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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一壶酒-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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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釋重要的多”(《殷墟卜辞综述》61页)。 
  现在我们的古文字研究,在细节上有不少可以超越王氏之处,但王氏的历史眼光却是学界所贫乏。针对于此,我想陈先生的话是应该引起我们注意的。 
  2003年3月10日改写于北京蓝旗营寓所【附记一】此文原来的题目是作《我读〈观堂集林〉》,过于平板,现在改了一下。 
  【附记二】中国学术界苦于大师不出久矣,就像孔夫子慨叹河不出图、洛不出书一样。学者徒唤奈何,却很少反省原因。原因何在?很简单,主要是无大格局。有大格局,自然有大师。无大格局,自然无大师。而大格局者,只有社会剧变,思想风气、学术范式随之转移的时代才会有。中国近代,民元、五四以后,新学势如潮涌,旧学阵脚大乱,即使遗老遗少,也不能不受时代风气感染(反对本身也是感染)。是时,一切要推倒重来,另起炉灶,即使驽钝中才之人,预临其事者,都是祖师爷,当然大师辈出。及新学立,各自分疆划界,自立门户,学者惟祖师爷是从,弟子各得其一体,犹如富家分产,日久必衰,虽聪明绝顶,也不过是添砖加瓦,增广其事而已。大师之统还在,大师之体全无。大师是自然不会有了。   
  洪业:得给鬼子上一课(1)   
  一般读者都喜欢读传记,我也如此。我一直认为,传记是史学的正宗。古人云,读其书而想见其为人,和古人交朋友,最好读传记。 
  洪业(1893-1980年)也是古人,但不是通常理解的古人。他去世到现在才不过20多年。过去,我对洪先生有一点了解,主要是燕京学社的那套《引得》。1974-1975年,我在首都图书馆和北大图书馆研究《孙子兵法》,就是借助这套引得。我了解的是他的书,而不是他这个人。傅斯年说,洪业学问肤浅,他编引得,太机械,不登大雅之堂。但在没有电脑检索的时代,说实话,我非常感谢这套《引得》——虽然在用这套《引得》时,我常常忘记洪业,并不在意是谁编了这套《引得》。 
  1996年,陈毓贤《洪业传》的中文版在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编者张弘泓特意送书给我,希望我写点什么。她知道我经常给《读书》写文章,以为我的文章会引起读者注意。但我是闲人也是忙人。我说,好好,竟一直没有动笔,只是现在翻出来,补写几句,促销的作用是没有了。 
  读《洪业传》,我最感兴趣的还不是他写过或编过什么书,而是日本占领北京期间他的牢狱之灾。这个故事可以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得给鬼子上点课”。 
  事情是这样的。1941年12月,美日开战,日军到燕大抓人,抓林迈可没抓到,抓了司徒雷登,还有12个教授,11个学生,其中有平生最讨厌留学生,但也是他好朋友的邓之诚先生,还有当时年轻,现在是我们学校一大老的侯仁之教授。 
  我们都知道,日本人有个特点,就是办事很认真,而且吃硬不吃软,他们的逻辑是软就该欺负,硬就该服从,不服就打。不但落入手中的他国“贱民”该打,上级对下级,高年级学生对低年级学生,也毫不客气,动不动就一阵拳打脚踢。反过来也一样,如果他被比他更强的人打了(比如美国),他没脾气,心悦诚服。当时,韩国人是日本人的走狗,中国人叫高丽棒子,也是这股劲,深受其害的亚洲人都说,他们比日本人还凶。现在的日本人,从电影上看,好像文明多了,但韩国,还是拳头嘴巴窝心脚,逮什么抄什么,下手特别狠,听响动,咣叽咣叽,还以为是武打片,其实只是泄忿而已。 
  燕大的教授落入日本人手中,当时的情形可想而知,“很多教授都被整得相当惨。陆志韦牙齿差不多全被打掉,有的人则被灌水龙软管。囚人被缚在地上,用水龙管的水往他脸上直灌。囚人脸上眼睛鼻子嘴巴都不断注满着水,气管噎塞挣扎着呼吸,终于晕过去”,他们常“被打得血肉模糊,呻吟着被抬回牢房”。 
  监狱的另一头还关着违犯军规受处罚的日本兵,“他们常被狱吏用棍棒乱打,但吃得很好,有炸肉、炸鱼等”,“日本军队里纪律严厉,地位很低的军官都可以随便打更低一级军人的耳光,下级被揍了还要深深地行礼道谢,中国教授看了惊叹不已”。 
  张东荪“原来是在日本留学的,但他恨透了日本人,回中国以后就不说日本话,现在记起来了”,他用日本话破口大骂,“不但骂卫兵、骂日本政府、还骂日本天皇”,硬是硬,气硬理不硬,也被卫兵打得杀猪一般。 
  这就是日本人。 
  但洪业的遭遇有点不一样。 
  洪业被关了一个星期左右,有个韩国人来把洪业领上楼去,进入一个研究班讨论室,现在用来审囚人了,面积大概7英尺宽9英尺长,一头有个小窗,另一头是黑板,中间是张椭圆形桌子,桌上有一叠文件,一个带着日本军帽的日本军官坐那儿读文件。他见洪业进来便挺直腰坐直,那韩国人走到他身边一张小凳子上坐下,对洪业用中国话说: 
  “请向太君鞠躬。” 
  洪业觉得他快要50岁的人要向一个20多岁的大兵行礼是个耻辱,便说: 
  “我对武力鞠躬。” 
  那军官叫韩国人拿张椅子给洪业,洪业便与军官面对面地坐下来。军官问洪业他的姓名、岁数、出生地、学历、为什么到美国读书,到过日本几次,在日本有没有朋友等等;有时拿了纸来叫洪业把人名地名写下来,这样一问一答半个钟点光景,突然间问题的性质改变了。 
  “你是不是抗日分子?” 
  “我是。”(洪业后来才知道,囚人抗日如不明说,就会挨打。) 
  “你为什么抗日?” 
  洪业说:“这问题我有两个回答的方式。概括地说,我不得不如此,但你要细说的话,请你给我20分钟,不要打叉。” 
  军官说他可以有20分钟。 
  洪业正在等待这机会,他脑子里已预备了一篇演讲,内容也有随机应变加上去的,他说: 
  我是研究历史的,小时候在中国读中国史,后来到外国读世界史,远东主要是日本史和韩国史。我得到了一个结论,就是用武力来占领别的国家,把别国人民当奴隶,镇压别国人民的意志,只能暂时收效,因为一定会有反应的,而最后一定得报应,报应来时,压迫者有时比受害者更惨。 
  洪业便举了好几个例子,西方从亚历山大讲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德王威廉第二。洪业说: 
  我不仇视日本人民,其实我很钦佩日本人民,但我反对日本的军国主义,而太君是这机构的一部分,你们宣传说因为中国政府腐败,所以要占领中国,中国的军阀是很腐败的,但国民党政府并不腐败,我不是国民党员,国民党有很多作风我都不赞同,但国民党在你们来之前已开始把中国工业化。   
  洪业:得给鬼子上一课(2)   
  日本军队先侵占了满洲,然后占据了中国北部,现在居然要与世界各国开战了,什么时候终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一天要终了。战事结束时,日本人民是要受苦的。 
  我可怜日本人民,因为他们受军人哄骗了,当他们有一天觉醒时,便会发现所有的宣传都是假的。你们宣传说日本的目的是要亚洲各国共同繁荣,这完全是骗人的话,为什么是假的呢?看看韩国历史便知道,日本自1885年便对韩国有不良企图,因为韩国人不能保护自己,中国便和日本打了一仗,那场战争日本打赢后,便并吞了韩国,现在韩国人不管愿不愿意都被征入日本军队里,做卑微的工作,你们要把中国变成第二个韩国。 
  洪业讲到韩国时,那韩国翻译员热泪夺眶,日本军官脸色发白,不等翻译完就叫韩国人把洪业带走,说是午饭钟点到了。 
  韩国人领洪业下楼时,暗地对他说:“你讲得好,希望鼓足勇气再讲下去,我看太君也受感动了。” 
  洪业回到牢房情绪高昂得吃不下午饭,他低声告诉杜超杰他被审的经过时,杜说:“好家伙,日本人吃硬不吃软,你这样他们会尊敬你的。” 
  下午2点,洪业又要继续演讲,当韩国人叫他“对太君鞠躬”时,他又说:“我对武力鞠躬。”没想到那军官沉默地凝视了他一会儿,便把军帽摘下,退到黑板那一头,用流畅的中国话说: 
  “我向一个不怕死敢说实话的人鞠躬。” 
  洪业回忆说: 
  我忘了我说什么了,大概说我不知太君会说中国话,他说他在大学学过中文。他只是执行责任,他以后再和我交谈。 
  那天晚上,军官来叫洪业到他房里请他吸烟喝茶,他们聊天聊到深夜,他说他的名字是黑泽,是个少尉,他问洪业对蒋介石有何感想?洪业说他不崇拜蒋介石,但得承认蒋介石是个有道德观念的人,蒋介石以前是个好烟好酒、好赌好嫖的帮派人,可是与宋美龄结婚后成了基督徒后,那些都不做了,现在日本人把他制造成英雄,因为日本人费那么大力气都抓不到他,他便成了英雄。黑泽听了也表赞同。 
  洪业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他在监狱中经常祷告,以耶稣受难的精神鼓舞自己。他对蒋介石有不少好评,除维护中国领袖,还有宗教感情,就像有人说布什原来是酒鬼,后来改掉,全靠基督精神。 
  这样的精神我能理解,但我不是基督徒。 
  洪业还是一位深受中国文化熏陶的儒者。 
  我们都知道,批林批孔运动,曾使洪业深受刺激,气得直哆嗦,站都站不稳。传记提到,1979年10月,张光直教授邀请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的王仲殊和徐苹芳两位先生到哈佛大学讲演。他们与洪业见面,曾有欢聚。当时,洪业特别问到孔庙的石碑。他听说大部分没受损坏,“建议用硬性塑胶(Plexiglas)封起来,想一想又说:‘可是事有轻重先后,现在人民还吃不饱呢,这些吊古的事恐怕还得再等等。’” 
  鲁国的马厩着火,孔子只问伤人没有,不问马(《论语·乡党》)。 
  现在的儒者尽是假土鬼子,这样的儒者才令人敬佩。 
  2005年1月20日写于北京蓝旗营寓所   
  后记   
  我是“老改犯”。 
  总算写完了,也最后改完了,附缀数语,以志感想。 
  语云:人生一世,草生一秋。 
  此语明清小说习见,不过是个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千万别白活,枉来世上走一遭的意思。如阮小七上山前,羡慕梁山好汉打家劫舍(那时的大当家还是王伦),跟吴教授说心里话,“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我们只管打鱼营生,学得他们过一日也好。”(《水浒传》第十五回);卖油郎独占花魁前,自己也跟自己说,“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若得这等美人搂抱了睡一夜,死也甘心。”(《醒世恒言》第三卷)。 
  这样的话,唐代已经流行。湖南出土的瓷器,长沙窑,上面就有(见长沙窑课题组《长沙窑》,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6年,图版224)。 
  庄子有言,“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庄子·逍遥游》)。 
  朝菌,旧注有两说。一说是生于粪尿之中,长于阴湿之地,类似狗尿苔的大菌,全部生命加起来,还不到一个月,一见太阳就死。一说是朝蜏,则是一种朝生暮死之虫,也活不了几天。蟪蛄,是一种蝉,我查过书,西人叫“短命蝉”(short…live cicada; Platypleura),此虫餐风饮露,整天趴树上,吱拉吱拉,叫上一夏天,秋天过了就完蛋。人比它们活得长,但也是可怜虫。 
  2002年,妈妈走了。 
  2003年,爸爸走了,而且是在杨利伟返回地球的那一刻。 
  还有我的老师,昨天凌晨,1点55分,也离开了我们。 
  周围的叔叔阿姨,老的老,死的死,也是生命的参照。 
  我们自己也成了叔叔阿姨,当爷爷的资格都有了。 
  我最佩服运动员。 
  小时候,看足球,我很羡慕这些叔叔。如今,球是踢不动了,坐在电视机旁的我,常会忘却时空,还是羡慕这些叔叔,其实全是小孩子。 
  运动,永远是年轻人的天下。 
  只有看见他们,才会忘记衰老。 
  人生有人生的坎限,历史有历史的周期。 
  地球和人类的历史都是以万年为计,文明只有几千年。 
  “文革”期间,我在北大看大字报,见过一首诗,不知何人所作: 
  万年太久争朝夕,朝夕有时抵万年。 
  子胥过关须发白,白了须发未过关。 
  中华文明史,夏、商、西周是春天,东周、秦、汉是夏天,魏、晋、隋、唐是秋天,宋、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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