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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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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印象。乍一看,并不觉得那两只眼睛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仔细一看,葛利高里仿佛感觉他的视线像铅一般沉重。两只像榴霞弹一样的小眼睛,从狭窄细的眼缝里闪出沉重的光芒,就像是从炮口里发射出来似的,把相遇的目光压下去,然后沉重。顽强地集中落在一个目标上。
葛利高里好奇地仔细观察起他来,发现了一个特征,说话的时候,波乔尔科夫的眼睛几乎一点也不眨动,——把他那种忧郁的目光死盯在对方的身上,一面说,一面又把眼睛从这个目标转移到另一个目标上,同时他那被太阳晒焦的短睫毛总是下垂着,一动不动,只是偶尔垂下大厚眼皮,但是立刻就又抬上去,重又把榴霰弹似的眼睛瞄准目标,环视着周围的一切。
“这太好啦,老乡!”葛利高里对主人和波乔尔科夫说。“战争一结束——咱们就要照新的方式生活啦。‘拉达’统治乌克兰,咱们顿河地区由哥萨克军会议来治理。”
“就是说,卡列金将军,”波乔尔科夫低声改正他的话。
“反正是一样。有什么不同呢?”
“确实没有什么不同,”波乔尔科夫同意说。
“咱们现在就向俄罗斯母亲鞠躬告别啦,”葛利高里继续转述着伊兹瓦林的话,想听听德罗兹多夫和这位身强力壮的近卫军炮兵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咱们要建立自己的政权,要建立自己的制度,咱们把霍霍尔从哥萨克的土地上统统赶出去,咱们要加强边境的戒备——看他们谁敢来碰!咱们要像古时候咱们的老祖宗们那样生活。我想,革命对咱们是有利的。你以为怎样,德罗兹多夫?”
主人开始殷勤地微笑起来,不住地扭动着身于。
“当然,当然,这样要好得多了!这些庄稼佬把咱们的力气夺去啦,他们搅得咱们简直过不了日子。而且,鬼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些钦派的首领总是些德国佬——什么丰。陶贝,或者什么丰。格拉贝,以及诸如此类的家伙!我们的土地都被分赠给这些德国军官……现在咱们可以松口气啦;”
“可是俄罗斯会同意这些办法吗?”波乔尔科夫冷冷地低声问道。
“大概会同意的,”葛利高里很有把握地说。
“都是一样的货色……照样是菜汤一盆,也许比先前还要稀、”
“怎么会是这样呢?”
“一定是这样,”波乔尔科夫迅速地转动着像榴霰弹似的眼睛,用沉重的目光瞄准葛利高里说道。“仍旧是首领们来压迫劳动人民。你还是要在所有各色的老爷面前立正敬礼,他们照样打你的耳刮子。还叫你过这样的……美好日子……把石头拴在你脖子上——推下深渊!”
葛利高里站了起来。在狭小的内室里来回踱着,几次碰到波乔尔科夫的劈开的膝盖上;后来在他面前站住,问道:“那么该怎么办呢?”
“干到底。”
“干到什么底?”
“就是既然已经干起来啦——那就耕完最后一垅地。既然打倒了沙皇和反革命,就应当竭力使政权转移到人民手中来。你说的那一套——全是神话,是哄孩子玩的。
古时候是沙皇压迫咱们,现在不是沙皇了,却又来了另外一些人要压迫咱们,咱们的日子会更难过!……“
“波乔尔科夫,那么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于是那两只转动困难、像榴霰弹似的眼睛又眨动起来,想在这狭小拥挤的屋子里找块空旷的地方。
“要建立人民的政权……选举出来的政权。如果咱们落到将军们的手里——那就还要打仗,咱们可不要这玩意儿啦。要是我们周围,全世界都能建立起这样的政权就好啦。人民再也不受压迫,再也不会被骗到战场上互相厮杀!要不然,那不还是一样吗?!破裤子就是翻过来——窟窿还是那么多。”波乔尔科夫响亮地用手巴掌往膝盖上一拍,恶狠狠地笑了,露出细密的数不清的结实牙齿。“咱们要离那个古代生活远点儿,不然他们就会把这副套给咱们套上,那比沙皇的套还要糟。”
“那么谁来治理咱们呢?”
“自己来嘛!”波乔尔科夫顿时活跃起来。“咱们要夺取自己的政权——这就是我们的方向——只要咱们的马肚带稍微松一松,咱们就能把卡列金之流从背上摔下来!”
葛利高里在结了一层哈气的窗前停下,凝视着街道,望着一群正在玩一种很复杂的游戏的孩子、街对面房舍的湿淋淋的屋顶和小花园里光秃秃的黑杨树的灰白树枝,完全没有听见德罗兹多夫和波乔尔科夫在争论什么;他在冥思苦想,竭力想把混乱的思想理出个头绪来,想出个什么主意,作出决定。
他站了有十来分钟,默默地在玻璃上画着花纹。窗外,街对面一排低矮的家宅的屋顶上是一轮死气沉沉的初冬的夕阳:好像是立放在生锈的屋脊上,射出潮湿的紫色光芒,看去,它仿佛马上就要滚下来,滚到屋顶那边或者这边。被雨水打落的枯树叶从公园里飘来,从乌克兰和卢甘斯克吹来日益寒冷的风在市镇上空肆虐。
第五卷 第三章
新切尔卡斯克成了集聚各色各样逃避社会主义革命的亡命徒的中心。很多高级将领,这些曾主宰过已土崩瓦解的俄罗斯军队命运的大人物,都跑到顿河下游来了,指望得到反动的顿河人的支持,妄图在这块根据地上开展和发动对苏维埃俄罗斯的进攻。
十一月二日,阿列克谢耶夫将军由骑兵上尉沙普龙陪同来到新切尔卡斯克。与卡列金商谈后,他便着手组织志愿军。从北方逃来的军官、士官生、突击队员、学生、步兵中的堕落分子、哥萨克中特别积极的反革命分子和一些单纯追求惊奇冒险和高官厚禄的人——即使挣“克伦卡”也好,——这些人构成了未来志愿军的骨于。
十一月下旬,邓尼金、卢科姆斯基、马尔科夫、埃尔杰利等各位将军也都来了。
在这以前丁可列克谢耶夫的队伍已经有一千多人了。
十二月六日,在途中抛开了帖金人押送队、化装潜人顿河境内的科尔尼洛夫也出现在新切尔卡斯克。
在这以前,卡列金已经把原在罗马尼亚和奥德战线上的全部哥萨克团队部撤回到顿河方面,分别驻扎在新切尔卡斯克——切尔特——罗斯托夫——季霍列茨克铁路沿线。但是哥萨克们打了三年的仗,已经疲惫不堪,满怀革命情绪从前线上归来,并不十分高兴跟布尔什维克打仗。很多团里剩下的人马几乎只有标准人数的三分之一。实力保存得特别好的几个团——第二十七团、第四十四团和第二后备团——驻扎在卡缅斯克镇。禁卫军阿塔曼斯基团和禁卫军哥萨克团也及时从彼得格勒凋到这里来了。从前线调回来的第五十八、第五十二、第四十三、第二十八、第十二、第二十九、第三十五、第十、第三十九、第二十三、第八和第十四各团,以及第六、第三十二、第二十八、第十二和第十三炮兵连则分别驻在切尔特科沃、米列罗沃。
利哈亚、格卢博克和兹维列沃各镇甚至驻在矿区。由霍皮奥尔河口镇和梅德维季河口镇地区的哥萨克编成的几个团到了菲洛诺沃、乌留平斯克和谢布里亚科沃等几个车站,在那里呆了几天,就分散回家了。
故乡在强力地吸引着哥萨克,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扼制哥萨克回老家去的强烈愿望了。顿河各团只有第一、第四和第十四团到过彼得格勒,但是这几个团在那里呆的时间也并不长。
卡列金企图把那几个特别靠不住的部队加以改编,或者用比较坚强的部队加以包围,使之与外界隔绝。
十一月底,当卡列金第一次企图把那些前沿部队向革命的罗斯托夫推进时,这些队伍开到阿克萨伊斯克站,哥萨克们拒绝进攻并且开了回来。广泛展开的收编“杂牌”部队的工作却很有成绩:阿列克谢耶夫这时已经组成了几个营。这使卡列金可以惜用他的兵力,在十一月二十七日利用坚定的志愿军部队作战了。
十二月二日,志愿军部队攻下了罗斯托夫。科尔尼洛夫来到罗斯托夫,志愿军组织中心也随之迁来。新切尔卡斯克就只剩下卡列金和他所属的部队了。他把哥萨克部队配置在本区的边境上,并向察里津和萨拉托夫省边境推进,但是为了解决迫在眉睫、必须立即采取行动的任务,却只能使用军官组成的游击队;日益式微的军政权只有依靠他们了。
为了镇压顿涅茨地区起义的矿工,把一些刚刚征募到的部队派到那里。切尔诺夫大尉正在马克耶夫斯基地区活动,哥萨克第五十八团的正规部队也驻扎在那里。
谢米列托夫和格列科夫的队伍,以及各式各样的志愿队都在新切尔卡斯克加紧拼凑;在北方的霍皮奥尔斯克地区,由军官和游击队组成一支所谓的“斯坚卡。拉辛部队”。但是赤卫军的几个纵队已经从三面向本区的边境压来。正在哈尔科夫和沃罗涅什集结进攻部队。乌云笼罩在顿河上空,越来越浓,越来越黑。从乌克兰吹来的风已经带来最初的几个战役的炮声。
第五卷 第四章
淡黄色的、像大肚舢板似的云片,在新切尔卡斯克上空静静地飘移。在淡黄云片上面的蓝色高空中,正对着闪闪发光的教堂圆顶,一动不动地高悬着一片灰色的。
像乱蓬蓬的卷毛羊皮似的乌云。这片乌云的长尾巴像起伏的波浪一样伸延下来,在克里维扬斯克镇上空泛着粉红色的霞光。
升起黯淡无光的太阳,照到将军府的窗户上,却闪出刺目的光芒。房舍倾斜的铁皮屋顶也在闪闪发光,一只手伸向北方,擎着西伯利亚王冠的叶尔马克的铜像上,还残留着昨天雨后的潮气。
一排徒步的哥萨克正沿着克列先斯基斜坡走上来、阳光在他们背着的步枪刺刀上闪耀一清晰的、但是刚能听到的哥萨克的脚步声并没有搅乱被稀疏行人的脚步声和马车的颠簸声划破的清晨透明的寂静。
这天早晨,伊利亚。本丘克搭乘从莫斯科开来的火车到了新切尔卡斯克。他最后一个从车上走下来。整理着身上旧夹大衣的衣襟,他觉得穿便衣很不舒服,很不习惯。
月台仁有一名宪兵和两个不知道为什么发笑的年轻姑娘在来回踱步。本任克腋下夹着一个廉价的、已经破得相当可观的手提箱,往城里走;一路上,直到城郊的街上,没有遇到一个人一过了半个钟头,本丘克斜穿过城市,在一所快倒塌的小房子旁边站住。这所久未修缮过的小房子,看来非常寒酸。屋顶在时间巨掌的重压下塌陷了,墙也歪斜了,百叶窗已经摇摇欲坠,窗户东倒西歪。本丘克推开板棚门,激动地打量了一眼房子和狭小的院于,急忙朝台阶走去。
狭小的过道,被一只装满了各种杂物的大箱子占去了一半。黑暗中,本丘克的膝盖撞到了箱子角上,——他也没感到疼,拉开了屋门。低矮的小堂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他走进第二间屋于,那里也没看到一个人,就在门口站住了。一闻到这座房子特有的那种非常熟悉的气味,他的头有点晕。他一眼看到了所有的陈设:挂在内室正对门的角落里的沉重的圣像框于、床、桌,桌子上方墙上挂着斑斑点点的、有了年头的小镜子,几张相片,几把破旧的维也纳式椅子,缝纫机,卧榻上放着由于使用过久、变得黯淡无光的火壶。本丘克的心忽然猛烈地跳动起来,——简直要憋闷死了,他用嘴吸着气,转过身来,扔下手提箱,打量了一下厨房:用品红涂过的、前脸很宽的炉炕依然亲切地闪着暗光,一只老花猫正从浅蓝色的布帘后面向外窥视;它的眼睛里闪着懂事的、几乎像人一样的好奇神色,——显然,很少有客人来。
桌子上乱放着些没有洗的杯盘,桌旁的凳子上扔着一团毛线,四根闪闪发光的织针成方形穿在一只还没有织完的袜筒上。
八年来,这里竞什么都没有改变。本丘克好像是昨天才离开这里似的。他又从屋子里跑到台阶上来,从院子尽头的小板棚的门里走出一位被艰难的生活压得弯腰驼背的老太太。“妈妈!……怎么会变成这样?……是她吗?……”本丘克嘴唇颤动着潮她跑去。他从头上扯下帽子,攥在手里。
“你找谁?您找谁?”老太太把手迹在已经失去光泽的眉毛上,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惊愕地问道。
“妈妈!……”本丘克低声叫道。“你怎么啦,不认识我啦……”
他跌跌撞撞地朝她走去,看见母亲被他的叫声吓得晃了一晃,仿佛被打了一下似的,显然,她是想跑,但是没有力气跑了,于是摇摇晃晃地走起来,就像是顶着大风走似的。本丘克急忙抱住就要倒下的母亲,吻着她那堆满皱纹的小脸和由于惊吓和狂喜而发暗的眼睛,他不知所措,不断地眨着眼睛。
“伊柳沙!……伊柳申卡!……亲爱的儿子!我真没有想到是你啊……主啊,你是从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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