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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继光-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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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纶以为他盘缠叫人偷了,上上下下二十来号人,总不至于不带足盘缠吧。
戚继光其实已经告诉过他了,那天在法场全给了张经的女儿,叫她拿去办丧事了。
谭纶这才想起来,“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随后话题又扯到了胡宗宪身上,谭纶说戚继光够有面子、够风光的了!他没想到胡宗宪会登门去见戚继光,据他说,胡宗宪这人还是有架子的。如今白鹿还没献,已有风声,胡宗宪马上就放浙江巡抚了,现在正是仕途顺利、圣眷正隆、步步莲花、节节攀升、开顺风船的时候,如此礼贤下士,不容易。
说真的,戚继光还真不想结交他这样的人,他有权,和我戚继光无关,自己从来不想靠拉拉扯扯往上爬。戚继光看重的是官品、人品。
谭纶问他:“你说他人品不济?”
戚继光觉得谭纶是装糊涂,戚继光原来对胡宗宪印象不佳,多半来自谭纶的介绍。这次见了面,反倒稍有好感。胡宗宪很同情张经、李天宠,这就令戚继光敬重,皇上杀头的“乱臣贼子”,谁敢寄予同情?胡宗宪竟断言,日后必昭雪。
谭纶问:“他真这么说的?”
戚继光点点头:“不过,从另一件事看,又觉得他不是刚正不阿的君子,弄什么白鹿进献,这还不是逢迎之术?你与他共过事,会比我知道得少?”
谭纶说:“胡宗宪以宽以待人闻名,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嘛。”他主张看大节。
但戚继光又不能不对胡宗宪有怀疑:“王江泾大捷,主帅处死,他与赵文华得功,他既与赵文华为伍,必是巴结严嵩之人,这是小节吗?”
谭纶认为:“这也不能一概而论,水至清则无鱼,按你的说法,连我在内,举朝文武就没一个好人。”
戚继光说他强加于人,自己可没这么说。
谭纶说起那天他们的议论。当今圣上久不临朝,崇信道教,荒唐地让大臣填青词,青词写得好就能入阁,高拱、徐阶、袁炜、李春芳这些人,哪一个不靠青词起家?如果苛求,他们不都成了庸官、坏官了吗?可高拱、徐阶这些人,恰恰是匡正时弊、有能力支撑国家的柱石,能说都不是好人吗?不逢迎皇上,当得成官吗?当不成官,何谈报国?
戚继光 第九章(3)
戚继光倒也驳不倒他。
事同一理。谭纶前几天说过,戚继光一心想抗倭,保国安民,可没人用你,不也空有一腔凌云志吗?我谭纶倒赏识你,可惜纱帽太小。
戚继光叹口气:“时也、运也,那有什么办法。”
谭纶说:“有人赏识你,你又装清高!还挑剔人家是不是清官!”
戚继光笑:“你这可是太武断了,我什么时候装清高了?”
谭纶说他在胡宗宪面前就是装清高,胡宗宪人品如何,姑且不论,至少他想抗倭,他想起用能人,他赏识戚继光的才干,能圆戚继光的梦,让他英雄有用武之地,这还不够吗?
戚继光早就动心了,如果胡宗宪真的放了浙江巡抚,就是浙江抗倭举足轻重的人了,但胡宗宪并没明确表示推荐他、重用他。
谭纶说:“不想用你,他会卑躬屈膝地上赶着巴结你?你还没成气候吧?”
戚继光哈哈大笑:“瞧你说的,这么刻薄!”
谭纶说:“怎么样,无言以对了吧?”
戚继光也怀疑胡宗宪的力量,他还做不到左右朝廷吧?
谭纶却坚信不疑,他虽左右不了皇上,可他背后有能左右朝廷的巨擘,还用说他的名字吗?
这当然指严嵩了。戚继光觉得他分析得有理,决定痛痛快快去赴宴。他又开玩笑地说:“你好像拿了胡宗宪不少银子,不然何以这么卖力气替他当说客?”
谭纶说:“你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两个人又哈哈地笑起来。

在西苑门口,送嘉靖皇帝上了龙辇后,蓝道行对严嵩诡秘地一笑,说:“今天我可帮相爷大忙了吧?”
严嵩心里说,劝皇上上朝也算帮我忙?乾坤社稷又不姓严。可他不能轻易得罪小人,只得赔笑脸:“那是。一定重金酬谢。”
蓝道行酸酸地说:“你知道,我不缺金子,我家尿壶都是用金子打的。”
这话一半是真、一半是狂。严嵩心里恨得痒痒的,却惹不起,很尴尬,只好违心表态:“想要什么,道长尽管开口,只要我有的。”
蓝道行嘿嘿一笑:“你当然有,相爷别心疼,我要的不过是一张纸而已。”他在肚子里已谋划多日,今天终于找着了机会张口,张口三分利,不给也够本。
严嵩一惊,心咕咚一下沉下去,一张纸?什么纸?他首先敏感地想到是《清明上河图》。但又觉得不可能,这是人不知鬼不觉的事呀!严嵩随即转移视线道:“一张纸?是想要老夫给你写一幅字吗?”
蓝道行话说得够阴损了:“你的字,也许二百年后才值钱。我要你一幅画,是你收藏的。”
严嵩惊得心快停跳了:“画?什么画?”
蓝道行一字一顿小声地说:“《清明上河图》。”
严嵩既惊讶又气愤,又显得很惊慌,心里都骂他祖宗三代了,嘴上却得敷衍说:“我哪有《清明上河图》?连皇上都在寻找《清明上河图》的下落,我有了不上缴朝廷,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吗?”
蓝道行诡诈地说:“欺不欺君,每个人心里都有数。没有就算了,也不必为难。”
蓝道行说完,追皇上的轿子去了,严嵩弄得六神无主起来,腿也发软了,两脚像踩着一团棉花一样无力,恨得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乾清宫净鞭三响,在众多宫女、太监簇拥下,许久不露面的嘉靖皇帝登上了御座。百官在严嵩引领下舞蹈山呼万岁毕,严嵩暂时把一肚子烦恼忘掉,强打精神出班奏道:
“我主圣明,当今盛世,海晏河清,万民富足,祥瑞之气一再呈现,今东南浙境又现白鹿一头,与向年所现互为彰显,今浙江按察使胡宗宪特来京师献祥瑞之白鹿,敬请我主收纳。”
戚继光 第九章(4)
嘉靖皇帝道:“进献上来吧。”
一时吉庆之乐大作。
二十四个穿吉服的太监抬着白鹿笼子从殿外走来。文武百官争相启踵观看。胡宗宪缓步走在白鹿笼子前,他很风光,显然注意到了四面八方投向他的目光,有点陶醉。不知他是否分辨出那并不相同的眼神,有艳羡的、有嫉妒的、也有轻蔑的。
白鹿置于丹墀下,胡宗宪跪下叩头:“臣胡宗宪祝圣上万寿无疆!”
嘉靖皇帝走下龙椅,来到丹墀下,围着白鹿转了一圈,面露喜色。当他走回去,坐到御座后,开口道:“好啊,我朝自太祖开基以来,国富民丰,上苍才一再示瑞,朕记得,我朝十年,郑王朱厚烷献白雀,荐之宗庙。我朝十二年河南献白鹿,朕再告瑞于太庙,今胡宗宪又一次献白鹿,朕将亲自告谢玄极殿,还要遣官分告各庙。各官有贺表可上。”
众官再次山呼万岁。
嘉靖皇帝道:“胡宗宪忠敬献瑞有功,抗倭有功,着即升为浙江巡抚。”
胡宗宪叩头谢恩。
一个大臣出班奏道:“工部为整修黄河事,有事要奏……”
但嘉靖皇帝随即起身:“朕去太庙告瑞了,有事要奏的叫通政司或内阁封奏给朕。”
众官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嘉靖皇帝拂袖而去。

戚继光刚告别谭纶回到山东会馆,徐渭替胡宗宪取“公事”来了,有了“公事”,才可去兵部领饷银。
戚继光迎到大门口,一再称谢,这等小事,怎么敢劳动文长先生呢?
徐渭却毫不介意,这算什么?他说自己是胡宗宪幕宾,本来就是办杂差的。
事实上,徐渭白跑了一趟腿。戚继光不得不托徐渭向胡大人道个歉,领饷银的“公事”丢了,胡大人再有门路,也是空口无凭啊。他想再找找看,实在找不到,只好派人回山东去补办了,实在对不起了。
他没法说送给沈四维银子时,误把装有“公事”的牛皮口袋也送出去了,那和做官把印丢了一样,太有失体面了。
徐渭坚持不肯进去喝茶,抱拳后上了轿,劝他别着急,慢慢找,总会找到的。实在找不到,派人回山东去补办一份,也不是什么难事,顶多耽搁些时日。
戚继光送到大门外,目送他轿子走远才返回,一边走一边思忖,沈四维住在哪里呢?京城太大,打听都无法打听。
住在城隍庙里的沈四维和李芳菲正要送还领饷“公事”呢。她二人卖了首饰,都换上了新衣服,看上去又是大家闺秀模样了。
李芳菲催她别再磨蹭,马上进城去。李芳菲说,人家丢了“公事”,不得急疯了呀?不马上去送,多对不起人哪!这一说,沈四维决定马上进城。李芳菲央求沈四维,她也想跟去,理由是一个人留在破庙里害怕。
没想到沈四维很痛快地答应下来,李芳菲不去,她还想拉着她去呢!
李芳菲大出所料:“真的?”
沈四维有她的打算,只是不能对李芳菲明说就是了。她告诉李芳菲,当然是真的。不过,她得听话。做不到,就别跟去了。
李芳菲说:“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还不行吗?”
沈四维笑了:“这可是你说的呀,到时候不许反悔。”
送走了徐渭,戚继光坐在桌前发了一会儿呆。
跟随他的百户陈子平问他,今天是否动身回山东?此前他已告诉陈子平,有可能派他返回卫所去补办“公事”。
但戚继光又说不忙,让他再等等。
陈子平已不抱希望,不敢指望那女的会把公文再送回来。
戚继光很自信,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错,她会来的。
戚继光 第九章(5)
陈子平说,若来,早来了。
戚继光判断,她是忙于给父亲收尸,哪有工夫啊。再说,那张给兵部的文书,对她不过是废纸一张,毫无用处。
陈子平是怕再耽搁下去误事,人家胡大人好不容易答应帮忙通融兵部了……
戚继光有些不耐烦了:“我说过了,她肯定会送来的。”
这时,忽然有人在窗外说:“戚大人没外出吧?有两位小姐来访!”
戚继光兴奋地跳起来:“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你还愣在这干嘛?还不快去接客!”
陈子平前脚出去,戚继光后脚又追了出来:“算了、算了,还是我亲自去接吧。”

这是首辅严府后院一间密室,尽管这里远离住室,密闭的房子里一阵鬼哭狼嚎的动静还是传出很远,屋梁上吊着人,正是管家,地上也跪着几个人,打手们用皮鞭蘸凉水抽打着。
《清明上河图》的泄密,让严嵩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不出是从哪里跑的风。他连忠心耿耿的管家也不敢信任了,他必须拷问出这个“家贼”来。
一时拷问不出结果来,严嵩愁眉不展地在地上踱来踱去。
严世蕃脚步匆忙地进来,问他父亲,是什么事这么急,非叫他放下手里的事,急如星火地赶来呀?有好几个奏折等着批呢。
严嵩沮丧地告诉儿子,祸事临头了,说话时,舌头都打颤了,灰暗的眸子里恐慌又绝望。严世蕃还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不冷静,情绪如此失控。
严世蕃问:“怎么了?”
严嵩恨恨地骂道:“蓝道行这王八蛋,他想敲诈我!”
严世蕃想不出严嵩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了,他为什么敲诈父亲?
严嵩说:“他居然冲我要《清明上河图》!”
严世蕃大惊,也吓了一跳,他有耳报神吗?前天刚到手,他就知道了?从哪漏的风?严嵩也正为这个百思不得其解呀!严世蕃也作出了这样的判断,除非家里出了内鬼!
严嵩也想到了,不然不会先对管家下手,连他都上了大刑了。
这时一个家丁过来报告,受刑人都快打死了,一句口供没有。
严嵩挥挥手,让他先用凉水喷醒!
家丁下去了。严世蕃觉得,现在谁是内鬼、家贼并不重要,得防着蓝道行这个妖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啊!此前严嵩对他说过,蓝道行是皇上手中牵制严嵩的一手绝棋。
是呀,不能不小心。严嵩最怕他扶乩,借仙人之口杀人,皇上也常利用这个制衡。
严世蕃劝父亲忍痛割爱,小不忍则乱大谋,只是,未免太便宜这妖道了!
把画给了他,严嵩心有不甘。不给吧,蓝道行岂能善罢甘休?他既敢张口,就没安好心,下一步早想好了!
严世蕃也想来硬的。他可以找几个骨头硬一点的御史、给事中狠狠参他一本,把他打趴下,也就无忧了,况且也是为国除害。
严嵩毕竟老谋深算。他何尝不希望把这妖道拉下马?可他正受宠,皇上信道,想长生不老,全指望他呢,一天也离不开。
严世蕃说,听说皇上还要加封他少保?
是呀,蓝道行常扶乩请仙,借神仙之口,想置谁于死地,一句话的事。严嵩担心扳不倒他,打虎不成反被虎伤!
严世蕃还想到一个能制伏他的办法,干脆把《清明上河图》献给皇上,他就屁也不敢放了。
这主意,严嵩也想到了。这等于摘了他的心肝一样。况且,只要画不给蓝道行,你照样还是彻底得罪了他,他今天不找你茬,明天也必寻衅报复,他是皇上身边的佞臣,防不胜防啊!弄不好,会是人财两空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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