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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酬定律-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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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僵持着,不知如何了局。
  转眼就到了四月。由于从正月就开始闹平粮价,接着又抓人又开仗,人心惶惶,早该征收完毕的钱粮至今尚未开征。乡民早就写了保证书,愿意交纳钱粮,早日安定下来。政府则怕刺激百姓闹事,不敢征收钱粮。正在犹豫之际,段光清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匿名信的大意是:如果不开征钱粮,动乱就不能算结束。而鄞县征收钱粮向无定价,您持平定价,民情自然配合,争先恐后地交纳。假如把银与钱的折算率定为每两银子2600文(白封小民原为3200文,红封绅衿为2200文),取消红封白封的差别,民间心平,官府的开销也够了。如此立即开征,人心自定,百姓各安生业,原来跟随周祥千进城闹事的人,必定不肯再当他的党羽,周祥千就被孤立了。周祥千孤立了,东乡的张潮青和俞能贵还能长久为患吗?
  段光清读了匿名信,便请来众绅商量。众绅表示,信中观点平允,但不知道乡民接受不接受。段光清说,如此定价,只怕绅衿大户不肯,你们既然说平允,此事就算定了。于是开征钱粮。果然一切顺利,人心大定。
  公元前201年,刘邦平定天下不久,就逮捕了为他打天下的大英雄韩信。韩信被绑在后车上,感叹道:“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4韩信毕竟是大英雄,一句“我固当烹”,道出了对现实利害格局的清醒而深刻的认识。邱吉尔也有这等大见识。他领导英国人民战胜了法西斯德国,1945年7月,他正在德国的波茨坦与美苏讨论战后秩序,英国国内的大选就把他选掉了,更加重视劳工利益的工党上台。邱吉尔在卸任时说:“对杰出内阁首相的无情,是伟大民族的象征。”
  现在鄞县也到了“天下已定”的关头,平民胜利了,大家要过平常日子了。假如没有危险,老百姓还不妨保持对昔日英雄的尊敬。如果英雄只能给百姓招致官府的报复,或者利用这种尊敬出格越轨,他就成了多余的祸害——英雄这种东西,本来就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之物,稳定的常规秩序中不需要英雄,也没有英雄的位置。
  开征钱粮不久,周祥千便到官府投案自首。城乡大众听说周祥千前来投案,观者如堵,人声鼎沸。周祥千坦然坐在大堂的地上,等着官府来拿。而宁波毕知府惊魂未定,听到外边的喧闹,吓得不敢出来见周祥千。段光清被招到现场,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住了周祥千的手,说:大丈夫做事一身承当,你今天来这里,毫不波及同乡,真不愧为大丈夫!说着,扫视围观的民众,朗声道:要不是周祥千今天来,恐怕你们的身家都不得安静。你们都应当感激周祥千一人!此话一说,那围观的人山人海顿时波澜不兴,一片肃静。
  从全局看来,这是决定周祥千命运的最后关头。设身处地替那些看着周祥千跳入虎口的乡民想一想,他们的内心是有愧的。他们暗自希望周祥千投案自首,所以不会认真劝阻他。现在他真来投案了,却加强了他们心中的愧疚。此时此刻,如果官府的态度稍有失误,哪怕动他一个手指头,就可能有人绷不住大声喊打,再次闹翻天。
  进了后堂,段光清与毕知府商量了一个办法,认为此案不能在这里办。按律条惩办周祥千,民心不服。释放周祥千,案子太重,对上头交代不过去。最佳方案,莫过于把此案推到上边,请周祥千到上边投案。周祥千一走,围观的人自然就散了,此事就彻底平息了。到了省上,还要建议缓办此案。立即严办,石山的党羽就不易散伙了。商议已定,当天便礼送周祥千赴省投案。到了臬司那里,他们果然整天酒肉款待,显示了对周祥千的人格的尊重。
  时隔一个半世纪,我在书本和实际生活中见过了一些类似的事情,便知道周祥千还是有其他选择的。投奔“解放区”自不必说了,更有利于闹事首领的策略,就是把事情挑大,得寸进尺地将目标提高,让官府难以让步。对周祥千来说,最理想的结局就是激化官府和民众的冲突,联合东乡揭杆而起,率领一支人马加入太平军,甚至自己闹出一场太平天国运动。那些中农自然是不容易卷入的,但是还有贫农,还有闹事的积极分子,可以利用他们组建纠察队,严厉打击一切企图与官府妥协的机会主义倾向。按照律条,周祥千反正也是一死,何不闹他个痛快?中国历史上有许多这样的英雄,在他们可以挑拨激化事态,可以裹胁和利用民意的时候,主动放弃自己的最后一线希望,挺身当了民众贡献给统治者的牺牲。我对他们充满同情和敬意。


天下已定英雄当烹


  五、天下已定英雄当烹
  假如周祥千不去投案自首,我们也能根据张潮青和俞能贵的遭遇推测出他的结局。
  段光清去石山谈判的时候,与张潮青和俞能贵的谋主李芝英私下交换过看法。段光清问李芝英最后是不是要造反,李芝英说,百姓抗官出于无奈。官府不问罪,百姓就不会主动进攻。段光清也告诉他,此事闹大了,官府不可能完全不问罪,但只要抓到挑头的人,也可以敷衍了事。段光清劝李芝英及早为自己考虑后路。李芝英没有接茬。
  周祥千投案后,段光清通过一个医生约李芝英私下会晤,以免罪的许诺换取他的合作。李芝英此时面临的抉择是:或者与官府合作,或者造反。与官府合作,干脆说就是当叛徒,是个人风险最小的选择。不合作,长期拖延下去肯定不是了局,东乡不可能长期维持一支足以对抗政府的军队。那就要将事情闹到造反的程度。事实上当时已经出现了这样的主张,一个邻县的举人,建议他们先打下宁波,再打下绍兴,然后占领杭州,同时派人与广西的太平军取得联系。这个彻底革命的方案显然很对张潮青和俞能贵的心思,举人的名头也比李芝英这个监生高一大截,因此这位举人几乎成了东乡的谋主。目前企图造反的领袖正努力说服大家跟他们干,所谓“日扬狂言,煽惑人心。”如果李芝英选择这条路,风险极大不说,利益也很不确定。毕竟谋主的地位已经归了举人。
  李芝英最后选择了与官府合作。他建议立刻划定盐界。这大概是良心上最容易通过的背叛方式:出卖了造反首领,却为乡民争来了实际利益。段光清立刻接受,备下上百根石柱,刻上肩贩地界的字样,同时晓谕全县。界桩很快就大张旗鼓地安插到位,人民胜利了,“天下已定”的局面又在东乡形成了。
  李芝英明白此事的意义,界定之后,便卧床不起,好像大病了一场。俞能贵前往探病,李芝英流泪道:盐界既然定了,大家各自安居,谁还肯和我们一起抗拒官兵呢?我也要像周祥千那样去投案自首了。俞能贵这时才明白过来,骂道:原来我们中了毕、段二贼的计了!邻县那位举人也明白大势已去,当晚潜逃回乡。
  进入五月,张潮青和俞能贵仍然占据石山,跟随者却日益减少,最后只剩下十余人,而且防卫懈怠。时机成熟了。
  官府方面继续贯彻分化方针,发布公告,专拿张、俞二人,其余概不株连。公告说,乡民有能擒两犯送案者,每名赏洋800元。以粮价折算,这笔钱大约有十五六万人民币,三四十户农家苦干一年也未必能挣这么些钱,其诱惑力可想而知。
  六月的一天,段光清正在坐堂问案,街上忽然大乱,哄传东乡数百人手持器械蜂拥入城。正询问时,一个穿着湿衣服的东乡乡民跪到堂前说,他们把张潮青抓住送来了。他说,昨夜张潮青自石山潜回村里,村中数百家共同商议,说县里已经出了告示,只抓张、俞两人,不连累东乡,而且有重赏。我们东乡为什么不拿张潮青归案,以保东乡安宁呢?于是全村同心,黎明时分一起行动。张潮青听到风声,翻后墙逃到河里,乡民又在河里捉住他。现在我们乡民一同来送张潮青归案。


变心的计算


  六、变心的计算
  在最后结案之前,我想站在乡民的立场上算算账。他们一直隐蔽在幕后,却又是真正的主角,他们的利益和心态是如何变化的?
  假定这位白封小民是一户殷实的中农,有五六口人,十五六亩地,五六间房的院落,总计近十万人民币的家产。纯粹从经济角度计算,他愿意带头闹事吗?
  清朝各地征收的地丁银子数量不一。以每亩一钱二分计算,16亩地约交二两银子,这笔银子是折钱交纳的5。按照土政策,白封小民以3200文钱折银一两,红封绅衿却按市价以2200文钱折银一两。这一场大闹如果成功,与红封阶级享受同样的折算率,该中农每年可以少交2000文钱。以粮价折算,这个数字大概相当于一百二三十元人民币6。但是全交红封,政府的小金库就空了,官吏衙役一点外快也没有了。这个目标太高,恐怕不能指望。真正有可能实现的结果,是大家分担陋规,绅衿不要按2200文折,小民也别再按3200文折,折中之后再减少一点,大家都按2600文折。这样算来,闹事的利益也就是每年少交1200文钱,约合人民币70元左右。这大概相当于中农全家七八天的生活开支。
  这笔钱足以让他动气,让他愿意参加闹事,但是不足以让他挑头。假如他是40出头的男人,在中国社会摸爬滚打多年,自然知道官府是多么不好说话。不管小民的请愿有理没理,公道不公道,只要他看着不顺眼,说抓你就抓你,说杀你就杀你,最后肯定还是官府有理。带头惹政府生气,不是玩命也是玩火,这风险岂是百八十块钱所能抵偿的?把那十万家产都搭上,也未必抵偿得了!
  算清了这笔账,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何潜规则通行数十年而不遭抵抗。大家都愿意搭便车,最多不过出力拉拉边套,谁也不肯驾辕。驾辕者必须是一个不计较物质利益、不怕或不知风险、同时又有号召力的人。受儒家理想主义精神熏陶的周祥千恰恰满足了这些条件。他是红封阶级的一员,却热情地为白封小民争取道义要求的公正。这样的人,即使在读圣贤书的环境里也难得一见。所以,在他入狱后,那些愿意闹事又不敢挑头闹事的中农,在后怕和庆幸之余,难免会感到愤慨和良心的冲动。张潮青入狱后,东乡人的心理也应该类似。只要别太危险,他们当然想踹官府一脚,同时也为周祥千和张潮青做点什么。
  那么究竟有多大风险呢?在那段时间里,江南的空气中弥漫着骚动的气息。用段光清的话说,就是“人心思变”:大家都感到世道要变,都期待着某种重大社会变化的到来。洪秀全在广西建立了太平天国,随后向江南进军,一路如摧枯拉朽,势不可挡——这既是人心思变的结果,也是人心思变的原因。此外,尽管鸦片战争已经过去了十来年,官军的无能仍然被全社会耻笑。本来军官们带着顶子上街,骑在马上,是一件很威风的事情,战争过后却威风不起来了。宁波的老百姓指指点点,笑话他们遇到洋人就扔了顶子逃命,见到老百姓就戴上顶子扬威。于是军官上街便不再戴顶子招骂。政府内忧外患,财政拮据,被迫削减马粮,军官们上街连马也不骑了。官府的表面威风和实际威慑能力双双下降,鼓起了民间闹事的胆量。
  总之,只要不是领头,民众有愿望也有胆量劫监狱烧衙门。
  事情闹大之后,利害格局突变,乡民在官府眼里由顺民转变为暴民。此时,乡民的第一愿望是不要遭到官府的报复,不要被官军作为暴民镇压,为此连平粮价的要求也可以放弃——争取收益是第二位的,先要保住本。这个前提保住后,平粮价的目标不妨尽量争取。官府若厉害不妨退让,政府若退让就该坚持。假如官府以平息事态为第一目标,不仅承诺不报复,连平粮价的要求也一并满足,被官吏私下扭曲的秩序得以恢复,周祥千这颗火种便如同落入了湿柴。此时,交纳钱粮并抛弃周祥千,乃是符合乡民利益的最佳选择。
  最需要费心理解的要算捉拿张潮青。但我们不妨设身处地想一想,自从县里打桩定界,两个月过去了,他们还在那里闹个没完,这不是给乡亲们惹祸吗?这不是硬往乡亲们头上扣暴民帽子吗?开始大家还不好说什么,也愿意凑钱维持他们的自卫团。但政府满足了买卖私盐的要求,又说了不株连百姓,被盐商勾结官府扭曲的秩序得以复原,大家可以继续当良民了,就没理由再支持他们了。看看人家周祥千,好汉做事好汉当,对比之下,张潮青和俞能贵不能不掉价。至于悬赏,几百户平分十五六万元,每家也不过几百块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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