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蜡 作者:晴朗九月(晋江2012-07-28完结)-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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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勇突然刹住了狂奔的马，回头对我们说：“是小王爷。”他的语气充满了欣喜和释然，嘴角也弯成了平时不常见的弧度，我从没见他这么高兴过。
　　
　　“什么？”这个时候听到这个消息，我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只要答剌麻八剌来了，我们就安全了。
　　
　　四勇因为兴奋，忘了对我和琰玉的厌恶，跟我们解释说：“这几声呼啸，就是小王爷联络我们的暗号。太好了，他平安无事。”
　　
　　我呼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才注意到四勇虽然满脸欢喜，但那硬朗的脸一片煞白，看来真的伤得不轻。
　　
　　不一会儿，十几匹马将我们围了起来，我果然从这群骑马的人中看到了答剌麻八剌的身影。半月不见，他几乎没变。
　　
　　“殿下！”四勇激动地跳下马车，跪倒在他的脚下。他的动作幅度之大，让我觉得他身上肯定有哪处伤口又裂开了。
　　
　　答剌麻八剌看他脸色不对，立刻扶起他说：“我从济南府赶来，看到了那里发生的一切，大体也都猜到了。你放心，不会再有人追来了。”
　　
　　“谢殿下！”四勇说：“我办事不利，害莫大人涉险，还受了伤，殿下，您处罚我吧！”
　　
　　“罢了，这不是你的错。”答剌麻八剌说着，又看向我们，目光在莫昶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对四勇说：“反正他也没缺胳膊少腿，而且也死不了。”
　　
　　莫昶苦笑一声，说：“没想到殿下这么快就平息了那场政治风波，看来是我太小看殿下的能力了。”
　　
　　答剌麻八剌轻笑一声，傲然说：“政治风波，其根本无非是权力和利益冲突。从这个根本出发，总能找到解决之道。”
　　
　　“哦？那么殿下找到的解决之道是什么？”莫昶问。
　　
　　“联姻。”答剌麻八剌说：“我可是刚刚做了新郎官的人啊。把美人放在家里，却这么大老远跑来找你，你是不是应该感激我一下？”
　　
　　莫昶冷笑说：“如果真是殿下倾心的美人，您怎么还会记得我？”
　　
　　答剌麻八剌冷哼一声，清清淡淡地说：“不管怎么说，我娶了阿合马的孙女海珍，和他统一了利益战线，现在这件事也算是暂时平息了。”
　　
　　“那海珍姑娘真惨，”我插嘴说：“成了政治牺牲品。”
　　
　　答剌麻八剌看向我，挑衅说：“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她应该庆幸，至少还有作为牺牲品的价值。不像某些人，连这点价值都没有。”
　　
　　这句含沙射影的话，让我不由得火起。我愤然说：“小看女人的人，都是一些毫无见识的人。这种连自己是怎么来的都不记得的人，早晚会遭报应的。我所知道的是，一个好男人，一定会让他的女人幸福，绝不是把她看做一件廉价的物品。”
　　
　　答剌麻八剌的目光审视般地扫过我的脸，我心中一阵发憷。他说：“我对她如何，与你无关。你如果想知道我是不是一个好男人，可以做我的女人试试。”
　　
　　“我呸！”我生气地说：“我就算死也不受这种羞辱。”
　　
　　“那就给我闭嘴！”他突然提高了声音，我吓得退后一步，恨得咬牙切齿，心想以后你求我我也不理你！
　　
　　莫昶立刻帮我解围说：“殿下息怒，红姑娘向来口无遮拦，您也知道。”
　　
　　“哼，就凭她，还不配让我发怒。”答剌麻八剌冷冷说着，目光又扫过我的脸。我白了他一眼，看向别处。他接着对莫昶说：“莫大人，我想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愿意跟我回大都做我的幕僚吗？”
　　
　　——什么“最后一次”？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失去了耐心，如果莫昶不同意，他就打算在这里杀掉我们吗？
　　
　　想到这里，我顿时紧张起来，环视四周，寻找最近的武器，心想擒贼先擒王，如果答剌麻八剌突然发难，就抢最近的武器先制住他再说。他对我应该防备不高。
　　
　　“我想我之前我已经说得很明确了。”莫昶连想都没想，就拒绝说。听他的语气，丝毫不紧张这“最后一次”。
　　
　　答剌麻八剌点头，对他说：“我之前也跟你说过，即使是我，耐心也是有限的。经历了这些事之后，我想我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今后我不会再留你了，你自由了。但今晚，我要从你身边带走两个人。”
　　
　　“谁？”我问。
　　
　　答剌麻八剌拍了拍四勇的肩，柔声说：“你辛苦了，跟我回大都养伤。”
　　
　　“谢殿下！”四勇感动地双目含泪。
　　
　　接着，答剌麻八剌一步跃上马车，拉起琰玉的衣袖，把她拽到四勇旁边。
　　
　　“你凭什么带走玉姑娘？！”我愤然说。
　　
　　答剌麻八剌转头看着我，说：“凭我孛儿只斤的姓氏。”
　　
　　我知道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但我还是看着琰玉说：“她不想跟你走！”
　　
　　答剌麻八剌看向琰玉，问：“你跟，还是不跟我走？”
　　
　　这句话明显带着威胁意味，琰玉回望了我和莫昶一眼，对他点了点头。
　　
　　答剌麻八剌嘴角微微上扬，又露出胜利者高傲的微笑，最后看了我一眼，骑上马，带着四勇和琰玉扬长而去。他最后的眼神告诉我，他相信莫昶会为了琰玉去大都找他的——而这，是他最后的手段。
　　
　　“老爷，你刚才为什么不挽留玉姑娘？”他们走后，我问莫昶。
　　
　　“会有用吗？”莫昶苦笑。此刻他眼神中的苦涩和无奈，让人不忍看。
　　
　　我叹一口气，说：“老爷，既然我们已经自由了，那么我们就继续曾经未走完的行程，南下琼州吧。求您不要再去大都了。”
　　
　　他看着我，一脸痛苦。我知道，他是放不下琰玉。
　　
　　我握住他的手，以恳求的目光看向他说：“如果我是琰玉，一定也是这样希望的。况且她跟着小王爷，下半辈子的荣华也就有了保障。”看他还在犹豫，我又说：“老爷，现在不正是您远离元朝的最好时机吗？我不想……不想看您堕身万劫不复。”
　　
　　他闭上眼睛，重重地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于是我们又踏上了南下琼州的旅程。因为莫昶有伤在身，为了让他多休息，我学会了赶马车。我穿着男装，赶车南下。
　　
　　一路上我们看到了很多被官府税收压垮的家庭，被土豪地主剥削到走投无路的农民，以及有冤无处伸的百姓和无家可归相食果腹的流民。我们的钱物有限，偶尔施舍别人一点，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极限了——但这根本没办法改变社会现状。
　　
　　莫昶看到这些，他心里的痛苦远比我深重得多。他时常扼腕叹息，露出无奈而又悲哀的表情，不时痛心疾首地说一句：“国破何以至此！百姓何其苦！”
　　
　　他的眼神里总埋着深深的自责、深深的无力感——我渐渐觉得，他根本就不可能放下这些处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幽然地归隐田园。而且我知道，在他这副忧国忧民的苦痛之下，埋藏着他对琰玉的深深的思念。因为每当这种痛苦稍稍淡去时，我就能看到他脸上那种仿佛是失去了什么似的落寞——那是思念一个人的表情。
　　
　　我们南下的这一路，我从没见他笑过。即使我想尽办法博他开心，他也只是为了敷衍我假笑几声。偶尔我也会变得悲观绝望，感觉越来越累，为什么我就是不能让他真心感受到哪怕是一点点的幸福和愉悦呢？我的心越来越凉——以后的日子，我们该怎么过？
　　
　　有一天晚上，我们睡在马车里。我听到他叫着“雪姝”“琰玉”的名字醒来，之后就拿起一壶酒，掀开帘子坐到马车前对月独饮起来。
　　
　　我睡意全无。微风轻轻吹起车帘，我看向月华里的他——他那孤单的背影，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落寞。他一手把玩着一只玉簪，一手举杯，对着半圆的月，凄然哀叹。
　　
　　我终于再也看不下去了。
　　
　　我坐起身，对着帘外的他幽然说：“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他回头看向我。
　　
　　我说：“老爷，这一路来，我们看到了这个国家最底层的生活状态。然而，官官相卫鱼肉百姓，其实与民族无关，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事情，只不过某些时候更重一些罢了。其实不管哪个民族，都是这个国家的一分子；不管谁统治着这个国家，总需要一些人挺身而出为百姓做点什么。”
　　
　　他不解我为什么这么说，以疑惑的目光看向我。
　　
　　我接着说：“我们如果去了琼州，就可以成全你我归隐山野不问世事的念想，但是，老爷，终您一生，您都会有个心结，不管是对这个国家，对这个民族，还是对您自己的感情。所以，我们不如在这里，好好地再想一想，我们到底应该去哪里、做什么。”
　　
　　他低下头，沉默了半响，仿佛是做了深深的思索之后，他对我说：“对不起，红姑娘。我想我还是必须去大都。”
　　
　　“老爷，我明白。我……支持你。”我点头微笑说，但突然鼻头一酸，双眼湿润起来。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第四十章　辱

　　我们刚回到大都，答剌麻八剌就出现了。他像是专门派人守在城门口等着我们似的。见了我们，他笑说：“你们来得正好，刚好可以参加四勇和琰玉的婚礼。”
　　
　　“什么？四勇和琰玉？”我惊讶地重复道。据我所知，四勇很讨厌琰玉；而琰玉也绝对不可能喜欢上四勇那样的人。
　　
　　“哦。”他轻描淡写地说：“四勇有功，我决定把琰玉送给他做妾。”
　　
　　我生气地恨不得上去扇他两个耳光，愤然说：“你怎么可以随便决定一个人的婚姻？！你凭什么把琰玉嫁给四勇？”
　　
　　他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凭我是孛儿只斤？答剌麻八剌。”
　　
　　我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向莫昶，但他一直沉默着。我知道他心里肯定比我还难受。
　　
　　“我们想见见琰玉。”我说。这个时候，我脑中甚至连带琰玉逃到天涯海角的念头都有了。
　　
　　“我为什么让你们去见她？”答剌麻八剌问。
　　
　　“毕竟我们跟她一起同生共死过，可以说是生死之交。”我答道。
　　
　　“那又怎样？”
　　
　　“好吧，就算我欠你一份人情，算我求你还不行吗？”我说。
　　
　　他笑了，说：“那好，我就让你们见她一面。不过事先告诉你，我已经派重兵把守了她的住所，如果你们盘算着带她逃走的话，那是不可能的。”
　　
　　没想到这人连这都算计好了，我也只能嘴硬说：“认识你这种人，真是可悲。”
　　
　　琰玉被软禁在城西的一处宅子里。我和莫昶去见她，但她说什么也不见我们。我在门口说破了嘴皮子，她才让我们进到她的房间里，但隔着一道屏风，根本看不到她的脸。
　　
　　我一看到这屏风，就来气了，说：“我们的玉姑娘要嫁给王爷的近臣，身价今非昔比，都已经不屑与跟我们这种人见面了吗？”
　　
　　“姐姐，莫大人，你们还是走吧。”琰玉在屏风后面幽幽地说：“今日见你们二位最后一面，从此我与你们便断了瓜葛，也好。”
　　
　　“你这是什么话？”我更生气了：“什么叫断了瓜葛？我们辛辛苦苦一路来大都，还不都是为了你吗？”
　　
　　“我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们走吧。”说完，她站起来就要从屏风后面的门走掉。
　　
　　“你——”我还没说完，只听莫昶说了一句“不对”，就一跃而起，把屏风推倒在地。
　　
　　琰玉惊叫一声，背过身去。
　　
　　“回过头来。”莫昶说。
　　
　　琰玉站着没动。
　　
　　莫昶突然走上前，扯着她的手臂把她转了过来。
　　
　　“啊？”看到她脸的瞬间，我不由地惊呼起来——
　　
　　只见昔日的绝色美女，如今已面目全非——她白皙的面孔泛着铁青，左眼肿到几乎睁不开，嘴角还有一片淤青。
　　
　　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谁？”莫昶从喉咙中吼出这两个字，他的声音里，包含被压抑到极点的愤怒。
　　
　　琰玉低下头，低声说：“优伶的命运，本就如此。莫大人、红姐姐，求你们别再管我了。”
　　
　　“是谁？”莫昶又问了一句，那语气令站在一旁的我都不由得战栗。
　　
　　“是我授意的。”答剌麻八剌清脆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恰似火上浇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