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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国革命亲历者的私人记录-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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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畅挤进我和李富春之间:“你这个‘小鬼’,搞秘密调查啦!我是蔡畅呀!叫我大姐好啦!”

  我有些吃惊:“原来你就是蔡畅大姐呀,经常听大家念叨呢!”

  数日后,一群红军的工兵来排除未爆炸的炸弹,我站在陈云窑洞前看热闹。炸弹钻进黄土,留下黑洞洞的大窟窿,四周的黄土被挤出许多裂缝。工兵们挖掘了一个一丈多深的大坑,整个炸弹暴露出来。折引信时,他们设立警戒线,清理现场,我就趴在陈云那孔毁坏的窑洞里看热闹。工兵拆下来的引信像一只长长的冬瓜。然后,在炸弹的尾翅上栓系大绳,几十个人“嘿哟嘿哟”喊号子,一寸一寸地把炸弹拖拽出深坑。炸弹长约三米,像大水缸一样粗,通体涂灰色油漆,印有几行黑色字母。有人在一旁辨认说,这是美国制造的炸弹,卖给日本人的。从炸弹壳里掏出数百斤黄色炸药,一筐一筐地抬下凤凰山,用马车运走。以后,这些炸药当作染料,染出黄色的布匹,缝制军衣。炸弹壳敲成碎块儿,打造了开荒用的钁和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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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桥儿沟的河滩上     

  日本人轰炸延安后,党训班搬到距离延安大约九华里桥儿沟继续办学。

  1939年初,刘锡五离开延安,去晋东南任中共北方局组织部长。王德、张苏来到桥儿沟接手党训班的领导工作。

  桥儿沟,几排窑洞,山脚的土坯房屋和山腰的窑洞连成一片,是一座百十户人家的小山村。一座高大威严的天主教堂堵在沟口。

  党训班的首期学员结业,又来了一批新学员。开学典礼的聚餐比起城隍庙的那次差远了,大灶只做了三个菜。每个学习班组只有一盆盛菜,一只水桶打饭。学员就把水桶里的大米饭倒在各自的毛巾上,腾空水桶去打那两份菜。

  夏日,党训班学员成群结队穿过飞机场的跑道,去延河边洗衣洗澡,我警告他们:“你们最好不要在延河里洗澡,河里有吸水的大洞,会把洗澡的人吸到洞里,人就淹死啦。”学员们不信,问我怎么知道的。我给他们讲,1937年夏天,因为洗澡淹死人的那次事故……

  1937年夏,延安城里的警卫勤务马夫伙夫互相之间混得很熟,老老少少成群结队去延河洗澡。清凉山下的延河水势平静,距离东门最近。我不会游泳,心里还记得父亲在四川的叮嘱,死活不肯下水。大家赤条条地跳进延河里嬉水。到了该回城里照顾首长的时候,大家穿好衣服要走,发现沙滩上还丢着一堆衣裳,再看看延河,静悄悄的无人踪影,大家慌了,不知道怎么办好。

  一位老马夫说:“首长他们遇事常常找群众,我们去几个人,进城找老百姓问一问,求求他们帮忙。”

  来了几个三十多岁的陕北汉子,他们纷纷埋怨:“你们红军没有来时,国民党的兵在这个地方,一下子淹死了三十多口子,你们还敢来这里洗澡!”

  “那个国民党连长带队来洗澡,集合了,沙滩上还有一大片衣裳没人穿,找我们老百姓下河去捞人,这个清凉山下有一个大洞,往里吸水,也把人吸进去了。”

  “这些国民党也是罪有报应,你们看嘉岭山那棵大树,先前那里是道姑庵,国民党兵上山糟蹋道姑,杀人放火,整座大庙都毁了。”

  延安老乡边说边蹚下延河,潜入水中,捞出一具尸体,正是傅连暲的警卫员。他喊我一起来玩水,自己却不能回家!万水千山从四川走到陕北,大江大河没有翻船,却让浅浅的延河淹死了。太冤了!

  学员们听了我讲的事故,有些害怕了,都说我们不要在这里游泳洗澡了。

  党训班新来一工作人员,四十多岁,南方人,善谈。他无具体工作,常和张苏、劳董几个人闲聊。他自己讲,曾在冯玉祥部队里工作,后来和邓小平等人一起被冯玉祥“礼送出境”,未遭杀身之祸。他常讲一些冯玉祥的故事……

  冯玉祥发迹后,还不会写字,每次开支军饷,须经他亲笔签字领款,他只会写“冯玉祥”三个字,又怕有人模仿笔迹,冒领军饷。冯玉祥在毛笔的笔芯里装上铁针,暗设机关。后来在对帐的时候,冯玉祥说,这笔十万元的款子,我记得没有哇!银行经理说,有您的签字领款条。冯玉祥双手举起纸条,迎着灯光一照,大怒:“这个签字是假的!”原来,冯玉祥用毛笔签字,顿笔时用力下按笔杆,铁针将纸扎出一个个小孔,小孔透光,可辨别真假签字。仿冒冯玉祥笔迹的军官必然死路一条。

  冯玉祥去南京见蒋介石,大白天在总统府打着灯笼行走,讽刺国民党统治的黑暗;蒋介石请冯玉祥吃饭,冯玉祥只剥馒头皮吃,蒋问为什么。冯说馒头瓤子留给你的弟子吃。蒋问明白了黄埔毕业出来的将校军官不吃馒头皮,为此专门下令,今后吃馒头必须连皮一起吃,否则枪毙。

  众人又议论一阵冯玉祥交错了朋友,与蒋介石这个流氓拜把兄弟,能有好果子吃?人不怕吃亏上当,就怕撞上南墙也不回头。

  讲冯玉祥故事的这位同志,患一种“脱皮”怪病,浑身上下爆皮屑,脱下衣服一抖,皮肤的碎末纷纷落下,地面上好像铺了一层米糠。有医生说,这个症状就是小时候缺乏营养,吃油吃的太少!

  党训班迁移龙儿寺,有一位新学员也患“脱皮症”。大灶每月专门给他熬炼三斤猪油,油脂油渣灌入一只瓷钵。吃饭时,这位学员独自去舀一勺猪油,兑入小米饭。听王德讲,毛主席专门讲了这件事,虽然我们现在缺油,像他这样的病人我们要照顾好。

  当时延安的一些干部为毛主席与江青婚事着实地吵嚷了一番,我们几个“红小鬼”都有不同看法。

  “贺大姐走了,没人跟毛主席吵架了!”

  “毛主席见了江青,好高兴好高兴,精神也好多了。”

  “毛主席愿意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别人吵吵啥呢!”

  我们的悄悄议论是没有人去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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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主席来讲党课     

  1940年春,毛主席从延安骑马来党训班讲课。这天,提前开过午饭,一百多名学员和教员整队出发。党训班主任王德、张苏率队走在最前面。走了二十里的山路,出了沟口,在去西安的公路旁边的沟门村,队伍等候在村前的空地上。打前站的同志从老乡家里借来一张破旧的条桌,当作讲台。学员们席地而坐,等候毛主席。

  过了半晌,四名警卫和毛主席纵马来了。王德、张苏急忙上前护助毛主席下马。王德站到木桌前,讲了几句开场话,喊上一名学员坐到桌旁做记录。

  毛主席首先设问:同志们,为什么我们要抗日?他停顿了一下,环顾听众,随即答道:再不抗日中国就要亡国,人民大众要做亡国奴,将要陷入更深的苦海之中。

  我看王德离开会场,向村里走去,急忙跟在他身后,王德拦住我说:“在这里不会出事的,你也听一听,机会难得啊!”

  毛主席继续讲:目前,我们延安经济困难重重,没有机器,没有工厂,也没有坦克飞机和大炮。一些同志到了延安,只看见铺天盖地的黄土,觉得枯燥无味,觉得一身本领,无用武之地。你们中间有许多人搞过飞机,搞过轮船,搞过汽车,这些东西,今天在延安都搞不成!但是,总有一天,这些东西我们都会有的,那一天就是抗战胜利之日,是新中国诞生之日。

  他说:为了抗日,你们从敌后来到延安,你们是好样的!你们若学懂马列,坚持到抗战胜利,那你们更是好样的!学员们互相交换着兴奋坚毅的眼神。毛主席又说:我们的革命走了许多弯弯路,党内出现多次错误路线,主要原因是真正懂马列的同志太少了!如果我们党内有两百到三百名真正掌握马列主义精髓的同志,中国革命成功就要快得多了。希望你们由孔夫子的信徒、基督的信徒转变为马克思、列宁的信徒。

  毛主席在讲话中多次谈今论古,博引旁证,话题放得开,又能收得拢,学员们听得如醉如痴,有人竞呆呆地忘了做笔记。他继续说:现在中国人民受到重重压迫就够呛了,你们写人民的“人”字,还要在上面加上三撇!人民的压力不就更沉重了?你们三笔写一个“工”字,怎么不行啊?非得把“工”字写得弯一弯!工人的腰杆子根本就直不起来,你们还要他们再弯一弯!你们知识分子想一想啊,对人民要有什么样的感情啊,反正我是想了。你们从现在起写字写文章,都要改过来。这样人民就欢迎你们了。你们与人民融合在一起,人民支持你们,还有什么样的困难克服不了?

  毛主席最后勉励学员:党中央对你们这些同志寄予很大希望,你们都有一定的文化知识,甚至是某些方面的专家学者。恩格思曾经说过,真正的共产主义者是用先进的科学知识武装头脑的人,你们的关键是提高觉悟,提高思想水平。希望你们多学马列,学懂马列,用马列主义武装头脑,成为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者。

  这年春末,王德对我说:“中组部调你回去,有新工作。你找劳董转组织关系。”

  我独自一人离开龙儿寺,回到延安北门外西山的中组部。不久,党训班停办,王德也回到中组部。



/* 43 */
  与中组部管理员明子善打架     

  我从龙儿寺回到延安北门外,和姜大民住在一孔窑洞。姜大民是王盛荣的勤务员,兼顾刘子载和张秀岩。

  那天上午,王德找我:“小李,你给我弄些煤好不好?”

  中组部取暖的煤炭堆放在山脚下管理员的窑洞前。我弯腰抱起一块磨盘大小的煤炭正要走,管理员明子善拦住我:“你们几个三天两头来拿煤,这几家烧的煤太多了,(我)哪里有钱买得起呀!”

  见他拦住去路,我急了:“你不让我搬煤,首长炉火熄灭了,人冻病了,你负责呀?!”

  明子善说:“国家哪有这么多的钱啊,有钱都让你们烧光了!”仍不肯让路。

  我也恼火了,把手中的煤炭一丢,伸手抓住他的衣领:“你个龟儿子,让老子揍你呀!”旁边的勤务员、警卫员一起给我鼓劲:“揍他!早该揍他一顿了!”

  明子善挣脱我的手臂,躲到一旁:“你敢打人,领导要处分你!”

  我顺手抄起一条扁担,奔上前去,揍了明子善几扁担,大家扯开我俩,都散去。我抱了一块煤炭,得胜而归。

  很快,王德就知道了,他批评我:“平常看你老老实实的,在外面还很厉害啊!有道理讲道理,打人就不对了嘛!”

  中组部秘书长武竞天知道打架的事,派人喊我去他的窑洞。他很和气:“你打人了,好厉害呀!”

  “你看人家明子善,比你有水平。遇见欺负受气的事,忍了,让了。他想着,都是自己的同志,为了打日本,到延安来工作。你不应该打自己的同志,伤了自己人的心!”

  “打人这事,我要批判你!今后可不许再干了!将来我们国家就有法律了,随便打人骂人,法律就要管了。就像边区法院判黄克功死刑那样,你知道不知道?”

  最后,武竞天说:“人家是主管这一摊子事的,不让你搬煤,你等一等啊,你还可以找一找领导,找我,找李富春部长呀,也不能打人呀!他是我们党的有功之人啊,现在还有两个老婆的问题没有解决,十分苦恼呢。”

  我很好奇:“别人只有一个老婆,他怎么会有两个老婆呢?”

  武竞天就像给小弟弟讲故事:“明子善呀,他从河北往延安送机密文件,敌人扣住他,不放他走。他只好领着敌人到我们的一个关系户作证明。这家的老大娘说,我闺女是他的媳妇,他是我女婿。敌人无可奈何,只好放了明子善,可是特务们还不甘心,也在这家里住了下来。明子善为了蒙骗敌人,只能天天跟大娘的女儿一起睡。敌人监视了很久,看见一家人亲亲热热,只有撤走了。”

  明子善的这个老婆年轻漂亮,她平日里住“边司”保育院,作保育员工作,只有每个星期日才回家。给明子善洗衣服、缝补丁。

  我们这些勤杂人员有时围住明子善,让他坦白怎么“骗”人家大姑娘的。

  明子善读过书,能写会算,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你们不能说我‘骗’人家。你们不懂,这事说明了百姓心向共产党!老百姓让自己的闺女儿子出来闹革命,被敌人杀了一茬又一茬呀!老大娘明白她的闺女不做我的媳妇,敌人会把我抓去,杀了。她是一位伟大的母亲。你们不是常听毛主席讲话‘伟大的人民’吗?人民的伟大,就表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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