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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书话-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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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法有衾无衣,有椁无棺,血肉时化入土。余生无益于人,死亦不欲有
害于人,安得负土而出之石,掘土数尺,凿空足容吾身,即石面大书刻
曰栖清山人王侃之藏,死时摇圆家拢扇肫渲校林侄孤笕绻剩�
取古人藏其体魄勿使人畏恶之意,虽于礼俗未合,亦非无所师法也。

又《衡言》卷三云:
习俗移人,聪明才智之士苟无定见,鲜不随风而靡。长乐老历事四
姓,亦以其时不尚气节,故反以为荣耳。使其生于南宋,道学中未必无
此人也。

此外还有好些好意思,不过引用已多,大有文抄公的嫌疑,所以只好割爱了。
就上面所抄的看去,可以知道他思想的大略,这虽然不能说怎么新奇,

却难得那样清楚,而且还在七八十年前,有地方实在还比现在的人更是明白。

现在有谁像他那样的反对读经做八股呢?《巴山七种》随处多有,薄值可得,

大家破工夫一读,其亦不无小补欤。(廿三年六月)


□1934 年6 月16 日刊《大公报》,署名岂明
□收入《夜读抄》

五杂组

谢在杭的著作除《史■》外,我所见的都是日本翻刻本,如《五杂组》
刻于宽文辛丑(一六六一),《文海披沙》在宽延庚午(一七五○),《麈
馀》在宽政戊午(一七九八),《小草斋诗话》则在天保辛卯(一八三一),
距宽文时已有百七十年了。小草斋论诗大抵是反钟谭而崇徐李,我也看不出
他的好处来。《麈馀》全是志异体,所记的无非什么逆妇变猪之类而已,我
买来一读完全为的是谢在杭名字的缘故。《文海披沙》见于《四库存目》,
焦竑序中云:“取《文海披沙》刻之南中,而属余为序”,可知当时曾有刊
本,而世少流传,《郑堂读书记》卷五十七所举亦根据写本,清季《申报》
馆重印则即用日本刻为底本,其《续书目》中缕馨仙史提要云:“唯闻先生
脱稿后并未问世,继乃流入东瀛,得寿梨枣,近始重返中华,然则鸡林贾人
之购《长庆集》不得专美于前矣。”恐或有误。关于此书,《四库提要》及
《读书记》大加轻诋,焦竑陈五昌二序又备极称扬,其实都要打个折扣。在
许多笔记中这原是可读的一部,不过也并没有多少独自的特色,比起《五杂
组》来就难免要落后尘了。

《五杂组》十六卷,前有李本宁序,却没有年月。原书卷九云:“物作
人言,余于《文海披沙》中详载之。”今案《文海披沙》有万历辛亥(一六
一一)序,则成书当在此后。卷五云,“大同中翰马呈德其内人孕八岁而生
子,以癸卯孕,庚戌免身,子亦不甚大,但发长尺许,今才三岁,即能诵诗
书如流。”计其记此文时当在万历壬子,但卷三又云,“万历辛丑四月望日
与崔徵仲孝廉登张秋之戊己山”,则又系隔岁事。大抵在此几年中陆续所记,
而在万历末年所编成者欤。全书分五部,凡天部二卷,地部二卷,人部物部
事部各四卷。其中我觉得最有意思的乃是物部,物类繁多,易引人注意,随
处随事可见格物工夫,博识新知固可贵重,即只平常纪叙,而观察清楚,文
章简洁,亦复可诵。写自然事物的小文向来不多,其佳者更难得。英国怀德
(GilbertWhite)之《自然史》可谓至矣,举世无匹。在中国昔日尝有段柯
古的《酉阳杂俎》,其次则此《五杂组》。此二者与怀德书不能比较,但在
无鸟之乡此亦蝙蝠耳。在杭与柯古均好谈异,传说和事实往往混淆,然而亦
时好奇喜探索,便能有新意,又善于文字,皆其所长也。《五杂组》卷九记
海滨异物云:

龙虾大者重二十馀斤,须三尺馀,可为杖。蚶大者如斗,可为香炉。
蚌大者如箕。此皆海滨人习见,不足为异也。
又记南方虫蠹云:

岭南屋柱多为虫蠹,入夜则啮声刮刮,通夕搅人眠,书籍蟫蛀尤甚。

故其地无百年之室,无五十年之书,而蛇虫虺蜴纵横与人杂处,著依稀

蛮獠之习矣。
又记小虫二则云:
山东草间有小虫,大仅如沙砾,噆人痒痛,觅之即不可得,俗名拿
不住。吾闽中亦有之,俗名没子,盖乌有之意也,视山东名为佳矣。
“浙中郡斋尝有小虫,似蛴螬而小如针尾,好缘纸窗间,能以足敲

纸作声,静听之如滴水然,迹之辄跃,此亦焦螟之类欤。案《元氏长庆
集》虫豸诗之五为《蟆子》,序云,“蟆,蚊类也,其身黑而小,不碍纱縠,
夜伏而昼飞,”盖即没子欤。今北平有白蛉亦相类,但白而不黑耳。又《续


博物志》云,“有小虫至微而响甚,寻之不可见,号窃虫。”日本亦有之,
云似蚜虫,身短小,灰黄色,头部较大而颚尤强大,住于人家,以颚摩门窗,
发声沙沙如点茶,故名点茶虫,又称洗赤豆虫,英国则称之为送终虫
(Deathwatch),民间迷信如闻此虫声,主有人死亡云。读在杭小文乃极潇
洒可喜,唯比之焦螟亦未免嗜奇之过,至论命名之有风致则殆无过于日本矣。
卷九记燕市食物云:

余弱冠至燕,市上百无所有,鸡鹅羊豕之外,得一鱼以为稀品矣。
越二十年,鱼蟹反贱于江南,蛤蜊银鱼,蛏蚶黄甲,累累满市。此亦风
气自南而北之证也。

卷十一记青州食物云:

青州虽为齐属,然其气候大类江南,山饶珍果,海富奇错。林薄之
间,桃李楂梨,柿杏苹枣,红白相望,四时不绝。市上鱼蟹腥风逆鼻,
而土人不知贵重也,有小蟹如彭越状,人家皆以喂猫鸭,大至蛑蝤黄甲,
亦但腌藏臭腐而已。使南方人居之,使山无遗利,水无遗族,其富庶又
不知何如也。

又卷九论南人口食云:

南人口食可谓不择之甚,岭南蚁卵蚺蛇皆为珍膳,水鸡虾蟆其实一
类,闽有龙虱者飞水田中,与灶虫分毫无别,又有土笋者全类蚯蚓。扩
而充之,天下殆无不可食之物。燕齐之人食蝎及蝗。余行部至安丘,一
门人家取草虫有子者炸黄色入馔,余诧之,归语从吏,云此中珍品也,
名蚰子,缙绅中尤雅嗜之。然余终不敢食也。则蛮方有食毛虫蜜唧者又
何足怪。

清王侃在《江州笔谈》卷下亦有关于这事的一节话:

北人笑南人口馋,无论何虫随意命名即取啖之,以余所见,大约闽
人尤甚。然天下有肉无毒者无不可食,虫豸之类蠕然而肥,得脱于人口
者,必其种类太少,不足以供大嚼。不然,如九香虫(案即上文所云龙
虱)者,水涸丛聚江石下,泄气令人掩鼻,入釜中以微火烘之,泄气既
尽,遂觉香美,使人垂涎,舟人以一钱易数十枚呷酒,小儿亦喜食之,
其他蜣螂蚱蜢之属亦皆香美。然则欲不为人所食,必小如蚊虻蚍蜉而后
可。

二文皆平正可喜,谢云天下殆无不可食之物,王云天下有肉无毒者无不可食,
语益精要,由此言之,口食异同亦殊不足论矣。我们所想知道的是何种虫豸
何法制作是何味道,而此可食及诸不可食的虫豸其形状生活为何,亦所欲知,
是即我们平人的一点知识欲,然而欲求得之盖大不易,求诸科学则太深,求
之文学又常太浮也。此类文艺趣味的自然史或自然史趣味的文集本来就该有
些了,现在既不可得,乃于三百年前求之,古人虽贤,岂能完全胜此重任哉。
我们读《五杂组》,纵百稗而一米,固犹当欢喜赞叹,而况所得亦已不少乎。

(廿三年六月)

□1934 年6 月30 日刊《大公报》,署名岂明
□收入《夜读抄》

文饭小品

民国初年我在绍兴城内做中学教师,忽发乡曲之见,想搜集一点越人著
作,这且以山阴会稽为限。然而此事亦大难,书既难得,力亦有所未逮,结
果是搜到的寥寥无几,更不必说什么名著善本了。有一天,在大路口的一家
熟识的书摊里,用了两三角钱买到一本残书,这却很令我喜欢。书名《谑庵
文饭小品》,山阴王思任著,这只是卷三一册,共九十四叶,有游记二十二
篇。王思任是明末的名人,有气节有文章,而他的文章又据说是游记最好,
所以这一册虽是残佚,却也可以算是精华。其中有《游西山诸名胜记》,《游
满井记》,《游杭州诸胜记》,《先后游吾越诸胜记》,都是我所爱读的文
章。如《游杭州诸胜记》第四则云:

西湖之妙,山光水影,明媚相涵,图画天开,镜花自照,四时皆宜
也。然涌金门苦于官皂,钱塘门苦僧,苦客,清波门苦鬼。胜在岳坟,
最胜在孤山与断桥。吾极不乐豪家徽贾,重楼架舫,优喧粉笑,势利传
杯,留门趋入。所喜者野航两棹,坐恰两三,随处夷犹,侣同鸥鹭,或
柳堤鱼酒,或僧屋饭蔬,可信可宿,不过一二金而轻移曲探,可尽两湖
之致。

又《游慧锡两山记》云:

越人自北归,望见锡山,如见眷属。其飞青天半,久暍而得浆也,
然地下之浆又慧泉首妙。居人皆蒋姓,市泉酒独佳,有妇折阅,意闲态
远,予乐过之。买泥人,买纸鸡,买木虎,买兰陵面具,买小刀戟,以
贻儿辈。至其酒,出净磁,许先尝论值。予丐冽者清者,渠言燥点择奉,
吃甜酒尚可做人乎?冤家!直得一死。沈丘壑曰,若使文君当垆,置相
如何地也。

谑庵孙田锡于卷头注曰,“口齿清历,似有一酒胡在内,呼之或出耳。”《游
西山诸名胜记》中述裂帛湖边一小景云:

有角巾遥步者,望之是巢必大。仲容目短,大然曰,是是,果巢必
大也,则哄唤之。必大曰,王季重哉,何至此?入山见似人而喜也。至
则共执其臂,索酒食,如兵番子得贼者。必大叫曰,无梏我,有有有。
耳语其僮,速速。必大予社友,十六岁戊子乡荐,尊公先生有水田十顷,
在瓮山,构居积谷,若眉坞,可扰。不二时,酒至,酒且薏,肉有金蹄,
有脍,有小鱼鳞鳞,有馎饦,有南笋旧芥撇兰头,豉酱称是。就堤作灶,
折枯作火,挥拳歌舞,瓶之罄矣。必大张其说曰,吾有内酝万瓶,可淹
杀公等许许,三狂二秃何足难。邀往便往,刑一鸡,摘蔬求豕。庄妇村
中俏也,亟治庖。又有棋局,一宵千古。

又《雁荡记》起首云:
雁荡山是造化小儿时所作者,事事俱糖担中物,不然则盘古前失存

姓氏大人家劫灰未尽之花园耳。
以上几节文章颇可以代表谑庵的作风,其好处在于表现之鲜新与设想之奇
辟,但有时亦有古怪难解之弊。他与徐渭、倪元璐、谭元春、刘侗,均不是
一派,虽然也总是同一路,却很不相同,他所独有的特点大约可以说是谑罢。
以诙谐手法写文章,到谑庵的境界,的确是大成就,值得我辈的赞叹,不过
这是降龙伏虎的手段,我们也万万弄不来。古人云,学我者病,来者方多,
谑庵的文集上也该当题上这两句话去。


王季重的九种十一种后来在图书馆里也看到过,但是我总不能忘记《文
饭小品》。今年春天在北平总算找到一部,据说是从山东来的,凡五卷,谑
庵子鼎起跋称戊戌,盖刻于顺治十五年也。卷一为致词、尺牍、启、表、判、
募疏、赞、铭、引、题词、跋、纪事、说、骚、赋。卷二为诗,内分乐府、
风雅什、诗、诗馀、歌行,末附《悔谑》,计四十则,鸿宝《应本》中有一
序,今未收。卷三、四为记与传。卷五则为序、行状、墓志铭、祭文,以《奕
律》四十条附焉。据余增远序中云:

“向其所刻,星分棋布,未归一致,乃于读书佳山水间手自校雠,定为
六十卷,命曰《文饭》,雕几未半,而玉楼召去,刻遂不成。”此五卷盖鼎
起所选,其跋云:

蓄志成先君子《文饭》而制于力,勉以小品先之。而毁言至,曰,
以子而选父,篡也;以愚而选智,诞也;以大而选小,舛也。似也,然
《易》不云乎?八卦而小成,则大成者小成之引伸也。智者千虑,不废
愚者之一得。父子之间,外人那得知,此吾家语也。吾第使天下先知有
《文饭》,饥者易为食而已。知我罪我,于我何有哉。

宋长白于康熙乙酉著《柳亭诗话》,卷二十九有《倪王》一条云:

明末诗文之弊,以雕琢小巧为长,篠骖飙犊之类万口一声。吾乡先
正如倪文正鸿宝、王文节季重皆名重一时,《代言》、《文饭》,有识
者所共见矣。至其诗若倪之“曲有公无渡,药难王不留”,王之“买天
应较尺,赊月不论钱”,歇后市语,信手拈来,直谓之游戏三昧可耳。
歇后市语迥异篠骖之类,长白即先后自相矛盾,至其所谓《文饭》殆即
《文饭小品》,盖《文饭》全集似终未刊行也。王鼎起以选本称为小品,
恰合原语本义,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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