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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6期-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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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电话,双方说的全是淡话,但他感觉到,只要他愿意,那女子倒绝不会放弃他的。 
  但是眼前有个毛妹。什么可能不可能,见到毛妹他就觉得世界是只有这么一个女人。不可能又怎么着?他不能不采取行动。于是,就在一个多月以前,大概是爬山虎全变红了的时候,那晚吃完饭,他也不去抢着洗澡,始终不近不远地盯着毛妹在食堂里收拾。终于,毛妹下班,要回家了。但离开那小树林前,偏有别的民工凑上去打趣,毛妹也就站住笑骂。他在小树林外路灯下等呀等,觉得简直等了100年。后来毛妹算是走在回她住处的路上了。他从后头叫,毛妹转回身,捂着胸口说:“哇呀怎么是你,吓我好一跳!”他走拢毛妹跟前,眼光忍不住很不老实地往毛妹微露的乳沟里钻,鼓足勇气说:“我要请你吃冰激凌!”毛妹开心地笑了:“好呀!你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请我!你早前都请谁去了?” 
  薛冰跟毛妹坐在一处公共绿地的凉亭里,吃薛冰买来的蛋卷冰激凌。 
  薛冰说:“毛妹,我想跟你好。” 
  毛妹说:“咦,我们不是一直挺好的吗?” 
  薛冰说:“想比一直更好。” 
  毛妹把舌头伸得长长的,大舔一口冰激凌,美美地吞了,才说:“原来你有这个心思。” 
  薛冰“啊”了一声。 
  “啊什么,”毛妹问:“你有多少钱?” 
  薛冰一听,心花怒放,只有愿意考虑,才会有这一问啊。他立刻汇报:“几年里我汇回家的,我妈都给我存着,一共有了2万零800,再加上这回春节前能领到的9千6,那就过3万了……” 
  “9千6?你怎么算的?” 
  薛冰就细算给她听。他们工资是每年春节前才结算的。一项道桥工程往往要跨年度才能完成,承包人也不是马上能领到人家应允的全款,加上为防止打工的中途不辞而别,民工的工资是从这个春节到下个春节前才结算的,平时就是管吃管住,记工,当然,也可以预支零花钱,每月以50元为限。薛冰这全年的工资是750元乘12共9000元,因为每月都支过50元零花钱,剩8400元,但上年高经理少发了他1200元,也就是还欠他1200元,这回发的时候补足,那加起来不就是9600元么? 
  “他欠你1200?给你开欠条啦?” 
  “他还能赖?他跟我表舅那个关系……” 
  “我可是听说,他常赖。柿子拣软的捏。有的老实巴交的,没老乡结伙撑腰的,几年欠的都讨不回来。” 
  “我知道。去年只有那几个四川帮的他发了全款,因为那几个人也不说什么,就在他还没觉出来的时候,把他围住了,全叉着腰,假咳嗽……他们也太过分了嘛!高经理去年确实也没拿到工程全款嘛,人家也欠着他的嘛……” 
  “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你有房了吗?” 
  “在老家盖房,两万就很体面……” 
  “你老家?哈,去你老家?” 
  “那就……在城里租……” 
  “租?租我现在住的那种地下室?” 
  薛冰不知该怎么说了。 
  “你也知道吧,你那点钱,要买这里正经的房,就是那经济适用的,怕也只够买个卫生间。” 
  薛冰手里没吃完的冰激凌化了他一手,他甩手全扔了。 
  “我还用得着问你有没有车吗?你该不会问我,说的什么车?自行车还是别样的车?” 
  薛冰的心凉了。 
  毛妹早连蛋卷壳也吃完了。拍手大笑:“你想跟我好!你又了解我多少呢?我结婚了没有?孩子多大了?” 
  薛冰知道她是故意那么说。 
  毛妹跳起来说:“累啦!我要回去睡啦!你也早歇吧!” 
  毛妹的身影像只肥猫,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于是,就到了那一天。离今天很近,甚至就像刚刚发生过的,又似乎很远,跟过了几辈子一样……那天下午接到高经理电话,让另外三个看守都先到工棚那边去,只留薛冰一个人守着。那天停工。实际上从前两天起就停了工,不是因为天气原因,工友里有窃窃私语的,说是高经理所承包的另一处工地上出了恶性事故,有关部门责令他那公司所有的工地全停工,接受安全大检查,也确实有一队人马,开着小轿车和小面包车,来过薛冰他们看守的那片工地,高经理陪着他们,转悠一阵走了,应该是没发现什么问题,起码没大问题,有工友说他们出来就去了海鲜楼,就是东边里头养着活海豹、还在玻璃地板底下卧着真鳄鱼的那家,另外的工友就问他:“你去过呀?你亲眼见啦?”大家就吵作一团,因为停工也就停工资,大家都盼早恢复开工,薛冰倒无所谓,甚至觉得不开工更好,更安静,更自在…… 
  那天下午很静,出奇地静,薛冰正懒洋洋地坐在围障门里头的小板凳上发呆,忽然外头有汽车按喇叭,薛冰从门缝朝外一看,是高经理的别克车,忙把门打开,那门其实不过是安了滑轮和别杠的障板,刚开够车能进来的空档,别克就拱进来了。别克车进来,看没有别的车或人跟进,薛冰就又把那门掩了别紧。这是高经理的地盘,他爱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来,来干什么,轮不到看守问,他想跟看守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想说什么看守就别去打扰他,这规矩薛冰他们都一直遵守着。薛冰关好门转过身,看见别克车停在了大约30米外,他们看守住的那间临建房门前。车门开了,高经理先从驾驶座那边出来。然后转到另一边,拉开车门,把另一个人拉出来……这本来也没什么稀奇,他们要进看守宿舍吗?更没什么稀奇,但……薛冰忽然仿佛被雷击了一下,使劲挣扎着才算没栽倒地下,因为,他看得分明,那另一个人,竟是毛妹!是的,确实是毛妹,高经理拉着她手,引她从车里出来,她一出来就仿佛有点犯晕,是喝了酒,醉了吗?一下子靠在了高经理身上……她的头发是什么时候变成那样的?一定是在很贵的发廊里做的,发型很新潮,还染成了棕红色,她一身银闪闪的套装,一双金闪闪的高跟鞋……他们两个人很快进入了那间宿舍。 
  目瞪口呆的薛冰定在那里,大概很像一具冰雕,很久不能回过神来。高经理对他竟是那么样地置若罔闻,没有一句交代,一句命令,一句嘱咐,一句警告……那别克车前面的两扇门根本就不关,张开如黑蛾的翅膀。就不怕他跟随进去吗?不怕他趴窗张望吗?不怕他喊人来吗?不怕他发疯把他们杀了吗?嘿,人家就是不怕,门根本就没关紧,窗户更没另作处理…… 
  静悄悄的。 
  回过神来,薛冰第一反应就是想冲过去。他身子都朝前倾了,脚底下却仿佛沾了胶,只略微移了下位。也许……高经理只不过是约毛妹到那屋里聊一聊?薛冰宁愿事情就是那样…… 
  薛冰终于决定到窗户边张望。他都走到离窗户只有三四步的地方了,却又止住了步。他希望里面传出毛妹的呼救声,或者至少是挣扎声,但是没有,没有…… 
  他又往前迈出一步,犹豫着。他不愿意看见最不愿意看见的情景。但是,不用去看了,他分明听见了毛妹毫不掩饰的、快活得发抖的叫床声…… 
  高经理和毛妹完了事出来,上了车,两个人都没有张望别人的意识;高经理倒转车头后才发现门没打开,就自己下去开了那门,把车开出去以后,停下,出来推闭了那门,也没推闭严实,就又上车,车很快加速朝远处开去了…… 
  不知道那天下午有没有人听见,那围障里忽然传出狼嗥般的声音,是哭?是骂?是悲?是愤?也许都是并且内涵更多…… 
  薛冰冲进宿舍……就在他那张下铺!揉乱的枕头弄皱的床单甚至都没稍微拍平整理一下,床单上还分明有些潮湿黏稠的渍印…… 
  另外三个看守吃过晚饭回来,没见到薛冰,第二天早晨也没见到。他们立即当做一桩大事打电话报告了高经理,高经理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儿。马上会有新来的替他。” 
  人们在发现薛冰不见了同时,也发现毛妹不再出现在食堂。有几个工友就说他们俩是一起私奔了。 
  薛冰当夜闯到表舅家。表舅不在。表舅妈吓了一跳。第二天表舅听说了这件事,淡然一笑:“人家两厢情愿,关你屁事。”但是答应他跟高经理交涉,给他结清工钱,直接寄回他老家去。 
  薛冰说第二天下午就回老家去。表舅妈给了他二百块钱。其实他并没有马上走。他晚上到火车站过夜,白天疯子一样在城里乱转,饿极了才找个小馆子吃碗面。他自己也不清楚辞工后究竟滞留多久了。他越来越不想回老家。他试图另找份工作,难,只干过一天临时工,挣到20块钱。他多次转悠到冰雕展这里。眼看他身上的钱就要耗光了。他决定来站冰,挣1000元。 
  也曾有人一看到潘全清的名字,就猜他是1964或1965年生人,因为那时候开展着一个叫“四清”的政治运动,想必他父亲是个村大队干部,生下孩子取这个名字以表白自己样样都清吧。他确实出生在1964年,但那名字却跟政治无关,“全”是排行,他大姐、大哥还有他小弟四个人名字最后一个字合起来是“水木清华”。他家在农村阶级成分好,是下中农。他父亲没多少文化,是个木工,后来有机会进城参加古建筑维修,又学会了在木梁上彩绘花样图形的手艺,肚子里由此多少灌进了些传统文化的水儿。潘全清没有什么苦难记忆。“文革”时候他整天跟一群小伙伴在河沟里光屁股摸虾逮鱼,记得的都是些玩闹的趣事。懂事以后,社会已经改革开放。他从小学顺利地上到高中,也参加了高考,落榜,他所在那个郊区县高考升学率一贯不高,具体到他们那所镇中学,也是考上的几个算铁树开花,大拨没考上的犹如满地的庄稼,平常景象,不丢人。他在乡镇企业里被培训为司机,开过几年大货车,后来乡镇企业因为污染环境陆续关闭,他父亲把他和他哥介绍到城里古建队,意思是让他们子承父业,但他只学会了一般木工活,对古建那一套特别是彩绘什么的实在没有兴趣。父亲退休的时候,他哥在古建队里代替了父亲的角色,他却随父亲回乡了;再后来村里出让土地搞开发,建了个不小的商品楼盘榆香园,他跟人合伙开车运瓜果细菜到榆香园外头卖,一度生意不错,但后来榆香园外头盖起来个大超市,什么都卖,他们那生意就淡了;这期间他娶妻生女,相差两岁的两个女儿渐渐长大,陆续上学读书,他决定找个相对稳定而又收入稍高的工作,最后选定了进出租汽车公司当一名“的哥”。这些个生活转折,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悲苦之处,“坎坷”那类的词儿,从未涌上过他的心头。 
  说潘全清生活在蜂蜜罐里,未必恰当,但若说他是生活在田园牧歌里,那就不能算夸张。他家所在那个小村,至今只有三十来户人家,行政归属上划归了北边一个大村,但大小村之间隔着一条还带有野味的小河,大村那边人烟稠密又连着榆香园有了大超市越来越像城里景象,他们这小村却安谧素净,保留下的树木也多,野生的灌木及野苇野蒲野草野花也多,野雀儿因此也多,甚至有时还能发现野鹌鹑野兔。小村居民约定俗成,没人盖小楼,家家还都是平房院,但院子一般都宽敞、整洁,还爱栽果树、种草花。其实平房里的生活因为通了电,用上了煤气罐,也相当地现代化,家家电视、冰箱、洗衣机什么的都有,差别只在尺寸和品牌。潘全清家近年还自己安置了夏季用的柜式空调和冬季用的取暖锅炉,修造了有抽水马桶和电热水淋浴的卫生间。他认为自己的家比榆香园里那些住宅好得多,城里人家么,他可知道,无非是守着商厦公园什么的,好多都住得还挺狭窄憋气,更比不了他的温馨小巢。 
  潘全清媳妇虽是他姨从秦皇岛那边介绍来的,先结婚,后恋爱,但两口子越过越合意。潘家哥仨,全木个头不到1米70,发胖早。全华有1米77,身量不错,脸庞却太方,双眼皮分得过开。惟独全清1米80的高个头,浓眉大眼,婚后留络腮胡子,媳妇说好看,就一直只修理没刮除过,头发却有时理得很长有时候推成板寸乃至剃成光瓢,但无论怎么处理都跟那络腮胡般配;开出租车后肚子渐渐有点往外鼓,不过也只是“大校肚”,没到“将军肚”那个程度,连大村的人也说,全清是整个行政村里数一数二的帅哥。而他那媳妇,则是没得挑剔的美人儿,1米72的高挑身材,生育两胎以后也还那么不胖不瘦要腰有腰要样有样,皮肤总那么白里透红润润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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