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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的死法-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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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见过他死的样,但是从他人那得知,被电打死的却和上吊死的差不多,看了连饭都吃不下。   
  大约也正是由于这样,以上的两种缘故,对于这个姓杨的我便只得努力地去记忆那个时候所能够得知的关于他的传闻了。   
  2   
  1998年的长江流域是多雨的,那一年的夏季,从完整的意义上来说,也没有到夏季,百年难见的暴雨便预先地给长江流域报了喜。那一年,我在上初中。我们学校外面的郪江,因为连日的暴雨,河水竟然淹到学校的伙食团了。洪水浩浩荡荡的,一片浑浊,像那样的景象,至今也十分难忘。   
  我们学校有一位业余的摄影爱好者,那一年,因为百年难遇,他的摄影作品便也的确百年难遇了。洪水漫过了通天门大桥,在街上住的同学无法通过,也更无法回家。他的摄影作品,我曾经看过。因为他在学校开了个相馆,展览了出来。的确是壮观的,现在回忆起来也觉得那人所拍摄的照片不比上学期我在一次教职迎新书画摄影作品展上所看见的《九曲黄河第一弯》差。   
  然而,也正是在这一年,在我们村上,居然有人被电给打死了的,而且死得那样地痛快,连死后的面容也让人看了觉得难耐,甚而至于想呕吐。   
  本来在以前我就听过长辈说起过雷打死人的事件,但是他们都没有亲眼见过,即使在他们的生活周围有那么多不孝顺的忤逆子。   
  在农村,或者仅在我们那个偏僻的地方,如果一个人被雷电打死了,那么在更多的时候无辜的人所得到的却是接踵而来的诽谤,什么不孝顺啦,什么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啦,总之一句话,怎么死都行,就是不能含冤地被雷电打死。   
  天老爷是不会放过作恶多端的人的。这,我相信直到现在,在我们那儿也还是被年长的人所认同的。躲在哪儿都不行,好事没有做多少,坏事到了尽头,该是天打雷劈的时候了。   
  因为那人的死法的特殊,在村上,可以说像他那样死去的人的先例在年长的人那儿是没有记忆的。又因此,如果说那一年的洪水真的让村上的人大开眼见的话,那么那人的死法却更让村上人为之茅塞顿开——怎么,雷还真打得死人。   
  死法的离奇,固然,即使是可悲的事也会让活着的人觉得新奇,尤其是在那样的一种传统观念下,莫须有的猜测及诬陷便不可能不传了开去,让许多的稍有正义感的人们去探讨那天的神奇。   
  “姓杨的不知是上辈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总不会是好事。”   
  那时,大约对于他姓杨的死村上的同情的声音也不怎么多,叹惜也不过是由于他姓杨的死去他的家里更为节据罢了。   
  3   
  在我们那个镇上,以前,大约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甚至更晚,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其大致是这样的。   
  镇上有一株上了可能有两百年的黄果树,在一年的夏季,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居然神奇地燃烧了。   
  镇上的人只听见一声雷响,而距离那树不远的住户也只敢透过窗户或者墙缝看着那树的最后燃尽——仅剩下粗大的树干——早已不象样了。   
  第二天,而奇便奇在第二天人们的发现。   
  在树的里面居然有一条用他们的话来说,怕是成了精的蛇——蛇的死状,看了,让人害怕,面目全非。   
  这是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是真实的,因为直到现在那黄果树都还有生命力,只不过是在死亡之后的重生。树是一样的葱绿,只是过去的粗大的树身已经被人们砍去,而今的,能够让现在人见到的只是新生。   
  那蛇是无辜的。   
  但当时的人们,以及知道这事的许多人都以为它是应该的,那是报应,是蛇前生造的孽。   
  好了,这个故事已经写完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将有许多的人不知道在过去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雷击用之于人的身上,滋味如何,我想许多的人是不知道的吧。惟有去想象,任凭怎么想,那滋味也不是我们活着的人所能够体验得到的。   
  我曾在某些专门报道奇闻的报刊上见过许多奇闻,很怪,真是新奇。有人因为有了缘,一声雷响,居然把几十年的顽症“治”好了。   
  好事不一定都有,且我也不相信某些真正的奇闻。虽然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是离奇离了谱,谁也不敢担保闻者不起怀疑。   
  然而,那姓杨的死法,我的确开了眼见。那是真实的,即便他的死被村上的人附会上了离奇的报应,不孝。   
  4   
  我从别人那儿得知,那姓杨的死的时候已五十有余了。的确是应该有五十几了,他的二哥,也即我的同姓的姐的丈夫那时已经六十,已经提前退了休,让儿媳们去接他的班了。   
  那时,当然这儿的那时,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国有企业的工人退了休是允许子孙接班的,我同姓的姐的儿子也正是在那样的过渡时期走上父亲的工作岗位的。而后,大概没有过几年,便不准许接班制的存在了,他们算是赶上了末班车。   
  因为那人死时才五十几岁,而子女大都成了人,且有的已成了家,所以相对比起村上的某些人来说,他家是够幸运的,老天也是够照顾他家的。   
  出丧的那一天,应该是星期天,不然地话,某些吉祥的征兆便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其实,在我回到村上便听见村上的人在议论了,虽也没有仔细询问,但听他们讲的也大概可以猜出几分来,一回到家,便真的确证了。   
  星期天是那人出丧的吉日,道士们通过他们的法宝,反反复复地选吉日,终于选定了星期天。星期天,我得上学,先到街上,后到学校。于是,早饭之后便上学去了,出门不久,便遇上了“有官有财”的吉祥征兆了。   
  所谓的“有官有财”,也无非是指棺材。我不知道在其它地方有没有这样一种说法,如果遇见抬空棺材的,八成不会交好运;而如果遇上装死人的棺材,离好运便不远了。我们那儿是这样的,所以按照我们那儿的说法,我应该吉祥了。而我,在那时也的确有希望,因为自己遇上了好运,正时刻准备着好运从天而降。前头有几个人,后头是几十个人,全都头戴孝帕。   
  四个人抬着棺材,不会有喜气,也更打不起喜气。看见人家死人,不便发笑,即使吉祥会马上到来也得忍着,给人家以同情、哀怜。   
  那时,那时刻,我除了想着好运到来之外,更有一些好奇,虽然自己时不时地看见死人的场面,但是能够亲眼见证一下埋葬的过程却是很少的。   
  三四个大汉,三四把锄头,两三个石匠,三长两短的石块,一阵子忙乎,几天的忙乎,连日赶出来的埋葬死人的坟地,便预备着四个人抬着的棺材的安放了,也即下葬。   
  下葬不是随便乱下的,得有吉时,不然子孙都得遭死人的罪。道士手拿罗盘,这看看,那看看,外行都看不明白,但是外行都知道身为阴阳二界的使者——道士,在做什么。吉时到了,四个大汉很平稳地把棺材放了下去,当然还得用一个碗,盛上谷子,放上个鸡蛋,放在棺盖的前面。   
  然而还没有完,棺材得安放正,也即一定得符合道士们所说的向山,一阵子的移左移右,道士说好了便好了。   
  哭丧的人是少不了的,两三个哭丧的老婆子,泪眼汪汪,也不知口里在唱着什么。   
  5   
  我在亲眼见证过他下葬之后便灰溜溜地上学去了,说是灰溜溜,怕是不敢活蹦乱跳,高兴得手舞足蹈的。一个生在农村的人,如果连农村的某些习俗都不知道,那么他是可怜的。   
  我在等待吉祥的到来。   
  然而,最终,直至现在吉祥也没有到来。我现在想,在过去的能够记住的死人的场面,我见多了,我没有为死者感到伤心,更没有掉下一滴眼泪,许是自私了,年少的心灵不便发出来自内心的人性。   
  他姓杨的,我认识的,而我居然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安葬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吉祥也不便随着人家的死去和埋葬而降到我的头上,年老了,与许多人一样,我也会死去。   
  没良心的东西,孝顺不?   
  报应!   
  前世造的孽。   
  凡我所知道的,仅以上所写的而已,亲眼所见的也唯有自己当时能见的好奇了。如果说在“行将就木”的时候,让我说一句公道的话,那么我只得受到良心的谴责了。   
  啥东西,总会有报应!   
  如此而已。      
五、儿子们给死去的父亲的丧事的大顺   
  1   
  这儿要写的是我亲身见证过的“丧事大孝顺”。幼时,上小学时,露天电影还十分盛行,村上的人也喜欢看,即使走上十七八里路,打个火把也愿意。   
  然而我在这儿要写的“丧事大孝顺”便与这露天电影有关了。我直到现在也弄不明白为什么那儿子们偏要让死去的父亲在别人的欢笑声中享受他们的孝顺。我弄不明白,恐怕村上的许多人也弄不明白。   
  那家人有钱,手头也宽裕,放几天的露天电影当然不在话下,可问题是人家看电影总不至于哭,而且,电影是那样地诱人,丧事是大可让人家忘去的。   
  七天的道场是吓人的,不仅道士遭罪,死人也遭罪。死了人,入土为安,可是七天的道场没完,死人还得供奉在家里,整天整夜地享受道士们的锣鼓声。   
  本来,在我们那儿,一个生产队死了人,要去吊丧的人也大都是同一个生产队的人,其它生产队去人,除非人家与死者家有非常好的关系,否则是不会不请自到的。   
  然而这一回不同了,全村上下十五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都有人去,而且都是在晚上,打着火把,三五成群地去。去,不是吊丧,也更不是送上点东西,给死者打个躬,叩个头,而是看电影。   
  我现在记不起了那时所看的电影的名字,但是每晚的每一部电影,我及村上的许多人都是看了的,而且还时不时的发出叫好的欢呼声。   
  死人呆在家里,在棺材里躺着,如果他泉下有知,或者他阴魂不散,我——我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他会报复,变成恶鬼,找欢呼的人算账。那时,我胆子小,在看电影时总想着鬼魂的出现,怕由于自己的幸灾乐祸而被鬼魂拉去。我不便笑出声来,但是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便也会随着众人大笑起来。   
  屋里的死人,因为睡在棺材里,眼睛也是紧闭的,不会死不瞑目,那时——我这么想。因为这么想,头天晚上的顾虑便在余下的几个晚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将大笑,让笑声陪伴死去的英灵。   
  2   
  那死去的那人姓唐,因为他是上了年纪才死去的,而我在那时也才十岁,所以他叫什么名字便无从知道了。   
  本来在列这《农村的死法》的提纲的时候,或者早在去年的8月份,我定下心来要完成这篇《农村的死法》的时候,便想一定得写真人真事。我曾想过去问一下年长的人,那死去的人到底叫什么名字,他们的历史到底如何,然而我终就是没有去问的,因为我知道,时间久了,年长的人也会把死去的人忘掉。   
  寒假有近四十天的时间,可以说长,也可以说短。长,无非是因为我比我的朋友后开学;短,无非是因为一个寒假很快没了。   
  我曾经去打听了一下老蒋老师的全名,但很可惜,不善于作社会调查的我没有打听得到。后来,也就是在写序的那个夜晚,我下定决心,《农村的死法》还是得处理一下,死去的人已经死去,而且也过去了好多年,而活着的人都还活着,真实的人和事,于我,我还害怕得罪了活着的而死去的人,因此,在写序的当晚我便定下了一个原则,即:   
  此文以写实为主,只不过得将真实的人和他们经历的事稍做处理,使其不得贻害活着的人,包括我自己。   
  好了,原则定了下来,我便少了一份活儿,大可以按照我的记忆及他人的记忆来写了。姓唐的那人死的时候已有七十四五岁了。生前,我不认识他;生后,我也不认识他——死人的魅力怕赶不上电影对那个年代的活人的吸引力,尤其是小孩子,更是闹着非去不可。   
  屋里的道士们照旧的诵经打鼓,口中念念有词,却不见得旁人听得懂,听得明白。一会这,一会那,好像死人的钱的确比活人的钱更好赚一样。   
  我照旧地看电影,虽然站在较前头,但是人小,个子矮,大人们站在前面,还得努力地使目光绕过他们的身体,投放在幕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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