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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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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洞香春所在的天街是魏国的文华之地,那么这条王街便是魏国的阴谋渊薮。魏国虽然经过了大变法,但在王族权力上却没有任何触动,依旧和老晋国时代没有多大差别,和同时代的其他战国与中小诸侯更没有什么差别。这些王族贵胄表面上很少出任国家重臣,更没有显赫的功业可言,但他们的权力伸展却大得惊人。一则,他们依然有自己相对独立的世袭封地,虽然这种封地只能收缴赋税而不能治民建军,但毕竟使他们有了雄厚稳定的财富基础。二则,他们在宫廷盘根错节,渗透力极强,对国君的牵制与影响很大。三则,他们有高贵的身份,却没有实际执掌的官署权力,好像一个清流阶层。这使得他们伸缩自如,既能对任何掌权做事的重臣寻隙发动攻讦,又决不会因为没有权力而受到轻视或罢官黜职,更不会有问斩杀头的威胁。对这样一个王族阶层,任何官员都必须将它划进自己所必须计较的势力架构。同样,任何外国特使密使想要达到比较艰难的目标,也必须到这里投送财富寻求变化。魏国是最强大的战国,其内政外交的些微变化都会波及列国。所以,这条王街事实上是天下闻名的阴谋交易之地。


    目下,一辆六尺车盖的华贵轺车正挤在车流中向王街深处而来。


    夜幕已经降临,王街虽然没有商家店铺,街边风灯却是二十步一盏,照得川流车马一片灿烂。随着华车一辆辆流进两边府邸,王街渐渐到了尽头,车流也渐渐疏落下来。最后,便只有这辆六尺车盖的轺车了。


    王街最深处,住着公子魏卬,确切说,应该是王子魏卬。战国时,只有对诸侯国国君的子弟,也就是“公”或“侯”的子弟才能称“公子”。大约秦汉之后,“公子”才与其实际身份脱离,化作了一种普遍的尊称。公子卬是魏武侯的庶出子、魏惠王的同父异母弟。就现下官职说,公子卬是白身。然而就实际影响力说,那可是一言九鼎。凡魏国官吏名士,都对公子卬的权力地位非常清楚,对他的为人做派更是心中有数。


    六尺车盖的华丽轺车在大门前刚一停稳,便有一个白发红衣的老者碎步走来迎接。这是府中总管,魏国人称为家老。老人笑意殷殷拱手道:“敢问先生,可是薛国贵客?”华车的主人已经下车,却是一位面色黧黑气度高贵的年轻人,身后跟着的一个仆人也是面白如玉,俊秀英武。客人向总管老人拱手道:“家老安好。在下正是薛国猗垣。”家老道:“公子已在府中等候多时,先生请。”猗垣从容笑道:“家老,我猗氏老族有个讲究,首次遇家老必得送一件薄礼,叫一路通吉。不成敬意,请家老笑纳。”说话间,身后俊仆已将一个精致的小木匣捧到家老面前。家老一看木匣四边包铜,便知里面决然是名贵珠宝,惊喜得深深一躬:“先生大富大贵,小老儿三生有幸也。”怀抱木匣忙不迭道,“先生请。”


    猗垣笑道:“在下有件小事相烦,不知家老肯赏方便否?”


    “先生有事但讲,小老儿在公子府尚算通达。”


    “在下有一爱妾,心慕公子夫人已久,托在下为夫人带来一件礼物。因在下行程匆匆,未必有幸一睹夫人风采。相烦家老代在下转呈夫人,在下他日再专程携小妾拜见夫人。不知可否?”一席话温文尔雅,给人好事却像求人一般,教人好生受用。


    家老脸泛红光,抱匣拱手道:“能代先生为夫人效劳,小老儿深为荣幸。”


    猗垣从俊仆手中接过一个在风灯下发着幽幽绿光的玉匣,双手捧起:“家老,这是西域雪山之国的一件貂裘,消融大雪于三尺之外。匣内尚有小妾一柬,请转呈夫人。”


    家老毕恭毕敬道:“先生真乃大雅之士,小老儿即刻去见夫人。”又回身高声道:“典门何在?”一个将领模样的守门将官跑步而来。家老肃然吩咐:“领先生去见公子,对公子说夫人唤我有事,即刻就来。”


    典门将官一声答应,谦恭地领着主仆二人向正厅而来。


    公子卬正在厅中欣赏一口名剑。在剑架上看来,这把剑的剑鞘铜锈斑驳,剑身长二尺许,显然是一口名贵古剑。凡在厅中等候贵客时,公子卬都在赏玩这口名剑。在他看来,府中所有珍宝的价值都不如这一口名剑。战国兵争之期,拥有一口名剑非但使身价地位倍增,且其实用价值更是异乎寻常。目下他之所以在这里耐心等候,是因为叔父公子梁向他竭力推荐一个薛国巨商,说这位商人如何有古人之风、如何有名士情怀、如何拥有天下罕见的珍宝且性格又如何豪侠,说这位商人就常住洞香春最有名的雅室,已经成为名士官员们争相结识的人物等等一大串。公子卬本来生性好奇,听叔父公子梁如此一番绘声绘色的介绍,不禁想见见这个神秘的大商人。公子梁慨然为他相约,说定今晚来访。如何掌灯已有三刻,客人还未到来?当然,最大的可能是王街塞车,否则见他公子卬的客人是不敢在酉时首刻之后到来的。说起来,王街这车流真是叫人无可奈何,看来还得和魏王提说一番,最好是将老红墙拆掉,将王街再加宽三丈,否则还真不方便。


    这时典门将官走了进来:“禀报公子,薛国先生猗垣到。”


    “家老何在?”公子卬隐隐不悦。


    “禀公子,夫人唤家老有事,家老特命末将先行领引先生,说他片刻即来。”


    公子卬本想到厅门迎接,想想未动,挥挥手道:“去请先生进来。”典门出得正厅,恭恭敬敬地将客人领入,悄悄退了出去。


    “在下薛国猗垣,久闻公子贤明高义,特来拜望。”


    公子卬眼前一亮!面前这个黧黑的年轻人一领大红金丝斗篷,一顶六寸高的墨玉冠,英挺威武,气度不凡,就连他身后的仆人也是丰神俊朗明目流盼。公子卬不禁暗暗称奇,商人中竟有如此人物?心思转动间拱手笑道:“魏卬不敢当先生高辞,先生请入座叙谈。”这时家老轻步进入正厅,公子卬当即吩咐:“给先生上茶。”


    猗垣在西侧的客位坐定,俊仆肃然立在身后。家老捧来茶器,俯身操作时向客人递过去一个兴奋的眼神。华贵的客人会意地笑了笑。


    公子卬在主位坐定,举起茶盅道:“先生请。”


    猗垣恭敬地举起茶盅:“吴茶名贵,多谢公子。”微呷一口,品味得很是雅致。


    “先生识得吴茶名贵,也算经多见广也。”公子卬没有忘记对方只是个商人,很是矜持。


    “在下别无所长,唯对天下器物略知一二,公子见笑了。”


    “噢?”公子卬微笑道,“听安邑传闻,言先生为商道奇人,多有才具。我有一口古剑,安邑无人识得,先生若能论定,也算得名器方家了。家老,拿古剑过来。”


    猗垣摆摆手道:“不用。赏剑在架,方显其神韵也。”说话间起身离座走到剑架前端详沉吟有顷,笑道:“公子这口古剑,当真天下名器,价值不菲。”但凡品评剑器,通常总是持剑在手先看剑鞘形制,再拔剑出鞘观察剑身。偏这位贵公子般的商人却只是站在剑架前端详,丝毫没有取剑在手的意思。


    公子卬心中颇有不悦,觉得这个商人未免托大,走过来淡淡笑道:“先生好眼力,相剑堪比薛烛了。”薛烛是春秋末期越国闻名的相剑大师。越王勾践灭吴称霸后,寻觅搜求天下名剑十二口,请来薛烛评定真伪等次。十二名剑并列于大厅剑架,薛烛一路走过,便指出其中五口是后来铸剑师仿制。经越国铸剑师开剑公议,证实薛烛所言无差。一时间,薛烛相剑名闻天下,称为剑器神相。公子卬这样比,显然是在嘲讽这位商人班门弄斧。


    猗垣却似浑然不觉,再度端详,还是没有动一动剑身,凝思有顷道:“此剑当是工布古剑,剑身之曲纹有如大河奔涌,连绵不绝。剑身当长二尺二三寸,连带剑格,长约三尺。”


    “噢?先生如何得知此剑纹状?”公子卬大是惊讶。


    “公子,在下祖上极喜收藏古剑名器与兵器图籍,实乃在下从书中学来也。就实说,在下还没见过这工布剑。”猗垣谦恭豁达地笑答。


    公子卬开始对这个商人刮目相看了,一拱手作礼道:“以先生眼光,这口古剑在当世名器中价值若何?”


    “工布剑自然是名剑极品。寻常人看来,自当是价值连城了。”


    “先生以为如何?”


    “尚非天品神品,只能屈居第三等。”


    “如何?第三等?!”公子卬又一次感到了无可名状的惊讶,摇头大笑道,“先生何其夸张也!请问,天下何剑堪称一、二等?”


    华贵的商人并未局促,不卑不亢道:“神品者,非干将、莫邪雌雄剑莫属。”


    公子卬无奈地点点头,这干将、莫邪一对雌雄剑,可是几百年来当世公认的神剑,品格自然比工布剑高了一等。他不禁问道:“难道还有比干将、莫邪更名贵的剑器么?”


    “堪称剑器天品者,当非天月剑莫属。”


    “天月剑?”公子卬轻轻冷笑着,“未尝闻也,却不知何人何时铸造?”


    “天月剑,蚩尤所铸。”华贵商人庄重地回答。


    “你,可是说的……与黄帝大战的蚩尤?”


    “自古以来,只有一个蚩尤。”


    公子卬不禁哈哈大笑:“尔等商人,专一的子虚乌有!蚩尤?蚩尤铸剑,那是坊间传闻,明白么?你还可说天帝之剑,真是!”刹那之间,公子卬对华贵商人的敬意全消,现出了王族子孙蔑视一切的傲气。


    客人却平静得一如止水,淡淡地微笑道:“在下对公子久有景仰之心,无以为敬,特将先祖收藏的蚩尤天月剑献赠公子。”


    “且慢且慢!你,你有蚩尤剑?”公子卬收敛笑容,露出冷冰冰神色。他觉得荒诞得可笑,他素来自视为天下剑器收藏的名家,最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公然卖弄玄虚。一个商人纵然有钱,纵然是剑器收藏世家,也不至于如此神奇,竟然搞出一口蚩尤剑来,简直匪夷所思!他目光一扫门口,忍不住就要下逐客令了。


    “小家老,打开天月剑,请公子品评。”客人依旧淡淡地微笑着。


    公子卬一怔,终于没有开口。他要看看这个名动安邑的豪客,究竟要拿一件何等物事来搪塞他。目不转睛地看去,那个丰神俊朗的仆人手里拿着的,原来是一支形状怪异的竹杖。此刻这个俊仆闻声将竹杖两端一扯,“嗒”的一响,赫然显出一支黑沉沉的弯月形物事,双手捧到公子卬面前。


    出于习惯,公子卬单手一托,只觉沉甸甸凉冰冰大是异常!莫名其妙的,他心中随着这冰凉的感觉便是一阵不由自主的震颤,连忙双手托住,发现这黑沉沉物件竟是通体一根,恍若天生一段生铁,细看之下竟大是困惑。通常,纵然是名贵剑器,剑鞘剑身之分也是决然鲜明的。剑鞘以木制居多,讲究者无非是包裹一层皮革、镶嵌几颗珍珠,但皮下终究须以木壳撑持,方有可容剑身的空隙。正因为如此,任何剑器一上手,剑鞘剑身的形制就会很清晰地感觉出来。但眼前这个沉甸甸凉冰冰的物件——目下公子卬还不能认为它是一口剑——却大是怪异。寻常剑鞘的外形,总是或多或少地对剑身有些须装饰作用。譬如剑鞘顶端有可能是方形的,但剑尖却一定不会是方形。这物件既称之为“剑”,搭手一托却丝毫没有剑鞘的感觉,简直就是一根冰凉的生铁包裹了一层皮革,将那物件的怪异弧形逼真地显露出来。看这皮革,却是质地细密,黑得发亮,却看不出是何种皮质。厚重一端当是剑格护手与剑柄,这是剑形之常理。但这物件却是怪异,通体几乎没有差别,三尺之外难以看出剑柄与剑身之分。上手之间,才会感觉到弧形稍小的一端有一段寸余宽的浑圆突起,之后便是一段圆柱。这便是“剑柄”么?几乎与剑身通体生成一根黑沉沉物件,令人感到怪异之中有一种威猛与神秘。


    纵是公子卬见多识广,也对这物件不敢轻易开口。沉默一阵,心中还是难以相信,不由将剑捧起道:“先生说是蚩尤剑,如何证实?”


    猗垣笑道:“这口工布剑,公子可曾实地用过?”


    “试过多次,削铁如泥,锋利无匹。”


    猗垣沉吟道:“只是有些可惜……”


    公子卬恍然笑道:“先生是说,与我的工布剑一试?”


    “工布剑天下极品,若有损伤,只怕暴殄天物。”


    公子卬傲然大笑:“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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