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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郎俦 作者:乔悦蓝(晋江2013-10-23完结)-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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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可有遗言?”
伴秋、伴夏摇头。皇帝又将目光移向信王夫妇,信王与沈时垂了眼眸,一言不发。
“朕不信!”
皇帝悲切地吼了一声,转脸求助般望向一直流着泪不看他的太后。
“母后,您告诉朕,皇后临去的时候留了什么话给朕?朕不信,朕不信她什么都不曾说过!她明明是在意朕的,她在意朕!”
悲愤的赵太后猛然转头,声音颤抖:“原来你知道她在意你!你希望她留什么话给你?你认为她该留什么话给你?说她恨你,还是说她一直念着你、盼着你的宠爱?!你错了!她至死都不愿再见你,怕你拿走她最后一寸自尊!她一心盼着快些从这世上解脱,好再也不必受你的羞辱!”
“不!母后,你骗朕!你们都骗朕!朕不信,朕不信她一句话都不留给朕,不信!”
皇帝伤痛已极,癫狂般地嘶吼着,冲到皇后书案前,挥起袍袖将案上的东西尽数扫落地上。
砚台摔为两段,尚未干涸的墨汁溅了一地。几页花笺飘起又落下,似皇后飘零了的生命。
一页带着字迹的纸残瓣般飞落在他脚边。
他弯身拾起,目光落于笺上那一刹那,人似被定住了一般。
那陌生的字迹,娟秀中仍看得出拙绌,写的是一阕长调,用的竟是最长的词牌——莺啼序。词曰:
窗儿与奴掩住,懒听箫声噎。
梅花曲、直叫人心,纷乱复添凄切。
轻搁笔、何须片语,清愁尽在眉间写。
若君心似我,应知是恨离别。
独立中宵,梧桐影尽,剩秋风彻夜。
天河转、又近平明,相思如此难解。
看晨霜、寥寥落落,未怜我、病如黄叶。
玉阶寒,晓月将沉,残灯明灭。
流光老去,犹记初逢,芳意已暗结。
谁更问、是缘是劫,
那日情多,那日迷离,未知忧怯。
或颦或笑,阴晴冷暖,总都是女儿心事,算而今、几番花开谢。
空枝数尽,早误了好年华,似梦庄生蝴蝶。
空劳牵挂,枉自嗟呀,不信成冤孽。
纵然是、镜花水月,眼底烟云,命里浮萍,不肯停歇。
容颜憔悴,神思疲倦,难移难改是情衷,若相知、肠断应无悔。
愿将来世今生,开作烟花,换君一瞥。
一字一句,从宫中寂寞,到病体缠绵;从少女心怀,到临终长恨,诉尽了杨祺一生情路的孤凉凄楚。
笺底处写着:永徽七年七月初三。
正是昨日。
初通文墨、才思不敏的皇后,只记住了沈时曾经教她的,写心、写情。就顺着自己心底的低语,将其流诸笔端,成了这阙绝命词。
皇帝觉得自己的心正在缓缓地裂开,拿着笺纸的手已开始微微发颤。他半梦半醒地走回皇后榻边,将笺纸伸到伴夏眼前。
“这可是皇后遗稿?”
“是。娘娘昨儿夜间写下的。”
“适才朕问你们,皇后有无遗言,为何不呈给朕看?”
“回皇上,娘娘……并未曾说这是写给皇上的……”
“撒谎!”
皇帝突然一声咆哮,两眼血红地瞪着伴夏,似要将她生吞了一般。伴夏吓得俯首在地,唯余战栗。
太后再也看不下去、听不下去了,也顾不得再在人前给皇帝留足体面,流着泪朝他怒声呵斥:“你冲她们闹什么?你自己打定主意做下的事,怨得着别人吗?自从祺儿跟了你,你怎么对她的?她不争不妒、不怨不闹,一直替你守着中宫的太平这么些年,可曾有过一点过错?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给的,她也不要,逆来顺受、忍气吞声,这还不够吗?你到底还想她怎样?明知她没念过书,还要当众那样羞辱她!皇帝,哀家就不明白,你的心到底为什么这么狠、这么硬!就算她是个你不待见的皇后,抛开这夫妻之情,她好歹还是你的表妹,你竟连亲情都不肯给她半分,叫她走得如此凄凉!”
“祺妹,朕对不起你……”
皇帝终于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悲鸣,伏尸痛哭。皇太后愈发悲伤,终于忍不住也放开了声。一时间坤和宫里又是哭声一片。
桐香在侧,深恐太后哭坏了身子,强忍了悲痛上前劝道:“太后娘娘,皇上,该见的都见过了。皇后娘娘咽气也有时辰了,不好这么久拖。吩咐人替娘娘清洁整装,预备丧仪吧。”
太后已经哭得没有气力说话,只剩点头。
桐香摆摆手,早已在地下候着的两名嬷嬷走上前。
“恭请皇上、太后娘娘移步,容奴婢们为大行皇后净身换装。”
太后在桐香的搀扶下站起身走到一旁,皇帝却仍是握着皇后的手只顾哭,丝毫没有挪动身子的意思。
两个殓装嬷嬷对望一眼,不知所措,又不敢催请,只得求助地望向桐香和太后。
桐香低低地叹了口气,朝着殿外叫了声:“谢总管。”
谢功深闻声进来,桐香问:“司天监择好了吉日吉时不曾?可有定下为大行皇后入殓的时辰?”
不等谢功深答话,皇帝突然歇斯底里地吼道:“谁叫你们给皇后入殓的?朕不许你们动她!朕要守着她,你们都给朕下去!”
地下的奴才们惊愕地望着没了理智的皇帝,不知该怎么办。只有信王面无表情地垂目而立。
“够了,皇帝!她活着的时候,你不肯好好待她,连正眼都没瞧过她一回。一次又一次,你还嫌羞辱得她不够吗?!如今她去了,你还要这般羞辱她、叫她不得安宁吗?!”皇太后悲愤已极。
“朕不管!朕就是要守着她!朕不让她走,朕还有话对她说!”
皇帝朝着余得水大喊:“去!传旨!皇后薨逝,朕要辍朝七日,为皇后守灵!所有政务,由宰辅程昱之带各部尚书协理,不必报朕!”
余得水慌忙答应了跑着去了。
皇帝复又转向榻上早已没了气息的皇后,突然哭得像个惫赖的孩子,摇着她的肩膀连声哭叫:“祺妹,你起来!你看着朕!你为什么要这么倔犟?为什么!你明明爱着朕,为何不能对朕主动低一低头?朕一直在等着,你为什么就不肯?朕是君上,你是朕的皇后、朕的妻,你该顺着朕、讨朕的欢心,你为何非要跟朕较劲,为何啊?!”
皇太后气怔,爱恨交加地瞪着他,半晌朝着殿中的人说了句:“你们统统给哀家退到坤和宫外去!功深,你留下。”
众人领命,信王先拉了仍在不住拭泪的沈时走出去。一众奴才跟在后面,鱼贯退出凤仪殿,直走出坤和宫宫门外,才肃然站住。
凤仪殿内。
太后走到只顾守着皇后痛哭的皇帝身旁,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淡淡地唤了声:“祚儿,你跪下。”
自从皇帝登基以来,太后为避君王讳,再也没唤过他的名字。
七年来,这是头一回听见母后再叫他“祚儿”,而且还叫他跪下,皇帝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回过头,一双泪眼惑然地看着太后。
“跪下。”太后又平静地重复了一次。
皇帝看看殿内仅剩的一个外人,谢功深。谢功深满面哀怆和无奈,无声地叹息着低下头去。
皇帝怔怔地从皇后榻上站起身,在太后身旁跪了。
太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垂下眼帘望着眼前的儿子,缓缓开了口,语气空远,似是回到了许久的从前。
“这些事,哀家原本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告诉你的。可今日皇后的事,令哀家改了主意。哀家不能再看着你继续用你刚愎狭隘的性子走你的为君之道,更不能再看着你在君王的极权下,令自己的性子益发刚愎狭隘!当初哀家为了保护你一小就过强的自尊心,没有告诉你立储的真相,已然酿成了大错!一直以来哀家又为了维护你帝王的面子和权威,明知皇后多苦、多委屈,都没为她的事指责过你半句,这才有今天!”
皇帝无比错愕地抬起头看着太后:“母后,您说什么?立储的真相?当年,难道不是父皇亲口将皇位传给朕的么?这其后,还有什么真相?!”
太后闭上眼睛,两行热泪滚滚而落。
“没有宗政存远,就没有你的皇位,更没有我们母子三人团聚的今日!而你却……”太后含泪咬牙指着皇帝,终是扭过脸,悲泣不止。谢功深也抬起衣袖拭泪。
皇帝如遭五雷轰顶一般僵住了,连声音都变得飘渺:“母后,您说什么……宗政存远?……”
“功深,你是知情人。当年的情形,你告诉他。”
“是。”谢功深拭了拭泪,转朝皇帝跪了下去。
4、暗潮
“万岁爷容禀:当年老奴是先帝爷身边的总领太监,这您是知道的。先帝爷将老奴当作心腹,有什么事,从不避讳老奴。立储的事,从先帝爷的左右为难、举棋不定,到最后议准您为储君,真正知道始末的,除了先帝爷自个儿,便只有老奴跟去了的辅国大将军了。皇太后也是您被立为太子之后,听老奴告诉,才知道真相的。”
皇帝怔怔地听着。埋藏了近十年的秘密一朝被揭开,令他怀疑自己置身在幻觉中,所见、所闻皆是虚幻不真。
谢功深将当年郑氏如何催逼先帝立信王为太子,先帝又因何在两兄弟间犹豫、为何找了宗政存远密议,以及宗政存远是怎样说服先帝下定决心立慜祚为太子的经过,一一详说了一遍。
最后说道:“先帝爷后来对奴才说,若不是宗政将军一片赤胆忠心,直言不讳、剖陈利害,险些要误了乾坤。倒不是先帝爷觉得信王千岁担不起江山社稷,而是怕崇圣宫干政并迫害您跟太后娘娘啊。”
“不……不,这不是真的……不是。宗政存远怎么会帮朕说话?他一向讨厌朕、忤逆朕、处处跟朕作对。他只会指责朕的不是,说朕刚愎、苛戾,说朕……”
“皇帝!哀家一直觉得你虽性情刚愎,但头脑睿智,不成想你如此糊涂狭隘,万事只见其表!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宗政存远两朝老臣,他将你保上皇位、又受了你父皇重托,有些话安能不说?你只怪他屡屡犯颜,为何不见他拳拳忠心?为何不念他赫赫功勋?你只看见韩崇道在你做东宫太子时第一个跳出来支持你,又将女儿献给你,可你有没有看清他的祸心跟野心?你忠奸不辨、是非不分,偏信韩崇道父女二人,令恩人一家蒙冤惨死!你说,你是不是昏君?!说到底,也是哀家糊涂自私,若不是处处只顾着你,早早对你说了实情,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赵太后又是痛斥皇帝,又是自责,拭泪不止。
皇帝的身子剧烈地摇晃了两下,几乎要跪不稳,谢功深忙向前膝行两步扶住。
皇帝恍惚地转朝他:“谢总管,你当年是父皇身边的人,这些秘事,为何要告诉母后?”
谢功深拭泪,说起了更久远的往事。
原来谢功深与赵太后同乡,都是贫苦人家的子女。当年家里穷得没法儿活,正赶上宫中的老太监出来为刚得了天下的新君采选奴才,爹娘便将他们卖进了宫。
谢功深本名魏勤,大赵太后两岁。进宫后,赵太后因窈窕俏丽,轻盈敏捷,被送进乐署做了舞姬。
魏勤则因善于辨识各类气味而被皇帝跟前的老太监赏识,将他收在身边做了小跟班,有机会在御前当差。
可毕竟是刚入宫的小太监,还上不了台盘,也没有人脉关系,免不了处处受气。
而做了舞姬的赵太后却因一次意外的献舞而受到先帝垂青。一曲舞罢,先帝大悦,赞她轻如云、艳如霞,不枉姓赵。当场赏银五十两、锦缎两匹。
十六岁的赵如馥得了彩头,兴高采烈地抱着赏赐回乐署,路上却碰见了正躲在假山后哭的魏勤。
“魏大哥,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哭了?是不是带你的老爷爷又打你、给你气受了?”如馥同情地问。
魏勤抹着泪摇头。
“那是为了什么啊?咱们是同乡,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说出来,没准儿我还能帮你想想法子呢。”
于是魏勤便把家里托人带信儿,说他小弟弟得了重病,请不起大夫吃不起药,只好等死的事说了。他进宫当了太监,弟弟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要是他没了命,家里也就没指望了。自己没攒下几个钱,还都孝敬了老太监和大太监们,根本拿不出钱给弟弟求医。
赵如馥听到这,便将自己刚得的五十两银子一文不剩地全塞到他手里,魏勤愣住了,不敢接,说赵家也很难,这些钱是如馥得的,还要留给自家用,他不能拿。
如馥扯过他的手,硬将银子塞给他,说:“什么你的我的,谁家有急事,就先尽着谁用。我家虽难,也不至难到了生死关头。你拿了这钱给小弟救命要紧。再说了,我还有这两匹缎子,可以捎回去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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