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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之父蔡元培 作者:陈军-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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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十几年前你在上海参加暗杀团,研制过炸药 哈哈哈……”
记忆之门在这爽朗而充满力度的笑声中倏然洞开。那是爱国女校破旧的木楼,还是法租界的余庆里?1904年秋日的斜阳是那样地瑰丽和壮美。在一间门窗紧闭的密室里,刚从日本回国的何海樵,神色冷峻地透露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蔡师,推翻满清的革命已到了决战时刻。我们东京的军国民教育会考虑再三,立志从暴动和暗杀入手。杨笃生与我等六人已成立了暗杀团,我们拟定的第一个目标是……慈禧。”
这位当年他手下爱国学社的军体教员,正被一种狂热的激情燃烧得面色潮红。在几次的秉烛夜谈中,如一头焦躁不宁的困兽,时而激愤地起立,时而无奈地叹息。那真是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他说:
“我们先在横滨设立了炸药制造所,秘密研制炸药,还订有严密的纪律,互相监督。这次回国,我们已在北京西直门和颐和园一带潜伏了近五个月。妈的,这老贼婆居然深居简出,防备森严,始终不得下手,眼看着经费用完,只好先回上海再作打算。蔡师,凭着您的声望,我们想在这里建立一个据点,不知意下如何?”
面对着这位豹眼怒睁刚勇好死的聂政式人物,他那道貌温和的面容溢出了血色。他当时正因《苏报》案和爱国学社的部分学生与中国教育会的无为争执而心灰意冷。又读了大量有关俄国虚无党的书,对暴风骤雨般的革命充满着向往。教育救国的路,毕竟不如暗杀来得刺激和痛快。他毅然答应了一切,开始了一生中最为激烈的行动。
他的镜片里闪出了兴奋的光芒,好像又认出了旧时的街道,走进了那间充满殖民地风格的小屋。他声音喃喃地对陈独秀说:“真是有点奇怪呀,我们当年怎么会那样激动?”
是的,他们这些出生在清末的文人,从小面临着那么多的不平和痛苦。总感到身心特别地压抑,总觉得有一股格格不入的旧势力在与自己对峙。他们愤怒,他们忿忿不平,终于义无反顾地起来反抗。
“嗬!加入暗杀团的仪式还真有点刺激,要像会党结社那样‘歃血盟誓’。记得那天我们跪在地上,面前供着黄帝的牌位和祭品。何海樵领着一句句宣读誓词,然后杀鸡,将血滴于酒中。再用刀划破无名指,把血和酒搅和在一起。最后每人痛饮三口,真是豪情奋发,胆气冲天呀!”
陈独秀的心里也掠过一阵暖流,沉浸在回忆中:
“记得你先发展了爱国女校懂化学的钟观光和俞子夷,他们很快把毒药给研制了出来。你却认为液体毒药使用不便,又要他们研制固体粉末,后来进展不大。不久就转向试制炸药,当时也有个秘密组织,先后加入的有刘师培、章士刈。我是被章士钊叫来的,地点好像是设在一条冷僻的里弄,周围全是贴满招租条子的空屋。我们天天跟着杨笃生搞试验,你也常来商谈,可就是没记住我这安徽小老弟。”
蔡元培被对方一口浓浓的安庆方言惹笑 他有点喜欢上了这位爽直的汉子,觉得有了这层关系,今天的会谈就多了一份机缘。他稳稳地呷了一口茶房送来的茶水,说:
“其实我对先生心仪已久,记得还是在上海办《俄事警闻》时,就多次听刘师培说起过先生。你当时正在芜湖办《安徽俗话报》,听说后来很艰苦,发起人都因危险和困苦先后离去,最后全凭你一人支撑了好几个月。我是深知一人支撑一份报纸是什么滋味的,所以对先生的精神十分佩服。昨天在和汤尔和闲聊时,还提起这件事呢。”
陈独秀一听此言,才想起身边的另一位客人,忙向他引荐。
“讲起办报,这些年来,全凭孟邹兄为我撑腰呢!”
说起江孟邹,蔡元培是知道的。这位上海滩的报界闻人,瘦长的身上套一件银狐皮褂,腰间环佩丁当,举手投足问,一股名士派头。他与独秀既是同乡,又是多年的密友,两人已记不清相识于何处。但有几件事,至今仍令他记忆犹新。那还是在1903年的夏天,章士钊几经奔波终于筹办了《国民日日报》,以替代刚被查封的《苏报》。那时他也在上海,有一天听章士钊说,当时名义上有几位撰稿人,实际上真正帮他搞编务的主要靠陈独秀。两人蛰居在昌寿里的一间偏楼上,对掌辞笔,足不出户,起居无常,经常是彻夜工作到次日凌晨才能休息。一日晨起,章士钊忽然闻见一股异味,抬头望去,只见蓬头垢面的独秀那身从未换洗的黑衣上,正布满密如繁星的白物,忙骇然相问:
“仲甫,此何物耶?”
想不到对方竟浑然不觉,徐徐自视后坦然笑道:“虱耳。”
三人说到这里,忍不住杨怀大笑。屋内气氛融洽了许多,汪孟邹谈兴正浓,又接着往下说:
“讲到办《安徽俗话报》,我最知仲甫的辛苦。当时我在芜湖,一日,见有位剪了辫子披着长发的青年,背着包袱,拿着把雨伞,来科学图书社找我,说是要来办报纸。我见他才二十多岁,就试探着说,这里每天只能吃两顿稀粥,清苦得很呢。想不到他听后挺认真地回答,就吃两顿稀粥好。因为芜湖没有印刷厂,稿件编好后要先寄上海,待印好了再寄回。每当报纸来时,真够他一人忙的。从分发、卷封到邮寄,他居然都默默地干了下来。嗨!当时的仲甫,真是日夜梦想革新大业。一次我推门走进他的小屋,只见墙上挂着他书写的巨幅对联,‘推倒一时豪杰,扩拓万古心胸。’有如此气吞山河豪气的人,何惧臭虫?虽布满衣被,亦不自觉也。”
陈独秀自嘲地笑了:“孟邹见对小弟如此厚爱,所以我办《新青年》,自然要请您做后台喽。”
汪孟邹会意地点点头,又想起一桩往事。他这亚东图书馆能有今天,还亏得独秀当年的提醒。柏文蔚任都督后,他和许多朋友都来找陈独秀,觉得该出来做点事 有的说,做知县去,一宣城,二南陵,三太平,最好去宣城。有的说,还不如拿一个税局痛快。当时那种说话的口气,确有点弹冠相庆的味道。只有陈独秀瞪着双牛眼嚷道:
“做什么!这里是长局 马上会变的。回去,都给我回去。这样吧,我找个朋友说说,凑些股子,你还是到上海去再开一个书店的好。”
时局的发展果然证实了陈独秀的眼光,“二次革命”失败后,袁氏政府很快与日本签订了“二十一条”,后来干脆连中华民国这块招牌也不要 这对陈独秀刺激很大,一天,他神情沮丧地跑来喝酒。说他苦苦思索中国的出路,在现阶段进行政治革命已没有任何意义。要救中国,建共和,首先得进行思想革命。要革中国人封建思想的命。他想让亚东图书馆为他办一份刊物,借着酒力还胸有成竹地表示:
“只要给我几年时间,这份刊物一定会名扬天下的。”
当时亚东图书馆因生意清淡,又承担了章士钊的《甲寅杂志》,已无财力再办刊物。出于无奈,汪孟邹只得去找同业老友陈子沛和陈子寿兄弟,最后请他们的群益书社承办了《青年杂志》。不久,陈子寿因刊物名称与《上海青年》有些雷同,又征得陈独秀同意,将《青年杂志》正式改名为《新青年》。
陈独秀摸不清蔡元培的来意,闲聊了一会儿,便问道:
“外边传闻先生将出任北京大学校长,不知何日上任?”
“我正是为此事来求助先生呢。”蔡元培见话题已经点破,眉宇间露出一丝喜悦。
“前几天与汤尔和、沈尹默谈起文科学长的人选,汤尔和拿出几本《新青年》向我推荐。说仲甫不愧为青年导师,担任此职最是合适。刊物我都看了,确实办得好。我想恳请先生襄助鄙人,屈就这北大文科学长的位子。”
陈独秀没有料到蔡元培会提出这个要求,由于仓猝无备,只能先委婉地谢绝。
“真是十分感谢先生的厚爱呵,可是,鄙人杂务缠身,上海的杂志又一时无人接手……”
“这样吧,干脆把《新青年》搬到北京,就放在北大校园里办。我会全力支持先生的……”
他的镜片里闪烁出一种执着而慈爱的目光。
陈独秀很快地被这目光感动了,因他从这里看到了一位宽厚长者的情怀。他早已听说过对方的许多轶闻,最令人扼腕的还是那件丧子筹款的事。那还是1903年的秋天吧,南洋公学的学生因“墨水瓶”事件得罪了校方,抗争无效,集体退学。身为特班教师的蔡先生自然同情学生,也一气辞职。为了安置好学生,先生历经艰难创办起爱国学社。苦于经费短缺,又不得不四处奔波。他因忙于办学,很少过问家事。一次,好不容易与友人谈妥一笔借款,正要乘船前去南京。家人哭哭啼啼赶来码头,说长公子已生病气绝。他虽悲痛欲绝,但想想学校正急等着款子开支,还是横下心挥泪而去。三天后,他携六千现款赶回家门,人已形如枯槁。一见爱子亡容,便昏厥过去。
虽然陈独秀崇敬这种精神,也相信这位领袖群伦的长者的办学能力,但还是下不了应聘的决心。这件事毕竟太突然了,他想起了一个人,挺郑重地说:
“蔡先生,我向您推荐一个人,胡适之博士。此人比我强,又马上要从美国回国了,更适合担任这个职务。”
对于求贤若渴的蔡元培,胡适之他自然喜欢。这位哥伦比亚大学杜威先生的高足,正热衷于做白话诗,与他的留美好友梅觐庄和任叔水笔战。他已在《新青年》上拜读了那篇《寄陈独秀》的著名长信,对他的“文学革命”口号赞叹不已。最近,又从另一篇文章里听到了他来自大洋彼岸的呐喊:一个国家与其有海陆空,不如有大学。这位文风犀利的青年学者如能加盟北大,将会给这座死水一潭的学院很大震动。但对于陈独秀,他更不愿轻易放过。他已隐隐觉得主长北大后,将会与旧势力进行一场艰苦较量。他需要一批胡适这样的急先锋,更需要陈独秀那样叱咤风云的主将。
他因马上要去参加信教自由会的一次演讲,只能先起身告辞。他已下定了三顾茅庐的决心,临别前,又意味深长地瞥了陈独秀一眼。
“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2
沿着景山往东不远,隐约可见一片颇为宽绰的殿屋式建筑群,这就是当年的和嘉公主府。
和嘉公主是乾隆帝纯惠皇贵妃苏氏的四女儿,生于乾隆十年冬月,乾隆二十五年,以十六岁的花龄下嫁给大学士傅恒之子福隆安。皇恩浩荡,赐第在马神庙路北。马神庙原是明御马监马神的旧祠,改为皇家府第后,因这位公主红颜薄命,仅二十三岁就香消玉殒,庭院也由此渐趋荒芜。“百日维新”时,京师大学堂急待开学,清廷下诏,拨此地的空闲府第做了校址。这真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皇家大学,先不说环境,离帝城仅一步之遥。倘若在夏日,往西望去,护城河的荷花会顺着紫禁城根,一直开人望不清的金黄红碧之中。那是神武门的石桥、牌坊,还是景山前的朝房和宫殿?在烟雨迷濛中远眺金碧辉煌的皇城景色,也确实令人神思恍惚,浮想联翩。
也不说建筑,府院留痕里似乎处处弥漫出一股“乾隆气”。这座昔日的皇家庭院,当初还是很有些气派的。坐北朝南的清式门庭前,守着两只威猛的石狮子。府第四周全用巨型古砖垒成高达四米的围墙,东西四十丈,南北六十丈。头门前上方高悬“大学堂”三字匾额,历年夏天学生投考,录取的红榜总是张贴在门外的。进门有一荷池,立一石柱刻有篆文的日晷,也可见一合人环抱的古槐在风中摇曳出苍凉。后面是五间公主府正殿,上面藻井依然,明柱朱漆斑剥,一派皇家旧气,开办时先做了大讲堂。大讲堂后,东、北、西三面都有房,西侧耳房,成了后来许多名教授讲课前的休息处。北房高大考究,辛亥后做了国立北京大学的宴会厅。最令古建筑学家叹息的,还是后排两层砖木旧房子,俗称公主楼,开办时凑合著做了藏书楼。遇见这样的楼,好像有幸撞见了《红楼梦》里贾蓉借玻璃炕屏时,凤姐叫平儿拿楼门上钥匙去取的那一种,在老北京也是仅剩几处 西路后部几进大屋,原为公主居住之所。虽枝干犹存,已由清爽变为杂乱,成了学校的办公处。
这座全国的最高学府,自1898年开办于今,校址已从四公主府,扩展到汉花园、松公府。今年九月,校方又终于向比利时仪品公司贷款二十万,准备筹建后来将成为北大象征的“红楼”。但影响中国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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