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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全蚀-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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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我这位小中学的女同学是美丽的,不过自小看惯她为输了场赛跑而痛哭流泪的样子,心内很难产生友情以外的激素。

  而朱雯,虽然口口声声说随时会下嫁,毕竟无此可能,我的宿舍地方浅窄,设备如医院三等病房,只怕她不习惯。

  但这有什么关系,我们仍然情比姐弟,或是兄妹。

  朱雯正向我诉说:“……我告足三个月假,来等这部片开拍,结果一声通知也没有,换了角儿,对方连‘对不起’也省下,你说这一行难不难做?我还是影后哪!”声音越来越高,一双浓眉越来越斜竖。

  我在报纸上看过这段事,因此诧异的说:“但是记者们盛赞你把这件事处理得极之漂亮,一句怨言都没有,还说下次有机会再合作等等。”

  “不然怎么办,你知否潇洒背后是多少眼泪?你知否有多少次我打落牙齿和血吞?”

  我很歉意,作为一个朋友,我并没有给她什么帮助。

  我连忙打醒十二分精神劝慰她,“朱雯,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得到的,必然是别人所失去的,或者相反,不必耿耿于怀,你的机会多的是。”

  她坐下来,“我倒不是为失去一次片约而悲哀,我难过此刻女人连诉苦的机会都没有,死都要死得漂亮与不计较。”

  我说:“这是你高贵的选择,你已经得到报酬,记者称赞你倒是小事,你并没有因此树敌才是至高的见识与智慧,当然要比开招待会诉苦超脱一千借,不应埋怨。”

  她一口气喝尽香槟,“是,我在十年的光阴内,早已把自己训练成老江湖。”

  “恭喜恭喜。”我微笑说,“真不容易。”

  “星路,大澄与定华她们,所付出的代价没有我这么大吧?”朱雯用她碧清的大眼看牢我,迫我说老实话。

  “她们付出的代价,未必低于你,所得到的,绝对少于你,满意了吧?”

  她点点头。

  我站起来,“我要到太澄那里去。”

  “不准。”朱雯故意捣蛋。

  “人家也是今天生日。”我披上外套。

  “那我岂不是没人陪。”

  “你那英俊小生靳志良立刻要来报到,不要拒八千里。”

  “谁要他陪,我说过不与同行泡在一起。”

  “这句话好不老土,”我说,“怎么会出自你口,以前贵同行多数没个打算,做一日算一日,的确不是理想的终身对象,此刻靳志良不但一表人才,私生活严谨,更有生意头脑,投资的几问工厂生意蓬勃,他不论才与财,都胜我百倍。”

  “你与他拜把子结成兄弟吧。”朱雯到底对我不客气,“走走走。”

  我乐于遵她的逐客令,告辞下楼。

  在楼下碰见英俊的靳志良。

  他风度翩翩地叫住我:“宋医生。”

  我停下来,只见他手中持着朱雯最喜欢的长茎玫瑰,我拍拍他肩膀。

  “脾气不佳,小心侍候。”

  他苦笑起来。

  老靳追朱雯,不止三四年了。

  我祝他有情者事竞成。

  坐上自行车,我飞踩着到九龙塘那一列老房子去找王太澄。

  二十年前我们进入国际小学读一年级,第一日老师便宣布:“在这一班里,有四位同学生日在同一天,他们是宋星路。朱雯。王太澄与奚定华。”

  小小的朱雯一直艳压群芳。女同学们都留或长或短平凡的妹妹头,她却梳猪肠卷,长及腰,引来多少妒羡眼光。她们三个一直不和。

  性格上也没有丝毫相似之处,真不知怎么会混在同一天过生日。

  到太澄的家我出了一身汗,这是最佳运动。

  女佣人欢迎我,“宋医生,小姐等了好久。”

  这是她家的老佣人,现在拥有老佣人的千金小姐也不多,大澄是少许特权者之一。

  太澄迎出来,“还早,客人尚未到,进来画室看看我新作品。”

  太澄的画功之差,差过任何黑猩猩一时兴至之涂鸦。

  十年来开过无数画展,被画评人捧到天上去。本世纪除出毕氏就是王太澄女士是旷世奇才,肉麻得读后起鸡皮疙瘩,但聪明的王太澄小姐信之不疑。

  千穿万穿,马屁勿穿。

  她的画且有人高价买去,挂写字楼里,因为她父亲是鼎鼎大名的大贾王某人,办公室或会议室中挂着王小姐的画,王小姐的爹多多少少有点感动,谈起生意,方便一些。

  一次,王殷商同我低声偷偷说:“太澄的画,到底讲啥物事?”

  我只得苦笑说,“画是勿会得讲闲话格。”

  “若果会得讲闲话,依猜伊拉要讲啥物事?”

  我猜它们会得叫救命。

  王殷商又问我:“这种画,到底有啥标准?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

  看得顺眼。愉快。舒服就是好,怎么没标准。

  太澄的画,一眼看去,观者先是吓一大跳,跟着想哭。难为她的偶像还是伟大的毕加索。

  此时她娇嗔的斜睨我一眼,“上次见面至今,有三个月了吧。”

  “三个月见一次的朋友,也算非常接近。”

  “在这期间,我画了两幅写生。”

  “画什么?苹果?”

  “苹果已被画过一千次。”

  “一千次只要是塞尚,仍使观者着迷。”

  “有几个成名的画家?”太澄笑说,“当然,他们是前辈,前辈的作品我是佩服的。”

  我几乎要把凸出的眼珠推回眼眶中。

  总要老老实实地告诉王太澄:看,王小姐,你没有穿衣服,那些赞美,都是皇帝的新衣。

  谁有这样的勇气,照说我应该这么对她说:太澄,你没有天分,你嫁人算了。

  我认识她二十年,与她又没有利害冲突,感情又好,但偏偏不忍心伤害她。

  我这个虚伪的人。

  可喜的是,四周围的人同我一般的假冒伪善,全部入籍法利赛国,太澄的画秘一直没被拆穿。

  “看,这张如何?”

  我一瞥,心中一阵寒意。

  颜色如一团酱般。

  “有人说像赵无极。”太澄咬一咬画笔,“恐怕是误会了,我用色较艳。”她还不满意呢。

  “另外一幅呢?”我顾左右而言他。

  “在这里,是我最大的作品,两米乘三米半。”

  也只有王殷商的千金负担得起这么大的画室。

  她抬头说:“这个天窗不够大,阳光不充分。”

  “够好了,”我由衷的颂赞起来,“从没见过这么美丽宽敞优雅的画室,谁说画家一定穷?”

  “也许应该住在巴黎,但巴黎没有佣人照顾我。”

  她指着那张墙般大的画问:“星路,我是不是大多产?”

  我避重就轻,“你知道吗,格特鲁德斯但说的:‘如果你面对着一件艺术品,你的掌心会开始湿润,你的心会跳得快些,以及你的呼吸开始会变得更深长。’”

  “是吗,你有这种感觉?”太澄大喜。

  “太澄,你本身本是一件艺术品。”我说。

  她穿着黑丝绒豪华套装,黑色底皮高跟鞋,在家中也化妆得明艳照人,比朱雯更像一个女明星。

  现在你不容易从一个女人的打扮猜测她的身分,不比从前,黑是黑,白是白,荡妇穿旗袍老是不扣领扣,女学生永远穿着小白袜。

  大澄的女佣捧进香槟酒。

  “星路,生辰快乐。”她在我面孔上香一记。

  “你也一样,太澄,祝你的画,呃,进步。”

  “我猜你不能留下来吃饭?”她语气变得讽刺。

  “我还要去奚定华那里。”

  “陪,她。吃。饭?”醋意冲天。

  “不。”我说,“我三个都不陪。”

  “不骗人?”

  “我从不骗你。”但我也没对她说老实话。那些画,那些可怕的画。

  “那个叫你心事重重的病人没有好转?”她忽然问。

  “大澄,我真高兴你记得她,我真为她担足心事。”

  “慢慢来,我爹的一条膀子风湿,看大夫足有二十六年,一点进步都没有,还不是照旧看下去。”

  这是什么样的鼓励,我苦笑。

  “咱们的大明星好吧?”太澄又问。

  “朱雯?”

  “还有谁。”工大澄怪里怪腔说。

  我不由得护着朱雯,“当然,她很好很红。”

  “干吗每次出现都戴双黑手套?”太澄懒洋洋的语气,“黑手党?”

  “现在流行,人人一身黑,停电熄灯,谁都甭想看到谁。”

  “我不准你帮她!”太澄撒起娇泼来,“从小你帮她,问我哥哥借车去按送她到派对——”

  “我何尝不帮你,罢哟。”

  “你为什么要帮我?”太澄立刻警惕起来,“她们说我什么坏话?”

  “谁敢说你坏话?你这么无暇可击的一个人。”我取笑她。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订婚?”她忽然问。

  “你找到对象你先订,我这里真是十划还没有一撇。”

  她被我气得笑。

  
  







心之全蚀三





  我看看表,糟糕,快五点钟,定华要下班啦,我得赶快走。

  我喝完香槟就走。

  “星路!”

  “我明天与你通电话,生辰快乐,太澄。”

  我跳上脚踏车。

  我在会客室等了十分钟,奚小姐才接见我。

  她亲自走出来招呼我,天大面子。

  “好吗?”我说,“策划统筹部经理。”

  她立刻诉苦:“我头痛欲裂,星路,做人真的没味道哪,那日我搭电梯上来,有两个女孩子抢着进来,有一个差点被电梯门轧牢手,另一个叫她小心,你猜她怎么答?她叹曰:‘轧断敢情好,不必做。’你看你看,十多二十岁小女孩有什么做,都苦水一连篇。”

  “你快乐吗?”我笑问。

  “我?我不是不快乐。星路,我重伤风,不能告假,星路,我累得站在这里就睡着了。”

  “我差人送来的良药呢?”我问。

  “不能吃,一吃就渴睡,这里的工夫怎么办?”

  我不去理她。

  她每一分钟都在享受,越忙越好,忙到人仰马翻她才找得到自我。以为自己一柱擎天。

  我进入她办公室,闻到一阵中药香。

  “咦?”

  我一找,看到她用蒸馏咖啡壶在煮中药。好办法!

  “吃这个应当好一些。”一股薄荷香。

  “喝了这里略松一松。”她叹口气指指额头。

  我说:“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你的同情心放在什么地方?”她问。

  什么地方?不会说话的董言声身上。

  我在朱王两家喝的酒渐渐攻心,说话大胆起来。

  “定华,那位叫阿贝孔的先生今天晚上陪你吧?”

  定华停止诉苦,斟出苦口的良药,剥开陈皮梅,喝一口药,吃一粒陈皮梅。

  她缓缓说:“你如果破例同我吃饭,我就推掉他。”

  “我要与妈妈吃饭,报她养育之恩。”我年年都以这个理由堂而皇之推掉定华。

  她今日也许是真的疲倦了,用手撑着头,头发略为油腻,化妆褪得七七八八,憔悴之色遮掩不住,幸亏尚未过三十,还不显老,但平时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便黯然失色,半合着,性感无比。

  她打个呵欠,按钮叫秘书小姐进来。

  那女孩子礼貌的等待吩咐。

  定华说,“告诉阿贝孔先生,我实在熬不过来,要回去睡觉,改天再约,如果他要同我说话,说我早已离开公司。”

  女孩退出去。

  她取过外套,“走吧。”

  “我送你回家好好休息。”

  “如此惨淡的生辰。”

  我替她穿外套。

  “告几天假吧。”

  “在家干什么?无事可做,闷得要死,我早已无个人兴趣,一切喜怒哀乐都在办公室发展,到家我只不过是一个女人。”

  “女人,你的车子在哪里?”

  我把自行车折好,放在她车子后厢,开车送她回去。

  看她上了楼,亮着灯,我才结束了今日繁忙的社交活动。

  母亲才不会陪我吃饭。

  我静静回到疗养院,趁着日班工作人员都落班,静悄悄,我又来瞧董言声。

  尽管她听若不闻,我仍然敲门才进去。她坐在房内,没有开灯。

  我也不需要灯光。

  病房位置极好,对牢海港千道霞光。

  我自纸袋中取出三文治及牛奶,自顾坐在她对面吃起来。

  “今天是我生日。”我说。

  她动也不动。

  “我去探朋访友,与她们叙旧,她们虽然都是天之骄子,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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