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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的草原1:飞镝弑父-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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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政闭着眼并没睡着。他是心重的人,入睡很慢,一静下来,头脑中的念头便纷至沓来。刚才那阵眩晕虽然马上过去了,却又触动了他一块心病,叫他心烦意乱。他十三岁登上王位,至今已三十二年了,这些年的操劳、忧患与亲历的种种惊险无情地损耗着他的身体,虽说他才四十三四岁,但鬓发早已斑白了,满口的牙齿也松动了。现在,他躺在卧榻上,内心十分焦躁,身上的毛病越来越多,那长生不老药不知何时才能求得?他想起了燕人卢生,这次不知能求到药否?卢生也该回来了,难道又像前几回那样,那些方士拿了他的钱财便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正寻思间,宫室外的回廊中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听得出来是那名掌管传达的谒者。脚步声到了珠帘外便停住了,听得唧唧哝哝的几声低语,他知道那是那个谒者在与门口当值的宦官令交谈,几声低语后就无声息了。 


  嬴政翻了身,脱口而出地问了一句:“什么事?”两眼仍然闭合着。 

  轻轻的三个字,却有着极强的穿透力,门口当值的宦官令马上轻掀珠帘,屏气敛息地进来,跪倒在卧榻旁,说道:“奴才该死,惊扰了大王,请大王恕罪。” 

  “哼……”嬴正不满了,他明明问了什么事,难道还要他重复一遍。 

  宦官令明白了这“哼”的意思,马上接口奏道:“谒者来奏报,博士卢生回来了,现在宫门侍候,大王是现在召见,还是明日早朝召见?” 

  “噢……”听说是卢生回来了,嬴政睁开了眼睛。沉默了一刻,他霍地坐起来,挥了一下手说:“召!” 

  嬴政整了整袍袖,振作精神,在案几前盘膝、端坐,在臣下面前,他总是目光炯炯,神采奕奕。此刻,他内心十分兴奋、激动:那卢生真的回来了,不知他见到羡门大仙了没有?仙药求到了没有?但愿这次不再叫他失望。尽管内心焦灼、激动,外表上他仍很平静,眯缝起长长的双目,抬起了头注视着那不可知的虚空。 


  在谒者的引导下,博士卢生匆匆地进来,他低头、跪拜、叩头,俯身伏在嬴政的案几下。 

  “什么时候回来的?”嬴政问道。 

  “微臣刚进城,不敢逗留,即来宫门候召。”卢生稍稍抬了抬头,说完了又趴伏在地上。 

  “嗯……”嬴政这才低眼望了下匍匐在地的卢生,倒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见到那平日伶牙俐齿的卢生这副诚惶诚恐的神情,一种不祥的预兆掠上他的心头。 

  “那么……事情办得怎样了?”嬴政压抑着紧张,低低地问道。 

  “微臣该死,有辱王命,羡门大仙行踪飘忽,微臣无缘谒见。”说着,他又频频叩头,像鸡啄米一样。 

  听到卢生这个回答,嬴政不由得怒火中烧,浑身不禁颤抖起来。他日思夜盼,如久旱盼甘露般盼望着卢生给他带来好消息,没想到盼来的只是这几句话。这个该死的卢生,真是个无用的东西,既然羡门大仙仙身都没见到,那长生不老药当然又成画饼……这孽臣为什么不再寻访,为什么就这样擅自回来,他竟这样轻率地对待王命!嬴政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恼火,这孽臣既然求不来仙药,那留他作甚?他主意拿定,便“嘿嘿”一声冷笑,说道:“来人……” 


  这声冷笑,这声“来人”,周围的侍臣们知道事情要坏,大王又要开杀戒了。匍匐在地上的卢生也知道大事不妙,他连忙抬身张手,喊道:“慢,大王息怒,微臣还有要事启奏!” 


  “嗯?”嬴政被他截住了话头,听说卢生还有要事启奏,便轻轻一挥手,让闻声进殿的甲士① 退下,又仔细地听卢生说下去。 

  “大王,微臣攀缘各海岛,虽未见到大仙,但在海上与大仙的两名弟子相遇。他俩说,奉师命劝阻微臣回去,说大王所求之事,仙人已知道了,大王与羡门大仙自有仙缘,日后当会相见。大仙留下黄绢一方,让弟子交于微臣返京复命,事关重大,微臣不敢耽搁,别过那两名弟子,便赶紧回来了。”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一尺见方的黄绢,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举过头顶。边上的宦官令马上接过那方黄绢,小心翼翼地将它安放在嬴政面前的案几上。 


  嬴政听了卢生的这番辩解,怒火稍平息了些,尤其听说仙人送来一方黄绢,怦然心动。他矜持地低下了头,仔细端详案几上的那方黄绢。那方黄绢是张图谶②,四周点点划划、曲曲弯弯画着许多难以识别的符号图案,中间有一条至关紧要的谶语:“亡秦者胡也”。 


  嬴政读到这条谶语,眼睛都直了,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发冷,手脚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匆匆地捧起那方图谶又读了一遍:“亡秦者胡也”写得明明白白,一点没错,这是怎么回事?这次他让卢生去寻访羡门大仙,一是求取长生不老之药,二是求仙人指点帝国前途。那些方士都说羡门大仙有脱胎换骨、羽化登仙之术,还能预知五百年天下兴亡之事。那位大仙真是未卜先知,没见到卢生,已预知卢生来意,给他留下了这条谶语。可是,这条谶语太凶险太不吉利,“亡秦者胡也”,那说明他的万世帝国是个梦想,秦终将败亡。“胡”,“胡”指的是谁呢?他该怎么办呢?一时间,他脸色煞白,头脑中各种念头像波涛一样翻腾,身上浸出一身身冷汗,眼前迷迷糊糊的,似乎进入了一片混沌的世界。周围是一片难堪的寂静。沉寂了一刻,他突然清醒过来,他怎能这样失态!他下意识地向两旁扫了一眼,见那些侍从、宫女还是像平日那样俯首默立。他吐了一口气,以极强的自制力将那方黄绢折起,对依然匍匐在地上的卢生低声问道:“这方仙人所赐的黄绢,谁还看过?” 


  “那是仙人让微臣呈送大王的,微臣哪敢示人,微臣一直贴身珍藏,沿途官吏面前从未敢提起。”卢生伏着乖巧地回答。 

  “好,很好,你暂且退下,朕待会儿再召见你。” 

  “遵旨。”他马上爬起,低着头,俯身退出。 

  嬴政看他出去,想了一想,对边上的宦官令说道:“速速密召左丞相李斯、右丞相冯去疾、御史大夫冯劫、内史蒙恬进宫议事。” 

  二 

  十天后,咸阳城里里外外都变换了一番气象,到处都在传言,大王要出兵讨伐匈奴了,又要打仗了。一种兴奋、喧嚣、惊恐不安的气氛从城里漫向了城外,漫向了重重叠叠的塬、梁、峁、沟。那正在扬花结实的庄稼,那一天天长膘的牛羊骡马,那一片盛绿覆盖的山野,那和平宁静的田园生活,顷刻间,被一堵铺天盖地的战争阴云卷没了。 


  百姓们纷纷叹息着战争开始了,又该出人出钱,又该流血流汗,又该死人了…… 

  秦王朝强大的军事机器迅速又有效地开动起来,在首都咸阳城西北面的陇西郡、北地郡、上郡① 
的大小官道上塞满了行进中的军队。山道上旗幡招展,人声如潮,戈矛成林,刀剑如海,各路大军、各个兵种从四方调来,都匆匆地向北方集结。 

  一辆辆包铁箍铜的战车上站立着执戟举盾的武士。他们身披重甲,身材魁梧,孔武有力,骄横的脸上满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气概;一队队步卒束发裹腿,挟弓挎箭,手执矛戈簇拥在战车前后,大致每一辆战车周围有步卒二三十人。尘埃与汗水把那些步卒的脸面弄得污秽不堪,粗布制成的黑色军服印出了一片片白花花的盐渍,但他们仍然齐整地行进着,显示出一种训练有素的军事素质。战马嘶鸣,一队队骑兵不断超越身边的战车、步卒,向前赶去。他们身披铠甲,精神抖擞,策马小跑,在拥挤的山道上,拉开长长的队列,扬起一道厚厚的沙尘。辚辚的骡马大车拉着当时的重武器——一架架高大的抛石机,一台台巨型弩床艰难地行进在盘山道上,鞭哨声、吆喝声不绝于耳,无论是驭手还是牲口都大汗淋漓。运载粮秣的牛车马车与人夫挑子来来往往更是不绝于道。 


  这次征讨匈奴的大军由内史蒙恬挂帅。蒙恬的行辕设在北地郡的义渠县(故城在甘肃宁县西北)。春秋时期,这一带原是义渠戎国的疆土,一个世纪前义渠戎国被秦国攻灭,秦王朝在这里划郡置县,并开始在这一带修筑长城,以抵御北边的强胡,那便是秦长城的滥觞。 


  高高的灰墙,黑漆漆的大门,重重院落显示着行辕的森严。行辕周围,雄赳赳的武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闲杂人等被驱赶得干干净净。辕门口蹲踞着两只巨大的石刻狻猊,简洁而粗犷的线条勾勒出凶猛与威严。辕门前正中的旗杆上高悬着一面丈许的大纛,中间绣着斗大的“蒙”字。辕门两侧停满了文武官员的车马。 


  两排高大的武士架起了刀门,从辕门口一直通往议事的大厅,明晃晃的刀斧寒光闪烁,透出一股凛然的杀气。 

  此刻,西北三郡的军事会议正在行辕的大厅里举行。主将蒙恬官服威严地端坐在中央的虎皮垫子上,边上是英气勃勃的副将王离。大厅两侧按官阶高低坐满了国尉、郡尉、郡守、县尉等武将与峨冠博带的文臣谋士。 


  蒙恬四十上下的年纪,他身材伟岸,脸庞瘦削,线条刚直,双目炯炯有神,颏下几绺清须,英武中又有一股儒雅之气。蒙氏是世家,祖父蒙骜、父亲蒙武、兄弟蒙毅与他本人一门三代都是秦国的名将,为秦王朝攻灭六国立下过赫赫战功。 


  由于蒙恬胆气过人,又精通韬略、善于用兵,深得嬴政宠信,在朝廷官拜内史之职。内史一职相当于后来的京兆尹,是负责防卫京畿地区的军政长官。像嬴政那样胸中云谲波诡、多疑忌刻的一代枭雄,能将这个拱卫中枢的重要职位交给蒙恬,足见对他的信任。这次秦王嬴政又将北伐匈奴的重任搁在他的肩上。 


  那天,博士卢生带回那张图谶后,嬴政急召李斯、冯去疾、冯劫、蒙恬等几个文武重臣进宫研究那张图谶,商量对策。那张图谶上点点划划、曲曲弯弯画着的各种符号,几个人都辨认不出,尽管李斯是位篆刻的专家,也猜度不出其中的涵义,但那条谶语“亡秦者胡也”,几个谋臣与嬴政都想的一样:“胡”便是北边的匈奴。谁也没想到,也不会想到那个“胡”也许是指当时十五岁的秦王小儿子胡亥。 


  匈奴早是北方的边患,百年来燕、赵、秦三国经常与匈奴各部落发生战争。为此,三国先后都修筑起长城,抵御匈奴骑兵的长驱直入。现在,六国已灭,宇内一统,环顾四方,威胁秦王朝的强敌也只剩下匈奴了。匈奴各部又离得很近,他们的游牧地近年已深入到黄河河套以南,三五天内铁骑即可逼近咸阳。再说,当初强大的西周王朝就是被北方的犬戎攻灭的,致使京都镐京陷落,周幽王被杀于骊山之下,逼得周平王只得迁都洛阳,这也是史称东周的开始。秦王的先祖就是因为在周平王东迁中护驾有功,被封为诸侯的,并开创了“秦”的历史。这段历史掌故嬴政和他的谋臣当然都清楚。当时的犬戎便是匈奴的祖先,而西周的古都镐京与咸阳城更是近在咫尺。 


  这种历史的比拟使嬴政对仙人羡门子高的这条谶语深信不疑。他是个当机立断的人,既然认定匈奴便是亡国灭种的祸根,他即刻下了决心。他眯缝着眼,露出两道凌厉的光,语气沉稳地言道: 


  “匈奴总是吾心腹之患,朕意趁其羽翼未丰,将它一战剿灭,你们以为如何?”他的目光首先扫向李斯。 

  丞相李斯师从于荀子。荀子是先秦诸子中一位杰出的思想家,其学说包含了不少唯物主义因素。因此,李斯很厌恶那些方士术人的把戏,也不信那些神鬼图谶。再说,卢生从哪里弄来这张图谶,也只有天知道。现在见嬴政发问,他是首辅之臣,想了一想,便答道: 


  “与匈奴战,臣以为不可,匈奴无城郭,无仓廪,迁徙不定,难以制之,大军深入,粮秣难以为继,得其地不宜耕种五谷,得其民也难以教养驯服,若征讨,利少弊多,臣以为需慎重行事。” 


  嬴政听李斯说了这番话,脸色马上沉了下来,其余几位谋臣也默不作声。 

  嬴政鼻子“哼”了一声,尖刻地反问: 

  “依丞相之见,就坐等匈奴强大,然后来灭我大秦?” 

  “这……这臣下不敢。” 

  “朕根本不图什么利,也不要匈奴人做朕的子民,朕只要大秦江山永固,千秋万代地传下去,除了赶紧剿灭他们,除去心头之患,丞相还有什么高见?”说着,他激动地拍了一下跟前的案几。 


  李斯见秦王这么严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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