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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3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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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瘦少年一怔,常挂嘴角的那丝揶揄微笑倏忽散去,不禁肃然拱手道:“特使正气凛然,嬴稷多有唐突,尚请见谅。此乃嬴稷母亲芈王妃。”自申两人身份,显得分外郑重,全然不像一个少年王子。


    白起正要说话,布衣女子淡淡漠漠道:“将军果是使臣,何须以此等行径前来?”


    白起肃然道:“燕国邦交大局正在暧昧之中,不得已出此下策,尚请王妃见谅。”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只精致的皮袋,从皮袋中抽出一个细长的卷轴,“王子王妃看完这道王命,当能理会何以不能公然请见燕王。”说着双手递过密封卷轴。


    “我来。”嬴稷正要接过,芈王妃目光一闪双手接过了卷轴,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方才走到那张粗简的白木书案前用一把刻简刀拨开泥封,将卷轴打开递给嬴稷。白起看得仔细,明知这个芈王妃的警觉仍未解除,仍然是大为敬佩。常在异国,身为人质,没有这份永不松懈的警觉,大约也无法在动荡不宁的燕国生存下来。


    嬴稷接过打开的卷轴,只浏览得一遍便木然愣怔在那里了。芈王妃惊讶地走了过来,从嬴稷手中拿过羊皮纸,只见几行暗红的血字触目惊心:


    大秦王遗命:本王壮志未酬,惜乎角力举鼎而死。王弟嬴稷文武并重秉性沉稳,深得父王器重,特传王位于嬴稷。弟受命之日,当火速由前将军白起护送回咸阳即位。返秦事宜,悉听白起部署定夺。秦王嬴荡二年春


    芈王妃双手微微颤抖,尚未放下王书便向白起深深一礼:“将军肩负大秦兴亡,涉险犯难而来,芈氏铭记心怀。”白起慨然拱手:“赳赳老秦,共赴国难。”此时王陵已经搀扶着嬴稷在案前坐好,白起肃然一躬:“新君在上,白起参见。”嬴稷眼中已是泪水盈眶,扶住白起哽咽着:“将军,父王如何?王兄他却如何便,便撒手去了……”芈王妃也是唏嘘拭泪,目光询问着白起。嬴稷母子在燕国五六年之久,秦国发生的突然变化与燕国发生的骤然战乱几乎在同一时期,颠沛流离之中几乎与世隔绝,对秦国的消息自是一无所知。


    白起心中明白,将几年来秦惠王病逝、张仪司马错离朝、秦武王东进三川入洛阳遭遇突然变故的事大体说了一遍。嬴稷芈王妃母子听得愣怔错愕,哭也无声,只是默默流泪。白起说罢秦国朝局变化,末了道:“燕国当知秦国变化,却对王子王妃封锁消息,又将王子王妃移居宫墙之内,显然别有所虑。白起望王子王妃节哀,得从速议定离燕之法。”


    芈王妃立即点头道:“当初住进宫内,是亚卿乐毅的主张,我还很是感激。好,不说了,悉听将军调遣便是。”嬴稷也抹去了泪水道:“将军但说,如何走法?”白起道:“我率一千精骑秘密入燕,驻扎在于延水河谷。只要王子王妃能够出得蓟城,进入秘密营地,我等便星夜离燕,而后再通报燕王。为今之难,是王子王妃如何出城?”嬴稷芈王妃一时沉吟,竟想不出个妥当法子来。


    门口望风的王陵突然回身低声道:“王子说到过猎狼,能否出猎?”


    嬴稷思忖道:“出猎不难,只是乐毅每次都派五百人‘保护’我。原先不知,目下看却是早已防着我了。”


    白起轻轻一拍案:“只要能到燕山出猎,就有办法。”


    芈王妃一直在默默思忖,此刻抬头望着白起明朗果决地道:“将军可筹划接应新君,但有机会,立即离开。我与楚姑留下来掩护新君。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母亲!”嬴稷一惊,“你不走,我也不走。”


    芈王妃倏忽一笑,又庄容正色道:“稷儿莫得意气用事。你回咸阳继承父兄王业,为秦国第一大事,不能出错。我留燕国,你与将军才能迅速隐秘地脱离险境。燕国不会轻易杀我。你越是安全离开,我就越是平安。晓得无?”


    “母亲……”嬴稷抱着芈王妃哭了。


    “起来,”芈王妃压低声音严厉呵斥一句,又是沉重一叹,“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稷儿,天降大任于你,直起脊梁来,毋使嬴氏蒙羞也!”


    嬴稷向母亲深深一躬:“孩儿谨记母亲教诲。”


    白起看在眼里,不禁也是深深一躬:“王妃如此深明大义,白起感佩之至。”


    芈王妃灿烂地笑了:“将军,还是赶紧议定燕山接应之事。”


    春日晴空,正是东南海风浩浩北上的时节。燕山的天空湛蓝如洗,群山下的茫茫草场已经泛出了星星绿色。大地复苏,一冬蜗居避寒的走兽们已经急不可耐地从洞穴中窜了出来,在群山草原寻觅食物了。这时虽是农户启耕的大忙时节,但对于无须耕耘的贵胄们与以狩猎为生的猎户们,三月尾四月头却正是春猎的黄金季节。寻常岁月里,燕山群峰间的河谷草原已经是骏马驰突猎犬飞窜的光景了。可在燕国遭逢大灾巨变的这几年里,燕山的春猎几乎是销声匿迹了。燕昭王复国变法之后,大部分奴隶猎户变成了拥有一片土地的平民农夫,此时已无暇出猎了。贵胄们更是劫后余生家徒四壁,想威风凛凛地狩猎也是不能了。于是,春日的燕山猎场有了一种空荡荡的落寞。


    今日,燕山猎场却有了些许生气。一支红衣马队与一群猎犬在空旷的草场纵横驰突,从四周将狐兔野羊驱赶到草场中央,一个身形细瘦的黑斗篷少年手执长弓,腰挎短剑,纵马在猎场中射杀,虽然猎杀者寥寥,却是呼喝不止极是兴奋。两个布衣女子与一队红衣骑士在猎场边缘观望指点,不时发出一阵欢呼或是一片叹息。


    突然,一头苍狼从茫茫苇草中窜出,闪电般向两山间的峡谷奔去。


    马队骑士们一片呼喊:“公子,苍狼——”


    狼是兽中灵物,狡诈冷酷而又悍猛结群,是狩猎者最感刺激的对手。尤其是燕山苍狼,其声名几乎与中山狼相匹敌,令寻常猎手望而生畏。此时骑士们一片亢奋的叫喊,分明是提醒黑斗篷少年:苍狼危险,不能追杀。


    黑斗篷少年却是满面红光喊道:“好!且看秦人手段!”纵马飞驰追了下去。红衣骑士们发一声喊一齐追来。正在奔驰之间,黑斗篷少年引弓劲射,长箭呼啸飞出,马前草丛中却有一物突起!战马惊恐嘶鸣跳跃不止,少年顿时被掀翻马下。红衣骑士们一片惊呼,马队风驰电掣般赶到。远处女子尖叫一声,纵马赶来,身后骑士也同时卷了过来。


    苍黄泛绿的深深春草中,黑斗篷少年双腿沾满鲜血,面色苍白。女子飞身下马冲到少年身边道:“快!伤医。”黑斗篷少年摇摇手勉力笑道:“母亲莫急。另一只苍狼埋伏在草丛,马惊了。没事。”此时一个须发灰白的红伤军医已经查看完毕,拱手道:“王妃毋忧,公子跌伤胫骨,需就地静养三日,方能坐车乘马。”


    “我儿好命苦,娘不要苍狼皮啊……”布衣女子一把抱住少年,放声大哭起来。


    暮色降临,几座军帐在燕山脚下的草场扎了起来,几堆篝火也熊熊燃烧起来。虽说狩猎的主角负了伤,但对于燕军骑士来说却是无关痛痒,只要人不死不逃,他们无须担心。此刻,他们正守在这座大帐外的篝火前饮酒烤肉,喧哗笑闹,谈论着燕山苍狼的奇闻传说。


    大帐中烛光昏暗,一个身着羊皮短装的少女站在帐口观望着,隐隐火光下可见她嘴角下有一颗鲜红的大痣,妩媚中倍显机警。听着帐中传出的隐隐哭声,少女不禁对笑闹不止的燕国骑士们投去冰冷的目光。


    夜渐渐深了,白日里还可差强忍耐的春风变得刺骨般寒冷。骑士们带着几分酒意,纷纷嚷着回帐歇息。一个络腮大胡须骑士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走到帐口嘎声道:“王妃保,保重。我等明日再来探,探视公子。”红痣少女皱着眉头嘟哝道:“走就走了,晓得了,聒噪甚来?”络腮大胡须嘿嘿嘿笑着压低声音道:“小女子可人!明日跟大哥走,不做人质了。”红痣少女眼波冰冷地一闪,脸上溢满妩媚的笑意,轻轻一“欸”,却是楚人特有的唯唯之声,一副心领神会的温柔模样儿。络腮大胡须大喜过望,一挥手道:“走,回去睡觉,明早来。”踉跄着脚步与骑士们呼喝笑闹去了。


    山风冰凉地呼啸着,夜黑如漆。骑士们的喧闹声没有了,四周几座帐篷中发出了一片片沉重的鼾声。唯有这座大帐篷前的高杆上闪烁着一盏军灯,灯下的三个巡哨骑士敲着刁斗在几座帐篷的外围游动,走着走着,刁斗没了声音,接着是粗重的呼噜声。


    帐后的大山上响起了一声凄厉的鸮鸣,山根下响起了一声沉闷的苍狼长嗥。


    大帐中传来女子的隐隐哭泣与少年梦呓般的呻吟。帐中烛光倏忽熄灭,几乎在这刹那之间,红痣少女两手一伸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高杆上的军灯骤然熄灭了。三个黑影从大帐后无声地飘出,消失于茫茫燕山之中。


    天刚蒙蒙亮,大帐中女子突然哭叫起来:“稷儿!稷儿——你在哪里啊……”接着红痣少女也惊恐地尖叫起来:“公子!公子!你在哪里?快回来——”骑士们闻声赶来,拥进大帐一看,顿时人人噤声:军榻下一片血迹,军榻上却没有了黑衣少年。


    “公子何处去了?”络腮大胡须恍然惊醒,一声怒喝。


    红痣少女眼波汪汪地抽泣着:“我护着王妃在帐外小解,只得片刻,回帐已没有了公子,不晓得去了何处?”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个骑士低声惊恐道:“千夫长,莫非是,是燕山苍狼?”


    络腮大胡须满脸涨红大喝一声:“看个鸟!上马进山,找不到公子都给我死!”


    五百马队一阵飓风般卷进了燕山。两个女子冷冷地笑了。


    却说白起王陵带着嬴稷进入燕山峡谷,等候在那里的十名铁鹰锐士早已经备好三匹空鞍骏马,在夜风中飞驰北上,一个多时辰便进入了于延水河谷。马队立即拔营,人裹一块灰布,没有旗帜,也没有任何标志,南下直插燕赵边缘的代地。白起的谋划是:出了代地东折,再沿易水南下进入赵国,绕过魏韩周三国,直接从上党北部山地渡过汾水,西进离石要塞,尽快进入秦国河西大营。


    千骑锐士驰驱两日,将到易水北岸,却逢乌云四合,大雨连绵而来。这是春尾夏头的四月雨,既不是来去干净的急风暴雨,也不是初春的绵绵细雨,刷刷漫天韧劲十足,往往一下便是三五日不止。兵谚云:行军有三怕,断粮伏兵连阴下。大雨连绵道路泥泞,最是骑兵遭殃,非但不能飞奔驰骋,连走马也得看情形。大多时候,倒是骑士将衣服披在马背,人牵着马缰,小心翼翼地行走,比步卒还累。白起马队本是精锐铁骑,比寻常骑士更是重负。人多了铁甲兵器,马多了面具护甲,无论人驮还是马驮,都是见雨便多一百来斤。


    大雨一下,王陵便朝天骂了一嗓子:“鸟!你个老天爷,赶着脚下雨。”白起抬头四望了一阵,见天空乌云厚重,显然不是一洒而过的夏日白雨,立即高声下令:“上雨布,疾驰半个时辰,在土城山下扎营。”马队闻命发动,人人从马鞍侧的夹层里抽出一块涂过大漆的本色粗织布,刷啦展开披在身上。要说,这也是秦国新军的特殊装备之一,一方可遮盖骑士与马背的大漆防雨布,三遍大漆刷过,布面光滑如油,水沾即滚,骤遇大雨,倒也真能解得一时之困。片刻间雨布上身,马队变成了一片黝黑的松林,在大雨中从斜刺里插向西南土长城。


    在于延水河谷等待的几日,十名斥候已经将回程路途探查清楚。白起早在军图上做了特殊标记,知道易水西南是赵国修筑的依山土长城,扎营待晴不失为应急之策。这时大雨初起,地面尚硬,奔驰得一阵翻过了一道山梁,赵国土长城已经遥遥在望。突然,却见雨雾中两面红色大旗从前面两侧山麓迎面包抄过来。没有战鼓声,也没有喊杀声,在大雨中保持着整齐的奔驰队列。显然,这绝不是一支散兵游勇。


    “停!”白起断喝一声,正在从半山坡向下冲来的黑色马队竟齐刷刷勒马,立即在马蹄沓沓间聚成了三个扇形小方阵,若鼓勇而下,正是两翼包抄中央突破的骑兵基本阵法。几乎就在同时,两面红旗在山坡下聚拢,红衣骑士横列成阵,大雨中立显一道刀枪鲜明的兵墙。旗下大将冷冷高声道:“乐毅在此,谁敢越境?”


    白起眼光一扫,便见百步之外的这个乐毅三十余岁,除了黝黑的脸上一部络腮大胡须,大红斗篷猩红甲胄火红战马,如一团雨中的火焰。白起镇静地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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