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三集(侯君集x李世民)-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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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在梦里，这是真的。
　　
　　不过就在一个月前的二月二十八日，侯君集还跻身于李世民下旨绘成真人大小的图画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列，如今的四月初一，他却已经因太子李承乾谋反事败而被下狱。
　　
　　根据侯君集的谋划，本来是打算让承乾假装病重将死，诱使世民到东宫探望。他们收买了一个名为纥干承基的突厥人埋伏在侧，到时伺机现身劫持世民，占领皇宫，诛杀魏王李泰，抢夺帝位。
　　
　　谁知此前世民庶出的五子李佑因不堪长史权万纪的严格监管而起兵谋乱，叛变很快就被平息，在追查李佑党羽的时候却把纥干承基也牵连了进来，由他口中竟供出了承乾谋反的计划。身为东宫千牛的贺兰楚石为求自保，惊恐之下，把侯君集这岳父也参与阴谋之事全数揭发了出来。
　　
　　世民闻讯震骇，一边下旨逮捕侯君集入狱，一边却御驾亲至天牢，摒退旁人，独自提审侯君集，道：“我不要让你受那些刀笔小吏的侮辱，所以亲自来审问你。”
　　
　　世民把贺兰楚石的状词，与从东宫之内搜出的侯君集跟李承乾往来谈论谋变之事的书信放在君集眼前，问：“君集，是真的吗？”
　　
　　面对如此证据确凿，侯君集只是垂首道：“陛下都有证据了，还需要问臣吗？”
　　
　　“再多的证据，我都不相信……我不想相信！”世民一字一顿的慢慢说着，“我，要亲自听你说出来！”
　　
　　侯君集却是紧咬着牙关，一言不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到了这个地步还赖着脸皮不肯认罪，而是因为只要他那牙关稍一松开，就会忍不住号啕大哭出来。其实饶是如此，他还是觉得喉头涌动着悲意，他不由得伸手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好像这样就能把那股悲泣的冲动压制下去。
　　
　　世民见着他如此痛苦的神色，不觉心如刀割，两手一把抓住君集的双肩，拉他面对着自己，叫道：“君集，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真的是你……是你要造反吗？”
　　
　　侯君集抬头看了世民一眼。阴暗的牢房中世民那乌黑的眼眸反而显得格外的分明。然而，他大为骇然，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只因这一幕，与他噩梦之中反复见到的那场景实在太相似了。他脑海中几乎是自动地就开始浮现出接下来的情景——世民的眼睛会忽然流下血红的泪水，然后他就会发觉，那其实是称心的眼睛。
　　
　　于是，尽管他已经低下头没有再看着世民那双眼睛，可是脑海中梦境的一幕幕却不是他低下头去就能摆脱的。他耳边仿佛又响起称心那嘶哑凄厉的叫喊：“是你害死我的，是你害死我的，还我的命来，还我的命来……”
　　
　　“是我做的，是我做的，放过我吧……”本来捂在嘴巴上的手变成捂在耳朵上，侯君集尖叫着，恍惚间把正抓着他肩头的世民当成是被他害死的称心。“称心，放过我，放过我……是我欺骗了圣上，让他下旨杀你。我只是想以你的死激起太子谋反的决心……”
　　
　　世民怔住了。他本来是要侯君集亲口承认参与谋反之事，没想到他招认出来的，却是陷害称心之事。看他蜷缩成一团，犹自全身颤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可以想见他内心的惊恐，不下于对自己谋反之事败露的担忧。
　　
　　“君集，是我，你看清楚了，我不是称心。”世民托起侯君集的脸庞，迫使着他再次面对自己：“为什么？君集……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这样做？”话语中已夹杂了泣音。
　　
　　“小君，我只是……因为爱你啊……”终于，君集直面着世民的那双眼睛开了口；终于，泪水决堤一般奔涌而出。他扑倒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一哭出来，侯君集反而觉得轻松了。自谋变以来，他始终是中心惶恐，夜难安寐，不是梦到称心来索命，就是梦到阴谋败露。此时一切担忧终成事实，他倒是暗暗松了口气。他自知此遭死罪难逃，不承想世民竟亲自前来。能于临死之前与他再见最后一面，甚至能吐露抑压多时的心事，一时之间，君集甚至不晓得自己这号啕大哭到底是悲从中来，还其实是……喜极而泣。
　　
　　“君集……！”世民双手一伸，竟把君集整个地抱进了自己怀中。
　　
　　“小君……？”君集惊喜交集，双手也立时回抱着世民。




61　诀别

　　61　诀别
　　
　　侯君集感觉到李世民双臂在用力地抱紧自己，心头一热，不由得满腔心事便全都倒了出来：“小君，对不起，是我鬼迷了心窍。我只是想可以爱你，可是三年前，你甚至不许我再叫你‘小君’。你还记得你当时对我说了什么吗？你说，你是一国之君，不是我一人的小君。你知道这句话有多伤我的心吗？我就想，那如果你不是一国之君，是不是就可以是我一人的小君了？因着这一念之差，我就去唆摆太子行此谋逆之事。可是，我绝对不是想伤害你。我只是……我只是想你能从那一国之君的位置上退下来，这样太子可以得偿所愿，而我就可以从此一辈子地守护着你、爱着你……”
　　
　　听到这里，世民一把将君集推开，道：“这就是你想得到的吗？把我掌握在你一人的手里，由得你随意地摆布？”
　　
　　侯君集慢慢地摇着头，道：“小君，对不起，我就是这样自私的人。你跑得太快，我追不上你——就像小时候我们玩捉迷藏那样……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世民也是泪如雨下。他放开了君集，颓然的跌坐在地上，喃喃的道：“是我错了吗？是我做错了吗？当年，长安陷落之时，与你重遇之际，我不该把你从沦落草莽之中挽救出来吗？登基之后，我不该一再提拔重用于你吗？君集……”他抬头看着已是哭成泪人一般的侯君集，“是我害了你吗？我只想让你当上开国功臣，我只想改变你带着大凶之兆降临人世的宿命。难道偏偏就是我所做的这一切，最后却造成了要由我来亲手将你侯家满门灭族吗？”
　　
　　世民的泪水，让君集心碎。然而，泪眼模糊之间，世民那双眼睛映入他的眼帘之中，仍在不断地幻化成称心在诉说承乾与他之间的私隐之情时泪光莹然的眼睛。猛然之间，君集明白了一件事：只要他在生一日，称心的亡魂都不会放过他。世民的眼睛，就是称心的眼睛，将会纠缠他一辈子，令他再也不能爱世民，甚至连世民的双眼都无法去面对。这，就是称心对他的报复了吧？这样一直被厉鬼纠缠的人生，只是一种折磨而已吧！他，还能够留恋在这人世之上么？
　　
　　君集不觉又低下头去，只为了回避看见世民的眼睛，泣道：“小君，这些不是你的错，这些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吧。到了这个时候，我也只是想得到解脱而已。”
　　
　　“不！”世民忽然霍的站了起来，“君集，我不会让你死！我承诺过的，我要以我的宿命来改变你的宿命。我是天子，我可以决定你的生死。我去求他们，我会去向大臣们乞求，求他们饶你一命。”
　　
　　“够了，小君，够了……”侯君集一把抱住了世民的双腿，“你对我……已经够好了。就是你这样一再的纵容着我，才让我有了那些非分之想。不要一错再错了，让我……解脱吧。我真的……再也活不下去了……”他一边这样哭叫着，一边在紧紧闭合的眼睑里，却仍是不住地晃动着称心那双可怕的、流下两行血红的泪水的眼睛。
　　
　　“君集……”世民回身又抱住了君集，二人相拥而泣。
　　
　　有多久……没能这样了？
　　
　　泪水泗流之间，侯君集这样想着，嘴角不由得轻轻地翘起，竟是笑了出来。世民那温暖的身子，就在自己的双臂之内抱了个满怀。那股属于他的身体的气味，萦绕在自己的鼻端。他不禁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世民的气息充满在胸腔之内，满满当当的，就是那种幸福的感觉……
　　
　　“小君……”君集的双唇就贴在世民的耳边，“我只想再求你两件事。然后，我就是死而无撼了。你能答应吗？”
　　
　　“什么事？你说吧，我都答应。”
　　
　　“第一件事，你说你要改变我会给侯家带来灭门之祸的宿命。可是，我犯下这谋反的大罪，国法难容，你不要为我向那些大臣乞命了，我也不要你为着我而被迫对着他们低声下气的求情。你若真的想兑现那个承诺，那就给我留下一个儿子来延续侯家的香火吧。这样，侯家就不算是被灭门了，在这世上还能有人给我守灵祭祀。”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世民强忍着眼中又涌起的湿涩之意，“我不但会赦免你一个儿子，还会把你的妻子也赦免了。他们孤儿寡妇往后的日子，我也会尽力地照看着。这样，你可以安心了吧？”
　　
　　君集微微笑着：“小君，你就是对我太好了，所以我才总是抛撇不下你啊。”他顿了一顿，又道：“第二件事呢，小君，你以前说过你爱着一个人，可是你一直不肯告诉我那人是谁。现在，我都是快要死的人了，你能告诉我吗？到底他是谁？是谁……占据了你的心？”说到最后，君集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终于要揭出谜底了吗？小君爱着的是谁？我其实是败在了谁人的手下？
　　
　　他感到怀中世民的身子明显的一震。可是，接下来是沉默在蔓延着。世民……一直没有回答。
　　
　　“小君，你说啊。告诉我，是谁？到底是谁？”心底的嫉火，好像又在重燃了回来。君集觉得自己又喉干舌躁了起来，抱着世民的双手不由自主的十指屈曲。
　　
　　终于，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世民作出了回答：“我不会告诉你。”
　　
　　“为什么？”侯君集惊怒交集，“我已身在这大牢之内，不可能去杀害报复那个人的。你刚才也说了，无论我求什么事，你都答应的。我就要死了，你还要为着维护他而失信于我吗？”
　　
　　“是的，你是不可能再去杀害报复他，可是你如果知道了他的名字，你会抱着对他深深的怨恨而死去。君集，我是为了维护他，不想他受到你的怨恨；但我这也是为了你，不想你抱着这样徒劳无益的怨恨死去。”
　　
　　“那你就要让我抱着猜疑与遗憾死去吗？”君集如困兽般咆哮着，“告诉我，他是谁？我宁愿抱着怨恨而死，也不要抱着猜疑与遗憾而死。”
　　
　　“不，我不会告诉你！”世民推开君集，站了起来，一脸哀怜之色，“君集，你其实是因为这个缘故而走上这条疯狂的不归之路的吧？你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嫉妒他？你伤害不了他，就只好伤害我，直至把承乾、称心，还有你自己，乃至侯家满门……都伤害了。可是你到现在，还是不肯罢休吗？”
　　
　　侯君集全身一震，被熊熊的嫉火烧得迷糊的神志如给一盆冷水照头淋下，霎时清明了些儿。
　　
　　是这样的吗？不是因为我爱着小君？只是因为我嫉妒那个人？不，如果不是因为爱着小君，我又怎么会如此嫉妒那个人，以至鬼使神差一般走上让小君将我满门抄斩的绝路上去？
　　
　　“小君……”君集喃喃的说道，“你还是那么爱那个人，宁可受到我的伤害，也不要让他受半分的伤害么？这就是你对他的爱吗？”
　　
　　“是的。君集，你是因为我不回应你的爱而生出如此的怨恨。可是……你知道吗？他也不能回应我，但我还是无怨无悔的爱他，不管他怎么对我。君集，这才是爱，你……还是什么都不懂啊……”世民凄然摇头，转身向牢房之外走去。
　　
　　“小君——”侯君集扑到铁门之上，看着身影渐渐远去的世民，竭尽全力呼唤着这名字，就如当年在那深夜之际、荒山之上，找寻着走失的世民时叫唤的那样。
　　
　　世民慢慢转过身来，遥遥望着大牢中的童年小友，又再泪流满面：“君集，我今天与你长诀永别了。”他转头看向宫中的方向，像是向着世人朗声宣布：
　　
　　“吾为君故，从此不上……凌烟阁！”
　　
　　后记：
　　
　　1、本篇终于大结局鸟～～～～～这篇应该是仅次于《相敬以德》的长篇啦～～～
　　
　　2、感觉：很痛，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