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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一壶酒-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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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是举一反亿。
和马克梦的第一本书相比,这本书为“男女之事”赋予了更多的社会含义。虽然他是通过文学来透视社会,他所透视的只是社会金字塔的顶尖部分。
他的第一本书是写于80年代。那个时代,是中国的又一次启蒙,一切都带有强烈的对比色。当时,国内讨论这类问题的人,主要关心的是所谓“性解放”。他们都以为,传统就是性压抑,现代就是性解放,或中国就是性压抑,外国就是性解放,就像民主和专制,富裕和贫穷,古今中外之间横着一道线,天差地别。
在高罗佩的笔下,我们也可以看到类似的讨论。他说,中国本来是个性文化特别发达也特别开放的时代,尤其是明朝,为什么清朝突然又缩回去了呢?我想,我们翻译的他的《中国古代房内考》,当时会引起轰动,原因就在,当时的阅读环境基本上是笼罩在一种“性压抑”的气氛之中。读者需要的是一种比较开放的态度。无论是外国,还是中国,只要鼓励开放,他们就热烈欢迎。
然而事实上,人类在性问题上的禁与弛,一直是互为补充,从来没有绝对的禁,也从来没有绝对的弛,两者的关系是,这里禁一下,那里弛一下,此时紧一下,彼时松一下。如我们一向以为十分开放的西方国家,他们在性问题上就充满禁忌,宗教束缚很大,中国人体会不到,比如信仰不同,没法结婚,堕胎问题,他们可以闹到开枪杀人。同样,咱们中国,过去是三纲五常、男女授受不亲与纳妾逛窑子并行不悖。如今,也是五讲四美、打非扫黄与卖淫嫖娼互为消长。“三陪”、“二奶”,全都转回来了,还压什么抑?怎么形容呢,这就像同一枚钱币的正反两面,彼此分不开。江晓原教授说,“考虑到‘性压抑’理论的明显困难,我尝试用一个定名为‘性张力’的新概念来取而代之”(江晓原《性张力下的中国人》,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他说的“性张力”(sexual tension),是个洋词,听上去有点费解,其实也就是俗话说的“绷着劲儿”的那个“劲儿”。“绷不住了”,当然也就“性解放”。
读《吝啬鬼、泼妇……》(3)
马克梦的《诱惑和克制》也是讨论“性张力”。但角度有点不同。明晚期,中国的色情小说特别发达,皮肉烂淫,描写非常露骨,各种细节,充满诱惑。但其叙事方式,却是以克制为一头一尾,即推始于戒淫,继之以宣淫,然后又回到戒淫。作者的逻辑是,戒淫必须宣淫,宣淫才能戒淫。一方面煽风点火,一方面危言耸听,把读者的胃口吊起来,再劝之以善恶果报。归根结底,还是强调克制。这当然是文学手法,但马克梦对这种手法兴趣很浓。比如他的第一本书,前面有幅画,是表现隔墙偷窥,上面有诗:“只因一幅香罗帕,惹起千秋长恨歌”。隔墙偷窥,他说,就是很有意思的概念。我们对西方是隔墙偷窥,他们对我们也是隔墙偷窥。这就是双方的“诱惑和克制”。
这种讨论方式和当时的我们有某种相似性。大家关心的问题,主要就是“绷得住”、“绷不住”。我们读潘绥铭的研究、李银河的研究、江晓原的研究、刘达临的研究,都能感受到这种气氛。
我对“性”的研究非常业余,始终不能下定决心,死心塌地研究“性”,因而和上述专家保持着距离,基本上也是属于“隔墙偷窥”吧。
《吝啬鬼、泼妇、一夫一妻者》,现有中文译本(王维东、杨彩霞译,戴联斌校,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戴联斌邀我写书评,我没写。我从来不写书评,只写读书笔记,读书感想。后来,江晓原教授写了,登在《书城》2002年的9期,请参看。这里,我想说点我自己的感想。首先,我要说明的是,它并不是《诱惑和克制》的续篇,虽然两者讨论的对象在时间上是前后相接。1990-1992年,马克梦翻译过我论马王堆房中书的文章,并且经共同讨论,加以改写,最后联名发表于Early China的第17期。我知道,他对中国古代的房中术,对色情小说中的床笫之欢,兴趣未曾或减。但在他的新书中,我们不难发现,他已突破了“性张力”的概念。他更关心的已经不是sexuality,而是gender,并把sexuality和gender纳入了更大的话题。
我们都还记得,高罗佩曾强调,中国的性行为和性观念,必须纳入中国的历史背景即其特殊的婚姻形态和男女关系才能理解,无论说好说坏都离不开这个前提(当然他是说好,比别人更正常),中国和西方不一样,他们有情妇,有妓女,但没有小老婆。这是我们和西方完全不同的地方。马克梦也讲过他的经验,他说,他上课,学生最好奇,就是中国的一夫多妻制。因为这样的东西,他们没有。中国的房中术,其实是围绕这类东西。一个老家伙,妻妾成群,怎么对付?可比情妇、妓女麻烦多了。“普降甘霖”,皆大欢喜,那是谈何容易?里面的学问大了去。男生听了,自惭形秽;女生听了,倍感鼓舞。他们简直不能想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国度。春画上的小老头,枯瘦如柴,浑身是火。这种干柴烈火的想象,真是太有趣。
此书选择的讨论对象是中国的一夫多妻制,即明清小说经常描写的中国上层社会的家庭。这种家庭结构下的男女角色,男性家长和他的妻妾,还有这些妻妾的孩子,夫与妇,妻与妾,父与子,母与子,以及他们之间的各种三角关系。他有一个很有启发的总结:假如一个男性家长,他处于一夫多妻制家庭的顶端,如果不能量入为出,过分慷慨和挥霍自己的精气神,还有感情和金钱,则他的妻妾必然是泼妇,小孩必然是败家子,家庭必败。反之,家庭才能安定团结,维持不坠。我记得,有一次,我跟他提起,东汉方士甘始、东郭延年和封君达“率能行容成御妇人术,或饮小便,或自倒悬,爱啬精气,不极视大言”(《后汉书·方术列传》),他对“爱啬精气”四个字连声称妙,并且开玩笑说,他自己就是吝啬鬼。
尹吉男有本书叫《独自扣门》,我说,他是“独自抠门”。真的,马克梦确实是个非常节俭的人。这不是批评,而是赞美。
我是山西人。现在讲晋商,主要是美化儒商,好像读点孔子学点文化就能致富,那是没有的事。其实,致富是靠抠门,全世界如此。抠门是经济学的本质(economy的本义就是节约),它的意思是,该花的花,不该花的不花,什么都精打细算。“大红灯笼高高照”,后面就是抠门。
我们得说实话。
我常常喜欢拿美国地图套中国地图:西雅图在新疆,加州在西藏,芝加哥在内蒙古,纽约、华盛顿就是天津和北京。但怎么比怎么别扭。别的不说,光是气候就大不一样。我第一次到美国就吃过这个亏,西雅图是四季如春,明明已是阳春美景,芝加哥却大雪纷飞,赶紧找人借衣服。
马克梦的书是在堪萨斯写的,大概是在河南、湖北吧,我这样想。他屡次跟我说,你到美国,就上我这儿来玩吧,这里和东西海岸可不一样,特点是有大片的庄稼地,他喜欢的小麦、玉米和大豆,浅山溪流,河谷中的森林,极目望去,到处都是绿色或黄色,还有就是龙卷风。他送我一张明信片,上面就是龙卷风。龙卷风确实是当地一景。他总说,这里是个小地方,耐不住寂寞的人不会到这儿来。
马克梦的第三本书是写鸦片。那一阵儿,他也是兴味盎然,特意上潘家园,买过一杆烟枪。序言中,他说,毒品的问题其来尚矣,中国和西方打交道,这是开端,贸易把它变成世界性的大问题。这类问题,现在很多,比如美国的私人枪支和全球军火贸易,同步的中国怎么样?我们躲在家里搓麻,他们是公开设赌,将来会不会走一块儿?写完鸦片写什么,他说不知道。我说,酒色财气黄毒赌,暴力和赌博你没谈,何妨一试。
读《吝啬鬼、泼妇……》(4)
最近,他在读《姑妄言》,并且对中国文学中的“奇女子”发生浓厚兴趣。《姑妄言》是近年发掘的俄藏本,花样最多,篇幅最长(近百万言),堪称中国色情小说之最。台湾的本子有十大本,前年在香港,去年在北京,他总是抱着一本,走在外面,有空就读起来。
我盼望他有新书早日问世,并有新的中文译本和读者见面。
2005年1月17日写于北京蓝旗营寓所
倒转纲常(1)
一、男女关系是哲学问题
知识归纳无法对付大问题。凡知识不够的地方,或用已知未知拼凑整体印象的地方,今人和古人没什么不同,细节考证,只是支点和杠杆,一切全靠拍脑瓜,不管是逻辑推论,还是胡猜乱蒙,或取譬设喻打比方。
人类的一半认识另一半,一辈子都琢磨不透。这不是因为样品不够。母性、妻性、女儿性,可一身而兼任,就像滴水见太阳。例子再多,也都是重复。
然而,就这么一滴水,我们却要用一辈子去认识,而且还看不透。对方也完全一样。两口子,一个锅里吃饭,一个炕上睡觉,头发都白了,还不明白。刚刚悟过一点劲儿,已是“他生未卜此生休”。同样的过程,我们的后代,还要一遍一遍再重复,谁也替不了谁。
性别和男女关系是最深奥的哲学问题。
二、纲常八卦图
两汉古书讲纲常,有几种不同说法,如《春秋繁露·深察名号》有“三纲五纪”,《礼纬·含文嘉》有“三纲六纪”(《白虎通义·三纲六纪》引),《论语·为政》马融注有“三纲五常”。
“三纲”是法三才(天、地、人),即“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五常”是配五行,即“仁、义、礼、智、信”。
“五纪”可能就是“五常”,但董仲舒没有解释。
“六纪”,是配六合,即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则是父子、夫妻关系的延续。
君臣之纲,现已变形,可请领导、老板去研究,这里不必谈。我要说的是父子之纲和夫妻之纲。父子之纲,下面还有父女之纲。夫妻之纲,下面也有母子之纲和母女之纲。
家,总有夫妇之匹,夫妇总要生孩子,男女是构成要素。当然,还有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的真假阴阳人、性倒错者和同性恋者。一阴一阳之谓道,和纲常有相似性。香港人好讲八卦。纲常也是八卦,即由一男一女,按夫(或父)、妇(或母)、子(或女)组成的八卦,老阳老阴,少阳少阴,谁在下,谁在中,谁在上,可以有八种组合,好像阴阳生八卦,八卦生六十四卦,变化无穷。
丈夫统治妻子,父母统治儿女。男婚女嫁,女的是到男的家。儿女养父母,儿子、媳妇是养儿子的父母,女儿、女婿是养女婿的父母,都是养男人的父母。他们给孩子取名,计算血统,也是男本位。千百年来,全世界如此。
纲常是典型的男性话语。
三、男人骂女人和夸女人
男人对女人,张嘴没好词,好词都是说给自己听。我们男人都是在这类话语中长大,麻木不仁无反省,就连女人,也鹦鹉学舌,既骂同类“淫妇骚货偷汉子”,又学男人“cào/rī他娘”不离口。
(一)坏话。
(1)妇类。老妇(或老娘们儿)、丑妇、愚妇、妒妇(或醋葫芦、醋坛子)、悍妇、泼妇、刁妇、怨妇、毒妇(最毒莫过妇人心)、淫妇、娼妇(婊子、妓女、鸡)、荡妇、妖妇(或老妖婆、小妖精)、长舌妇。
(2)货类。蠢货(男女皆用)、懒货(男女皆用)、吃货(男女皆用)、骚货(或骚娘们儿,臭娘们儿,只用于女)、贱货(或小贱人,只用于女)、烂货(只用于女)、赔钱货(常指女孩)、nāiqiū货(北京话叫傻bī,也是骂女人)。
(3)妖精类。狐狸精、白虎精、白骨精、母夜叉。
(4)动物类。母猪(国人爱用“老母猪”)、母狗(西人爱用bitch)、母鸡(如“不下蛋的鸡”)、母老虎、母大虫、河东狮子(指妒妇和悍妇)、小蹄子。
(5)称呼类。拙荆(向别人介绍自己的妻子)、贱内(同上)、浑家(代指妻子)、屋里的(古称房内)、奴婢(自称)、妾(自称)。
(6)其他。马子(本指尿壶、马桶)、丫头片子(女孩)、死丫头(女孩)、花痴(性欲特强的女子)、尤物(不祥之物)、祸水,以及“妇人之仁”(常与“匹夫之勇”并说)、“水性扬花”、“头发长,见识短”,等等。
(二)好话。
(1)美貌类。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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