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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幻境-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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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走后，门从里面被关上了，照明自动调节到适当明暗后，投影仪启动了，大屏幕上是一本日记的封面。李天恒操作了几下，我和婉婷的桌子前面各自升起了一个iPad，里面的内容和大屏幕上一样，也是一本日记的封面。
“日记已经被数字化了，两位可以使用你们桌子上的设备来随意阅读这本日记了。”李天恒指着iPad说道，想不到他的工作效率这么高，日记都被扫描成图片，完全已经数字化了。
日记上的字，由于是在推行简体字之前写的，自然是繁体字，写得相当漂亮，和婉婷的字有些相似，又不完全相同。婉婷的书法师承陈修女，这个倒也是意料中的。至于书写工具，应该就是陈修女擅长的羊毫细毛笔了。
虽说是日记，但是并非每天都有记录，这种日记也是常见的，一天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值得记录的事情发生，隔三差五记录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总比每天强迫自己写枯燥乏味的流水账好了。由于是那个年代写的东西，日期的地方都是以民国某年某月某日来记录的。民国元年是1912年，这本日记上记载的是民国26年到民国34年之间的事情，换算成公历也就是1937年到1945年，那是中国近代史上最黑暗的八年，抗日战争的八年。
民国26年8月13日
上个月，北平刚发生了卢沟桥事变，原本以为，北平离上海相隔千里，战火再怎么也烧不到上海。想不到短短一个月时间，东洋人就要进攻上海了。保罗神父今天也来过教堂了，他对于当前的局势也感到相当不安。虽然我们在公共租界里面，暂时没有性命危险，但是时局动荡，恐有太多难民涌入租界。所以，神父让我这几天囤积一些生活物质，如果有难民进入租界，我们也可以尽绵薄之力。现在物价也悄悄涨起来了，总有人借机发国难财，这就是人统治的世界，不是上帝统治的世界。
民国26年9月4日
外面的战事越来越激烈了，据说今天前线又有很多伤亡。作孽啊，很多都是年轻人，这么早就回到主的身边了。随着战事吃紧，难民也越来越多了，挤在租界的边界，想进租界避难，无奈军警把守租界入口，难民只能在租界外打地铺，稍稍获得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十分的可怜。按照保罗神父的关照，今天将教堂里面的信徒捐赠的物质，分发给了难民，以表示耶和华关爱世人。准备的几百个馒头，一下子就被抢光了，很多小孩子已经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大人们发动的愚昧战争，苦了无辜的孩子们。耶和华，你快点显灵啊，救救我们这些迷途的羔羊吧。
民国26年10月22日
听说南京的国民政府的军队，已经集结在松江了，看来要反击了。我当然希望上海不要落入日本人之手，不过，未来真的很难预测。战争真的很恐怖，每天的号外都是伤亡数字，一天比一天厉害，活生生的一个人，眨眼间就变得冷冰冰，没有知觉，没有呼吸，无法动弹的人，太可怕了。生命真的非常脆落，短短的一瞬间，厄运就降临到一个个家庭中。
这几天的难民比上个月更多了，教堂里面的物质也所剩无几了。保罗神父也在到处奔走，尽可能筹措资金，维持教堂自身的生存的最低要求。神父也是年过花甲的人了，太辛苦了，可惜我是一个女儿身，不能帮助神父，只能尽力完成份内的事情了。
民国26年11月13日
前几日，松江沦陷了，方才，国民政府发表自上海撤退之声明：〃各地战士，闻义赴难，朝命夕至，其在前线以血肉之躯，筑成壕堑，有死无退，阵地化为灰烬，军心仍坚如铁石，陷阵之勇，死事之烈，实足以昭示民族独立之精神，奠定中华复兴之基矗〃。上海还是沦陷了，未来越来越黑暗了。
今天，外面特别乱，东洋人开始大规模接管上海政府，很多爱国学生在街上游行，抗议东洋人以“东亚共荣”为理由，侵占上海。军警出动，逮捕了很多人，希望这些学生平安无事。学生们是国家的未来，代表未来的学生们，要好好保护自己啊。
民国26年12月24日
圣诞节到了，今年的圣诞节，异常冷清。原本常来参加活动的太太们，都随着部队退到江浙地区去了。今年的圣诞节和往年比起来特别冷清，只有几个洋人参加。保罗神父今天主持了活动，这几个月的奔波，他明显瘦了很多，不过精神还是那么矍铄，好像有用不光的力气。
上海沦陷已经一个多月了，租界里面的生活，由于有各国公使的保障，还没有很大的变化，但是租界外的生活却越来越艰苦了。在这种局势下，我们要更加团结在主的身边，一起渡过最辛苦的日子。
以上的日记记载了第二次淞沪抗战前后的事情，那个时代的一切，是我们这些衣食无忧的当代人难以想象的。死亡真真切切每天就发生在身边，吃饱睡好都是必须每天担忧的问题，我们这些从小就在蜜罐里面长大的人，是无法想象那种恐怖的。从战争中幸存下来的每一个人，都无比珍惜和热爱生活，他们对于生活，对于生命的理解，完全和我们不一样了。
日记里面接下来的内容，开始接近谜团了，至少我们可以清楚了解，当年发生的一些陈年往事了。最令人兴奋的是，日记中，出现了mo－li这个词语。
民国28年4月23日
今天租界里面又发生暗杀事件了，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起暗杀事件了。据说死的是一个汉奸，日本人的翻译。虽然租界里面的安全级别一再提升，军警的巡逻也越来也频繁。前几天，已经逮捕了10几个嫌疑人，没有任何的审判，就被杀害了。可是这并没有吓倒爱国同胞以这种方式抗日。我不知道他们的这种勇气，从什么地方来的，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虽然比不上国共两军在正面战场厮杀来得荡气回肠，但这也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救国行动，他们也是英雄。但愿他们能够平安脱身，上帝与他们同在。
民国28年5月7日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的背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意识依然处于昏迷状态，虽然学过一些简单的救护知识，但是对于这么严重的伤，我不知所措了。
虽然外面开始下暴雨了，但是外面的军警似乎还在搜捕他，没有一丝放弃的样子，看来这次的事件特别严重。我不知道军警会不会强行闯入教堂抓人，如果他们真的闯进来怎么办？他呆在这个地下室里面，可能暂时是安全的，不过，他如果一直这样昏迷下去怎么办呢？他会不会死在这里。天色这么晚了，去找保罗神父请医生也不是很合适，怎么办？
虽然我知道，不能让教堂卷入暗杀这样的事件，但是，面对这样的爱国人士，我不能袖手旁观，我无法置之不理，我知道我必须救他。真的希望出现神迹啊，我向上帝祈祷，让这个人快点醒过来吧，快点醒过来。
“陈奶奶当时一定非常紧张和不安，从字体上就可以看出了。”婉婷看到这里说到。人在极度不安的时候，写日记也是一种平复心情的方法。将不安，担心的东西写下来，可以稍稍缓解不安和担心。一个女人，在面对这样的情况下，很难保持冷静：一个垂死的人在身边，外面有成群像饿狼一样军警要寻找这个垂死的人，外面雷电交加，里面是一个封闭的狭小空间，这个时候，只能期待奇迹了。
民国28年5月8日
由于发烧，他说了一晚上的梦话，但就在今天早上，我摸过他的额头，烧完全退了，背上的伤口的血也止住了，谢天谢地。整个上午，他都在安静的睡觉，我也不想打扰他，看样子，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
等到傍晚的时候，他才醒过来，我喂他吃了一大碗粥，他这才稍稍有些力气。问过他的名字，他只说自己姓李，叫李爱国，今年刚好20岁。李爱国这个名字应该只是个化名，他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告诉我名字的，他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牵扯进危险的事情中。不过这个名字倒是非常好的表达了他的志向，爱国。他和我同年，已经为拯救国家，复兴民族而赴汤蹈火了，而我只能躲在这里，靠向上帝祈祷来让自己好过一些。
我问他，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沉默不语，不肯告诉我，应该是是怕我知道后会担心。其实我早上就已经听说了，又有一个汉奸在昨天晚上被杀了，凶手是个20左右的小伙子，在逃走的时候，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肩膀。我面前的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个“凶手”了。
我告诉他，昨天晚上他说了一晚的梦话，他对我笑了笑。他说他昨天晚上梦见了满屋子的茉莉花。茉莉花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花卉，他的幼年记忆中，永远都有一片茉莉花海。他在梦里看到屋子里有成千上万的茉莉花，同时绽放出纯白的花朵，白的完全没有一点点瑕疵，淡黄色的花蕊上面，隐约可以看到蝴蝶，蜜蜂在其间穿梭。
满屋子的茉莉花，散发出一阵阵的淡淡的，甜甜的香气，这一阵阵香气，通过他的鼻子，渗入他的身体，然后再他的身体里面急速膨胀，爆炸，每一根血管，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肌肤，都被这股芳香包围着。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和满足，浑身每个细胞都充满了活力。
他想要伸手去触摸这些茉莉花，但是他整个人都无法动弹。他不停喊着茉莉，茉莉，不断挣扎着。在无数次的努力后，四肢渐渐可以活动了，手指可以感受到茉莉花花瓣了。和普通的茉莉花花瓣不一样，他梦里摸到的茉莉花花瓣是那么顺滑，就像丝绸一样，又是那么温暖，就像是妈妈的手，手的温度传递到心里去了。
他感到原本的伤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减轻了，整个人像复活了一样。原本十分沉重的身体变得非常轻盈了。然后，他进入了一个很安静的空间，耳畔响起了童年的摇篮曲，在熟悉的曲子中，他渐渐觉得有些累了，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这才想起来，他昨天的梦话中，的确提到了很多很多次茉莉，想不到他梦中的茉莉，竟然会如此真实。但是不管怎么说，感谢茉莉花，他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的确很昨天晚上完全不一样了，好像脱胎换骨了。如果不是我及时拦着他，他已经准备下地走动了。
看到这里，那个mo－li的谜团应该可以解开了。Mo－li的确就是茉莉，茉莉花了。人在发高烧的时候，容易产生一些幻觉，而幻觉的内容也是和病情有关系的。如果遇上梦魇般的幻觉，可能是病情恶化的前奏，反之亦然，如果出现像李天恒父亲那样的幻觉，则是病情好转的一个征兆。虽然现在还缺少科学的铁证，但是乐观精神的确是战胜疾病的一股力量。而且，当人处于深度昏迷的时候，最容易出现那些隐藏在记忆最深处的东西，李天恒的父亲应该在小时候看到过一片茉莉花海，对此印象特别深刻，那片茉莉花海已经变成一种心理暗示，一种精神力量的源泉了。
虽然知道mo－li代表了茉莉，但是，我还是不能明白怎么样才能守护茉莉呢？茉莉只是李天恒父亲高烧时候的幻觉，要我们怎么保护。为什么李天恒的父亲说，茉莉就在教堂里面，或许那只是一个比喻的修辞手法罢了，茉莉的记忆留在了那个时代的教堂里面。
民国28年5月9日
原本今天他就打算离开这里的，不过外面对他的抓捕还没有停止，他的伤势也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我让他这个月不要离开这里。起初他百般不愿意，说外面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他绝对不愿意躲在这里。外面的同志在腥风血雨中，为了四万万同胞的幸福而努力，而他怎么能在这里享清福呢。再说，他留在这里一天，就可能为这里带来麻烦，所以，他希望尽快离开。但是最后还是妥协了，毕竟我对他有救命之恩。
我仔细看过他，他眉毛非常浓密，眼睛炯炯有神，鼻子很挺，长得非常神气。他这样的男孩子，应该很讨女孩子喜欢吧。这里已经有很久没有来过他这样的英俊小伙子了，他的到来对我来说是一个短暂的惊喜，在这个黑暗的时代，唯一的一点点光明。
民国28年5月10日
今天，他给我讲了马克斯和社会主义，虽然讲的内容我不是很明白，不过我确定他的声音很好听，原本枯燥的东西也变得生动起来了。我喜欢看着他读书的样子，非常秀气，现在的他，绝对很难和暗杀这样的事情联系起来。
他原来还是一个文学系的学生，如果不是战争，他说他想做一个诗人。他写了一手很好的字，虽然肩膀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感觉得出他写字的时候还隐隐作痛，不过，那些字显得那么飘逸，好像要从纸上漂浮起来了。
现在的他，只能弃笔从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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