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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南北朝:三国归隋的统一路-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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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定天下,澄清宇内”,多么激动人心的豪言;二十几年过去了,这八个字依然是豪言。算计一生,什么都算到了,唯一漏算的,是强大而年轻的敌人,宇文黑獭。

老则老矣,绝不遗强寇以祸后人。高欢要毕余生之力,举全国之众,做一番豪赌。为了这次豪赌,他是什么血本都愿下,什么手段都愿使了。他派人去吐谷浑,招吐谷浑可汗夸吕的堂妹入后宫,由孝静帝纳为容华嫔。东魏与吐谷浑结盟,使西魏的西南边境多了一个捣乱分子。

对于柔然,他也继续加强两家的关系,命九子长广公高湛迎娶阿那瑰的孙女邻和公主。他又派遣杜弼出使柔然,为高澄求婚,阿那瑰狮子开口:“高王亲自娶才可以!”高欢大为犯难。

通明事理的娄昭君劝他:“国家大计,勿再迟疑。”三十年的妻子主动让出了位置,令高欢愧疚不已,“跪而拜谢”。与西魏文帝一样,堂堂高丞相做出了易妻为妾的巨大让步,亲自北上迎接阿那瑰的爱女,奉为正室。柔然公主脾气倔犟,终生不说汉话,要求非常严苛,高欢即便患了病,也得坐着车去尽丈夫的义务。

(为了彻底解决后顾之忧,高欢的牺牲可说是到了极致。在彪悍的柔然公主面前,他简直与面首没啥两样,高欢体力的江河日下,与此也不无关系。末年的高欢,好比一个将灵魂出卖给魔鬼的人,为了功业,可以抛弃家庭,抛弃爱情,抛弃人间一切美好的东西……我想,这样的人,最终也不可能收获他所需求的美好吧)

武定四年,高欢开赌,他征召山东十几万大军(山西一带的兵力,在这些年的消耗战中,剩得不多了),会兵晋阳,讨伐西魏。首要目标,是河东孤堡——玉壁城。

玉壁城是西魏大将王思政的杰作,筑于汾水下游的南岸,北濒汾水谷地,西为黄河,东为涑水河,三面黄土断崖,只有南侧有道路与外界连接。远远望去,城堡耸立于河流冲击而成的黄土高台之上,称其天险,毫不为过。玉壁地区土地肥沃,富产粮食,民用军需不在话下。对西魏而言,据玉壁则长安无忧而坐望晋阳;对东魏而言,得玉壁则晋阳无虑而长安可下。这么重要的战略意义,高欢和宇文泰都清楚得很,王思政调任时,向宇文泰推荐,由韦孝宽代他守卫玉壁。

韦孝宽本名韦叔裕,以字行世(东西魏时期名将以字行世,大约也是时尚之一)。家族乃关中大姓,祖、父两代郡守出身。韦孝宽自幼涉猎经史,处事沉稳,年纪轻轻就屡立战功。韦孝宽去守玉壁,守兵虽不多,却很让宇文泰放心。高欢打好了如意算盘,猛攻玉壁,诱宇文泰挥师来救,然后围城打援,把西魏主力绞杀在河东。没想到,宇文泰在关中泰然处之,不派一兵一卒,坚信韦孝宽会不辱使命。

高欢吸取了第一次玉壁之战的教训,不硬干,而是祭出了各式巧妙的攻城手法。中国历史上一场艰苦与经典的城堡攻防战在玉壁上演了。

攻城招法之一,断水。玉壁城的水源汲于北面的汾水,高欢命将士在汾水上游另掘河道,一夜之间工程完毕,汾水绕行,城内用水的供应中断。韦孝宽没有恐慌,他下令在城内凿井取水。当地地下水丰富,供水问题很快得以解决。韦孝宽轻松破掉高欢的第一招。

攻城招法之二,土山。高欢在玉壁城南用黄土堆起山丘,欲借助高度的优势自上而下冲进城内。韦孝宽则用木板加高面对土山的两座塔楼,土山高一尺,塔楼高一丈,永远占据制高点,东魏士兵一爬上土山,城内就用石块、火箭伺候。韦孝宽又胜一筹。

攻城招法之三,地道。土山之计不成,高欢派人向城内喊话:“纵使你把楼搭到天上,我也会穿地入城!”他在城外日夜不停地广挖地道,分为十路,想像土拨鼠一般从城底穿入。韦孝宽沿外城墙掘开沟堑,拦住敌军地道的方向,选派将士把守堑口,一见东魏士兵从地道里钻出,就揪住砍死。这还不算,他又命守兵在堑外囤积柴草,在掘通的隧道口点上柴草,用皮排往里头鼓风。地道里头可怜的东魏士兵,不是烧死就是呛死,好容易跑到道口,又做了西魏兵的刀下鬼。地道战较量,高欢损失不小,又败一阵。

攻城招法之四,冲车。冲车是古代攻城战的常用器具,高欢所用的冲车,体积庞大,构造特殊,所撞之处,无不留下极深的痕迹,即便是很粗的柱子,也经不起冲车几撞。玉壁城的城墙与城门,耗损严重,一旦坍毁,后果不堪设想。韦孝宽的反应极迅速,立即让人缝制一张又厚又大的布幔,从城楼上挂下来,冲车到哪里,布幔就移到哪里。柔能克刚,布幔有如一张大网,把强劲的冲力化于无形,城墙保住了。

高欢盯着城上的布幔思索良久,有了新的主意——火烧。东魏军在长长的竹竿前绑缚松香等易燃物(考虑很周到,可以防止城上往布上浸水),浇油点火,从远处烧布幔,同时也可以直接烧城楼。韦孝宽也不含糊,你用长竿,我用长钩。士兵拿着长钩站在城楼上,着火的竹竿一靠近,就伸过去割,点燃的松香随之而落。高欢望而兴叹,第四招也给彻底破了。

攻城招法之五,焚柱,即地道焚柱,非常毒辣。高欢起兵时攻破邺城,用的就是这一招(细节参见前文)。重新使用地道,四面并进,共二十一道,地道中的柱子先顶后烧,崩毁城墙。韦孝宽可不是当初的刘诞,哪那么好欺负,他在城墙后面备好结实的木栅,哪里城墙崩了,就在哪里竖起木栅,堵住缺口。高欢的成功经验又报废了。

高欢那个郁闷啊,能使的方子全使上了,自己死了不少人,浪费了无数木材、火具,韦孝宽那边还在城楼高枕无忧呢。一般人到此怕是崩溃了,高欢却还有第六招——攻心。

他命参军祖珽到城下喊话:“两家交兵,已有多日,你孤城一座,救兵连个影儿都见不着,早晚挺不下去的,不如投降啊!”

韦孝宽一脸坦然坐在城头,答道:“我城池牢固,兵粮有余,攻城的每天忙活,守城的每天休息。才几十天而已,要什么救兵?我在担心你们啊,搞不好就死在这里了!我韦孝宽关西男子,岂会做降将军?”

祖珽一看韦孝宽吃了秤砣,又向城里的守兵喊道:“韦城主受了宇文黑獭的恩禄,死守还说得过去;你们这些将士们,何必跟着他送死呢?”他又往城里射去赏令,上写:“谁能斩城主投降,拜为太尉,封开国公,城邑万户,丝帛万匹。”

韦孝宽收下赏令,翻过面来写道:“谁能斩高欢,照此封赏。”回射到城外。高欢气炸了肺,用铁锁锁上韦孝宽在关东的侄子韦迁,刀架脖子,押到城下,韦孝宽不投降,就杀掉韦迁。韦孝宽不为所动,看都不看一眼。城中士卒感动不已,个个抱定决死之心。

东魏在玉壁城下,苦战近六十天,死伤惨重。时值隆冬,军中缺衣少药,疾病蔓延,史载“死者七万人”。高欢的脑力与体力都发挥到了极限,旧病复发,倒在了军营中,于是,出现了本部开篇那一幕悲壮的场景。

一片《敕勒歌》的歌声中,高欢想起了六镇草原上的辽阔天空,想起了怀朔到洛阳的邮差生涯,想起了骑马赶牛的逃难岁月,想起了那个豪气万丈的青年贺六浑。一世坎坷,一路拼搏,今天的你,是憾,是恨,是喜,是哀?

旷日持久的龙虎斗,渐渐走到了尾声。十四年,以早婚早育的北朝人的标准,是一代人的时光。临到末了,我们还是忍不住问一个很俗的问题:高欢与宇文泰,谁更强?

论成就,高欢由一名不起眼的怀朔镇小兵起家,广结宾友,先后效力杜洛周、葛荣、尔朱荣,信都起兵,以一州之力,席卷整个关东;宇文泰出身武川镇将之家,投葛荣,降尔朱,入关平乱,接手贺拔岳军队,将关中经营得有声有色,才得以积累资本与高欢抗衡。两人各得天下三分之一,胜败如梅花间竹,难分高低。

论用人,高欢看重一个义字,惜才爱士,但为了短期的战略目标,忽视了北魏遗留的吏治腐败,造成军士贪婪无度,难以遏止,最终毁掉了他青年时代的理想,也毁掉了高家的霸业;宇文泰最看重的是赏罚分明,严禁部下贪财暴民,作威作福,关中每一个人才都能被他任用得恰到好处,所谓的六柱国、十二将军,大多数的能力其实不及高敖曹、侯景、斛律金,甚至比不了窦泰、彭乐、段韶、尉景等人,却能名垂千古,建功立业。韦孝宽玉壁成名,就是宇文泰用人的最佳范例。

论治军,高欢主力大多为镇兵,六镇之乱后鱼龙混杂,素质参差不齐。高欢抚恤士兵,的确很有一套,然而囿于本人出身,对军队过分放纵,导致鲜卑兵将与汉族士人长期对立。宇文泰在军队数量上处于绝对劣势,可是穷则变,变则通,首创府兵制,通过组建关陇集团,客观上融合了关中各民族的矛盾,从而使西魏军队转弱为强。两相比较,宇文泰又稍稍胜出。

不过,高欢创下的家业幅员辽阔,人才济济。高欢死后,宇文泰也无力奈何东魏。二十年内,西魏-北周处于战略防御,这从另一侧面说明了高欢的强势。“谁是强者”的问题,争论了一千五百年,也许还将再争论一千五百年……

武定五年元旦,日食。人们自然想到,高敖曹战死那年的元旦,同样发生了日食,轮到高欢去追寻他心爱的大将了。高欢在病榻上悲呼:“日食是为我么?死亦何恨?”他把高澄从邺城召到晋阳,说了平生最后一段遗言:“你面有忧色,莫非忧虑侯景会叛么?哎,侯景飞扬跋扈,专制河南,已有十多年,我能养他而已,又岂是你能驾驭的?厍狄干、斛律金一干老臣,性情耿直,不会负你;可朱浑道元、刘丰生远来投奔,必无异心;亲戚之中,段韶智勇双全,可任大事;彭乐心腹难得,需加提防(后来彭乐果然谋反被诛)。举国之内,堪敌侯景者,唯有慕容绍宗,我故意不用他,就是留给你的,你可委以重任,谨记勿忘。”

正月初八,高欢病逝,享年五十二岁。五天后,侯景反,天下大乱。请看下部《侯景之乱》。


第二部 侯景之乱

一、佛门天子

“宇宙”一词,在英语中,是cosmos,或者universe,其他西方语言也大致相仿。现代英语的cosmos和universe基本同义,两个词的区别在于,前者来源于希腊语,表示“秩序”,与“混沌”(chaos)相对,后者来源于拉丁语的universus,由uni(同一个)和versus(朝向,动词vertere的过去分词)组成,表示朝着同一个方向行动的整体,其引申义,就是全部物质现象的总和。

在我们中国人的哲学里,所谓“宇”,就是天地四方,泛指空间,所谓“宙”,就是古往今来,泛指时间。两个字合在一起,就是空间和时间的总体,简单明了。中国人造词的智慧,比起西方人来,高明得不止一点两点。

更高明的是,依此理论,一个人,也可以是一个宇宙。人是狭义上的空间和时间的总体。

的确有人以宇宙自居的,这个人就是侯景。侯景的一生,那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不可思议到必须要用宇宙来形容的地步。成就侯景的不可思议的,则是另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南朝的梁武帝。“不可思议”,出自《维摩诘经·不思议品》,是佛教里的名词,而梁武帝正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甚至不客气地说,是一个有些极端的佛教徒。

关于梁武帝对佛教的虔诚,正史上的记载非常详尽,《梁书》说他“笃信正法,尤长释典,制《涅槃》《大品》《净名》《三慧》诸经义记,复数百卷。听览余闲,即于重云殿及同泰寺讲说,名僧硕学,四部听众,常万余人。”他所主持编译的佛经就有数百卷之多,境内修建、供养的佛寺近三千所。“寺”本是古代行政机构的名称,比如光禄寺、大理寺,宦官最初的称呼之一,就是寺人。南北朝时代的佛寺文化在世人心目中落地生根,以至于今天的很多人一提到“寺”首先联想到的是佛教寺院里的僧侣,而不是大理寺里的包拯。杜牧的“南朝四百八十寺”,数字只有可能保守,绝没有夸张。南朝的寺院与浮屠(即佛塔),与北朝的石窟与佛像相映生辉,是中国佛教文化古迹上的一对奇葩。

为了将佛教演变为教化万民的一种信仰,梁武帝“以身作则”,于天监十八年(公元519年)在宫中的华林园受菩萨戒,法名冠达。在世俗世界里,他是国家的皇帝,在佛的世界里,他是修行的菩萨,“皇帝菩萨”的称呼,也由此而来。光受戒还不够,他又在皇宫隔壁修建同泰寺(“同泰”一词,取自他的年号“大通”的反语切音),并进寺讲经说法,向万民宣扬佛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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