水里去的橡树丛和小山杨树林的顶梢,发出低沉的。
哗哗的响声;注满春水的湖沼里被水流冲倒的苇穗于沙沙地响着;河湾里,荒僻的水沟里,满潮的水映出昏暗的星空,碧水就像被妖法定住了似的,微波不兴,可以隐约听到野雁的相互呼叫声、小公鸭朦胧的叫声和在旷野里过夜的北返的天鹅偶尔的银铃般的鸣声。有时,黑暗里响起觅食的鱼在广阔的河面上溅起的水声;黑沉沉的水面上银光闪闪,鳞波初兴,扩向远处,可以听到波声惊起的宿鸟警惕的咕咕的啼声。寂静重又控制了顿河两岸、但是黎明时候,当石灰岩的山坡上刚抹上粉红色的朝辉,从下游袭来大风。浓烈强劲的风逆流扑来。河上顿时波浪滔天,河水在树林里咆哮,树木摇晃悲呜。狂风肆虐了一整天,直到深夜才停下来。这样的天气持续了好几天。
草原上面笼罩着一片紫色的烟雾土地都于了。草也停止了生长,翻耕过的田地上风吹出了一道道土坡。上壤被风吹得一个钟头比一个钟头干燥,但是在鞑靼村的土地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全村只剩下几个已经年迈的老头子,撤退到半路又折回来的也都是些冻坏了的和生病不能于活的哥萨克,地里干活的只有妇女和半大孩子。
风在间无人迹的村庄里扬起阵阵尘埃,吹得家家的百叶窗乒乓乱响,掀去板棚顶上的干草。老头子们都说:“咱们今年没有粮食吃啦。地里只有娘儿们于活儿,而且三四家才有一家种地。荒废的土地会有什么收成……”
下地去后第二天,日落前,阿克西妮亚赶着牛去水塘边饮水。一个十来岁的。
姓奥布尼佐夫的男孩,牵着一匹备好鞍子的马,站在堤坝边饮马。马吧咂着嘴唇,水珠从它那灰天鹅绒般的嘴唇上滴下来,下了马的小骑士正玩得起劲儿:他把于粘土块扔到水里,看着水圈于扩展开去。
“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呀,万尼亚特卡?”阿克西妮亚问。
“给妈妈送饭来啦。”
“喂,村子里怎么样?”
“怎么也不怎么样。格拉西姆爷爷昨天夜里用笼网逮住一条大——大鲤鱼。还有,费奥多尔。梅利尼科夫从撤退路上返回来啦。”
孩子踞起脚尖,给马戴上嚼子,抓住一把马鬃,跃上马鞍,敏捷得惊人。刚离开水塘时——他像个很精明的当家人一样,——让马慢步走去,但是过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阿克西妮亚,就纵马狂奔起来,脊背上褪了色的蓝衬衣被风吹得鼓了起来。
牛喝水的时候,阿克西妮亚躺在堤坝上,这时她决定回村于里去一趟。梅利尼科夫是个正在服役的哥萨克,他一定知道些有关葛利高里的事儿。阿克西妮亚把牛赶到停车的地方以后,对杜妮亚什卡说:“我要回村子一趟,明天我一早就来。”
“有事儿吗?”
“有事儿。”
第二天一早,阿克西妮亚回来了。她走到正在套牛的杜妮亚什卡跟前,若无其事地摇晃着柳枝,但是眉头却皱得紧紧的,嘴角上刻出了几丝痛苦的细纹。
“梅利尼科。费奥多尔回来啦。我去问了问葛利高里的消息。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简短地说完,就猛地一转身,朝播种机走去。
播完种,阿克西妮亚就着手整顿家业:在瓜园里种上些西瓜,修补了屋墙,粉刷了屋子,自己一个人尽可能地用剩下的一些于草盖了盖板棚棚顶。日子一天天在忙碌中度过,但是无时无刻不在为葛利高里的命运担心。阿克西妮亚很不情愿想起司捷潘,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是不会回来的了,但是每当有哥萨克回到村子里来的时候,她总是先问:“没有看到我家的司捷潘吗?”以后才小心地转弯抹角地问些有关葛利高里的消息。他们之间的关系全村谁不知道、就连最喜欢嚼舌的娘儿们都不愿再谈论他们的事了,但是阿克西妮亚却还羞于流露自己的感情,只是在遇上了不爱说话的当兵的人怎么也不提葛利高里的时候,她才眯缝着眼睛,难为情地问:“你没有碰到我们的邻居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吗?他母亲对他总是放心不下,想得人都瘦啦……‘”
本村的哥萨克在顿河军于新俄罗斯克投降后,谁也没有看见过葛利高里和司捷潘。只是在六月底,一个回顿河对岸老家去的司捷潘的同事、科伦达耶夫斯基村的哥萨克顺路来看阿克西妮亚,他这才告诉她说:“我实话告诉你,司捷潘到克里米亚去啦、我亲眼看见他上了轮船。我没有能跟他说话,因为人挤得简直要从脑袋上才能走过去。”对有关葛利高里的询问却回答得躲躲闪闪:“在码头上看见他啦。
他还戴着肩章呢,后来就再没有见过他。很多军官都被送到莫斯科去啦,谁知道他如今在哪儿……“
过了一个星期,受了伤的普罗霍尔。济科夫回到鞑靼村来了。是用一辆征用百姓的大车从米列罗沃站把他送回来的。阿克西妮亚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扔下牛奶不挤了,把小牛犊放到母牛身边来吃奶,自己一面走,一面系着头巾。几乎是一路小跑,奔向济科夫家的院子。“普罗霍尔是知道的,他一定知道!可是如果他说葛利高里已经不在人世了呢?那我可怎么办呀?”她跑着想着,一只手捂在心口,由于害怕听到不祥的消息,脚步一分钟比一分钟慢了下来。
普罗霍尔满脸堆笑,在内室里迎接她,把自己那只砍断的左胳膊藏到背后去。
“你好啊,老战友!好啊!看到你还活着,真叫人高兴!可是我们认为你的小命已经送在那个小村子里呢。你病得可厉害啦……真怪,伤寒病怎么会把你们这样的人变得更漂亮啦?可是我,你看看,让波兰自卫军搞成什么样子啦,这些该死的东西!”普罗霍尔把打成一个结的保护色军便服的空袖子给她看了看。“我老婆一看见,就流着眼泪哭号起来,可是我对她说:”别哭叫啦,傻娘儿们,人家的脑袋被砍掉啦,都毫无怨言,我丢了一只胳膊——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马上就可以装上一只木头手。至少这只手是不会怕冷的,就是砍掉它也不会流血啦。‘糟糕的是,姑奶奶,我还没有学会用一只手做事情。连裤子都扣不上,完蛋啦!从基辅到家,一路上我都没有扣裤扣。真丢人!所以你要是看到我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就请多多原谅……好,请进来吧,请坐,尊贵的客人。趁我的老婆还没有回来,咱们好好谈谈,我派这个反对基督的娘们买烧酒去啦。丈夫被砍掉一只胳膊,光荣负伤回来啦,她却没有什么东西来欢迎。你们这些人,丈夫不在家都是这个德行,我对于你们这些湿尾巴的鬼崽子算看透啦!“
“你还是说说……”
“我知道,要说的。嘱咐我问候你,”普罗霍尔滑稽地行了个礼,抬起头来,吃惊地拧了拧眉毛,“瞧,真糟糕!你哭什么呀,胡涂娘儿们?你们这些妇道人家就是喜欢哭哭啼啼。牺牲啦——你们要哭号,活下来啦——你们照样要哭号!擦擦你的眼泪吧,擦擦吧,于吗要哭哭啼啼的呀?我告诉你,他活着呢,而且很壮实,脸吃得又肥又胖!我跟他一起在新俄罗斯克参加了布琼尼同志指挥的骑兵部队,编人第十四师。咱们的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指挥一个连,一个骑兵连,我当然还是跟着他啦,我们以行军队形向基辅挺进。哼,姑奶奶,我们把波兰白卫军这些鬼东西狠接了一顿!进军途中,葛利高里。潘苦莱维奇说:”我砍过德国人,也拿各种各样的奥地利人试过刀,难道波兰人的脑袋瓜儿长得更结实吗?我想,砍他们的脑袋,比砍自己人——俄国人的脑袋要痛快得多,你以为怎样?‘还笑着对我挤挤眼儿、呲呲牙。自从参加了红军,他简直变成另一个人了,精神焕发,像骆马一样膘肥体壮。哼,我们俩不拌嘴简直就过不了日子。……有一回我骑马到他跟前,玩笑说:“该休息休息啦,麦列霍夫老爷——同志!’他瞪了我一眼,说:”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啦,不然你会倒霉的。‘晚上,为了什么事情把我叫了去,鬼迷住了我,又喊他’老爷‘……他一下子就拔出手枪来!脸色煞白,像狼一样呲着牙,他满口利牙,少说也有一百个。我赶忙藏到马肚子底下去,撒腿就跑。差点儿没把我打死,你瞧,他有多凶!“
“怎么,他也许,能回来度假……”阿克两妮亚吞吞吐吐地问一“简直别想!”
普罗霍尔断然打断她的话说。“他说啦,我要一直于到把过去的罪过都赎完了。他会如愿以偿的——于傻事儿是不难的……在一个小镇附近,他率领我们去冲锋。我亲眼看见他砍死了他们四个枪骑兵。他,这个该死的家伙,从小就是左撇子,他就这样左右开弓,砍杀敌人……战斗结束后,布琼尼在队列前亲自跟他握手,并向全连和他本人表示感谢。你看你的潘苔莱维奇干得多漂亮呀!”
阿克西妮亚听得晕头转向……只是走到麦列霍夫家的篱笆门日时才清醒过未。
杜妮亚什卡正在门廊里滤牛奶;没有抬头就问:“你拿发酵引子来啦?看我,答应给你送去,可是全忘啦。”但是她一看见阿克西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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