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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7年第1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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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对面树上突然连闪几下灯,提示他们有紧急情况。
  他们两个立刻小心地观察周围,并没有发现什么,灯语再次传来,告诉他们,注意自己的树下。
  他们赶紧低下头,都惊得几乎叫起来,朦胧破碎的月色中,半米深的鳞毛蕨草向两边轻轻分开,现出一只金黄毛色并带棕黑色圆斑的猛兽。
  这头猛兽目光炯炯盯着狼獾争斗的方向,无声无息地匍匐前进,从上朝下看,它那蜿蜒游动的脊椎犹如一条蜿蜒流畅的花蛇。
  对面树上的人显然早就发现了这只潜行的猛兽,因距离和光线的关系,他们无法确定它是什么。
  “你们看清了吗?”他们用灯语发问,“是虎还是豹?”
  不等和嘉尔商量,龚吉就用灯语答复了:“看不太清,好像是一只老虎。”
  嘉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睁眼说瞎话,这分明是一只金钱豹!龚吉冲她眨了眨眼,示意她保持安静不要冲动。
  “注意观察,仔细点,”对面树上的灯光急速闪烁着,“一定要搞清种类!”
  “知道了。”
  林间的灯光来回闪亮,并没有惊扰任何动物,在它们看来,这和天上的闪电没有区别。
  金钱豹秘密潜行到开阔地边沿,距离野猪尸体的二十米处,在一个它可以瞬间发起攻击的距离,它舒舒服服伏下身子,旁观这场狼群与猪獾的缠斗,充分显示了猫科动物特有的智慧和耐心。
  “看清楚了吗?就在你们脚下。”那边灯语越发急切。
  龚吉可以想象,那棵树上一老一外两个专家,八成急成了两只大猴子。
  “天太黑,还是看不清楚。”
  “虎身上是条纹,豹身上是斑块……”那美国佬又忘了谁是谁,开始上课,竟然从ABC讲起来。
  “草太密了,”龚吉好笑中揿着电门,“很像是华南虎。”
  嘉尔借着月光,从龚吉轻松的笑意中明白了,这个坏家伙是故意的,或许他是在逗弄斯蒂文,或许是故意摆迷魂阵,拖住考察组。
  明知道龚吉是从国家利益考虑,但这种做法让嘉尔不能接受,可眼前她一动也不敢动,任凭他把这个大谎继续扯下去。
  野狼和猪獾的争夺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双方几乎都筋疲力尽了,一只狼的前肋处破了皮,猪獾的后肢也留下了两处伤口。双方斗的时间很长,但都没有使出全力,更多是相互试探和威慑,考验对方的决心和耐力。
  处于劣势的猪獾在这场马拉松式的周旋中逐渐占了上风,因为它始终显示着决一死战的架势,还不显倦态。
  狼群终于放弃了,它们的智商高于猪獾,其狩猎成功率也高于猪獾,没有必要因为一头死野猪和这个疯家伙死磕!
  先是头狼跳出圈外,蹲下来休息,其他的再纠缠一两个回合后,也都脱离开来,它们互相舔了舔伤口和汗津津的毛发,撤向了森林,从轻松跑动的碎步看,似乎并不很沮丧。
  猪獾赢得了食物,它满意地哼哼着,舔了舔身上的伤口,挪过身子,准备享用这顿来之不易的夜宵,这一会儿,它显露出疲惫了。
  一声沉重的低吼压着地皮滚来,猪獾吃惊地抬起头,它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看到了更厉害的对手。
  草丛里的豹子出现了。它威风凛凛,低低吼叫。猫科动物又分为豹属和猫属,虎、狮、豹都是豹属,它们的喉部构造与猫属不同,舌骨悬器长而软,便于大块肉的吞食,怒吼起来,声音势大力沉,振聋发聩。
  这只金钱豹的吼声虽然不高,却充满杀气和震慑力,足以使三百米内一些弱小的哺乳动物瘫痪在地上。
  月色婆娑的密林内,这只金钱豹充满自信,它不会去和群狼争夺食物,但面对一只久战的猪獾,它志在必得。豹子一边慢慢走向猪獾,一边用前掌拍打着地面,它没有采用猫科动物的突然袭击方式,而是以罕见的示威行动,公开向对手发出警告,让它滚开。
  坏脾气的猪獾气得嘴歪眼斜、打嗝放屁,大发雷霆,它嘶叫着扑了上来,争斗了半夜才到口的食物,怎能让豹子白白捡走!
  看到猪獾公然挑战,豹子被激怒了,它躬下了身,在大吼一声的同时,凌厉的前爪兜头就是一把。
  猫科动物的柔韧、敏捷和爆发力在自然界堪称一流,它前掌的攻击快如闪电,铁钩似的利爪一下就让猪獾额头上开了花。
  狂怒中的猪獾暂时还不知道疼痛,它打了个滚,昂头张嘴再咬过来。豹子凌空剪起,这是猫科动物的独有本领,它落在猪獾背上。待它再弹开,猪獾身上几处血肉模糊了,淋漓的鲜血从额头上流下,甚至糊住了猪獾的眼睛。
  猪獾终于感到疼了,也知道遇上了比自己更暴烈的对手,何况,与狼群的纠缠已经耗费了它大部分体力。懂得森林法则的猪獾不再恋战了,它爬起身,拖着尾巴就逃掉了。
  金钱豹以胜利的姿态蹲在那里,坦坦的,它两只耳朵机警地转动不停,检索四周是否还隐藏有更凶悍的对手。
  此时,天已蒙蒙亮,森林格外寂静,大型猎食动物的打斗已把所有的小生灵吓得不敢出声。豹子走到属于自己的战利品身旁,它低头嗅了嗅,又舔了两下,然后一口叼起后颈,将几十斤重的野猪拖走了。
  他们四个几乎都从树上下不来了,野生世界惊心动魄的连环打斗,看得他们不但傻了眼,还几乎心肌梗塞。龚吉真蜷缩成了一只公鸡,全身肌肉都发酸,仿佛跟豹子那一架是他打的。
  “没见着老大,见着老二了,哎呀呀,”他夸张地呻吟着,“我咳嗽一下,连尾巴骨都发酸,我怎么给累成这样了呢?”
  “龚,你的眼睛有问题了吧?什么老大老二?”斯蒂文对龚吉不依不饶,“那么明显的斑点,你一直还说不像豹子!”
  “你还等着我呢?记这个倒记得真清楚!”
  “为什么不记得?我问了你三遍,你都说是老虎。”
  “我夜盲,行了吧?我瞎!还不行么?”龚吉理屈了,说话底气都不足了。
  “你就不该这样,”嘉尔抱怨他道,“其他问题可以开玩笑,学术问题一定要实事求是。你这不是弄巧成拙吗,让他以为我们中国人爱撒谎!”
  “我不就是想多拖他两天吗,万一明后天就能找到老虎了呢。再说,我一不代表官方,二不代表学术机构,我不就是我嘛,一个穷照相的……”


  十五

  十天艰苦又充满趣味的考察要结束了,他们的足迹已经越过百山祖区域,把凤阳山保护区也查了个大半。对野生华南虎一无所获,连根像样的毛也没有,最后现眼的是头华南豹。
  林教授最为遗憾,他清楚,山外多少期待者将再次失望,这很可能是最后一回了,中国人灭绝了与自己共生共存几十万年的老虎。
  是的,今天人们有了忏悔之意,当人们意识到老虎灭绝意味着生态环境的崩溃,也意味着离人类灭绝不远时,已经太晚了。
  中国虎是一个骄傲的失败者,宁选择消亡,也不与人共处。中国虎当真绝迹了吗?还是剩有一个幽灵,在它昔日的栖息地徘徊!
  “现在看来,这个保护区的王位是属于豹子的,”斯蒂文边走边分析说,“一只老虎至少需要70平方公里的森林,还必须生存有200只梅花鹿、300只羚羊和150只野猪,百山祖不具备这样的条件。相比之下,豹子的体积小,食量也小,比老虎容易生存。”
  “那我那张照片从哪里来的?自己画上去的!”龚吉不服气道。
  “这个问题只有你自己能回答。”
  龚吉火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百山祖自然保护区没有野生虎存在,你的野生虎照片是怎么拍摄的,我弄不懂。”
  “那是你脑子有问题,或者就是睁眼瞎……”
  “小伙子,不要火气太旺,解决不了问题。”林教授提醒龚吉。
  斯蒂文轻蔑地:“科学不是文学,靠想象力就能出成果。”
  林教授也开口了,他慢条斯理地说:“小龚不要着急,急也没用,我找华南虎已经找了近二十年了,不知失望了多少次,如果急的话,早急死了。回去和有关方面共同开个会,总结和研究一下,如果真的需要,我们自己可以再组队进来,只要华南虎存在,它总会出现。”
  他们情绪不高地继续朝山下走,昨天在山林中穿行了一天,晚上又在树上呆了一夜,汗水、露水、雾水,以及树胶等各种植物的分泌液弄了满身,难受死人啦,几个人都恨不得扒层皮下来。
  他们顺路迈进山谷,因山形奇特,这一带被称为锅冒尖。几条溪流汇集过来,组成瓯江的源头,山势夹出一道河湾,巨石横卧拦截,水流被缓冲,没有任何杂质的水沉静下来,清澈到泛出幽幽的深蓝。如果你凝目注视,你会感觉这片水成了一块固体。
  假如力气够使,你能将清净的潭水整块搬出来,摞到一边。
  “不行,不行,我坚持不了啦,”龚吉叫道,“我要洗个澡,我胳膊腿都粘到一块,分不开了。”
  林教授警告说:“这山泉水很凉,小心抽筋!”
  “这水最深才不过肩膀,抽筋也淹不死。”龚吉说着就要脱衣服,“我豁出去了,宁愿抽一次筋,也比脏着舒服。”
  “我也洗一洗脚,洗一下脸吧。”林教授倒是也忍不住了。
  嘉尔打量一下河边的地形,决定到巨石的另一侧去洗。她说道:“那我到那边去洗了。”


  十六

  巨石的另一侧,这里水面较宽一些,溪流从岩石顶上漫下来,形成一个落差两米的瀑布和一团白色的水雾。
  她蹚水到瀑布下,让水帘淋浴般从头上浇下来,或许是太享受了,或许是那些乳白色的内衣裤湿水后也完全透明了,贴在身上还难受,她干脆全部脱掉,并打开了头发,让瀑布的浪花,漫游着身上的每一处。
  背衬雾蒙蒙的大山和深色的森林,她的皮肤显示出熟桃子的透亮和淡红,身上流水般的曲线和瀑布融为一体,时光在瞬间倒流,似乎是回到了伊甸园。
  她对面的山林中,一个小亮片反射着太阳光。
  那是监视着他们的摄像机镜头,持机器的人显然把焦点转到了嘉尔身上,无论他们先前是什么目的,这都算意外收获。但闭着眼淋浴的嘉尔,并没有注意到阴险的反光镜头。
  这边,龚吉洗不下去了,想着那个腿长长、腰细细、皮肤白白的女孩子就隔着一块石头洗澡,他心里痒痒得不行。
  他匆匆爬上岸,套上衣裤,抓起相机就朝石头后面跑去。
  “小龚,你别乱来……”林教授想喊住他。
  龚吉回身,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冲他们“嘘”了一声。
  林教授眯眼一乐,不再干预。
  龚吉迂回到一片芦苇后面,从中悄悄穿插,他不想在按快门前惊动嘉尔,万一挨骂还没拍上,那样就不合算了。
  一只锦鸡在树上发出一连串的鸣叫,这是森林里常有的警戒声,大多数动物都能品出其含意,可惜人还不够聪明,或者说是太高高在上了,压根解读不出动物传递的信息。
  高度的兴奋控制着龚吉,肾上腺旺盛的分泌也让他忘乎所以,以至于在芦苇里弓腰穿行时,碰上半只獐子的后腿,还嫌它碍事地踢往一边。那会儿脑子真是进水了,不去想獐子腿咋会丢在这里。
  獐子腿刚踢开,紧跟着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右侧呼地扑面而来,差点没呛得他咳嗽。
  啥家伙?他一惊,还没转过这根筋!他把相机换到左手,右手顺便伸过去一拨带血的芦苇丛,这些植物很密,他什么也没看到,只听到“呜”的一声,像是雷声从地面响起,震得芦苇那高粱似的脑袋乱摇晃。
  你说龚吉这小子该死不该死,他还是没有醒悟过来,色迷心窍的他朝右又拨了一把芦苇,而这一把进去深了,直接触到一个毛茸又粗糙的东西,感觉扎手。那东西又“呜”了一声,一甩头,站了起来。
  龚吉直觉得手被数十根钢针划了一下,他缩回手,看到的是一座金黄的小山立了起来。
  正对他的,是一个大花脸盆般的虎头,你说多大就有多大!几只绿头金背的大苍蝇盘旋着,那老虎圆瞪栗子般的眸子,直视着他,把血腥气直喷在他脸上,银针刷子一样的胡须前短后长,上面还粘有他手背上的血迹。
  龚吉魂没了,这一瞬间,肾上腺素消耗了一半。
  他想喊,却喊不出声,只感觉心咯噔一下卡在肋骨上,再也不跳了,还感觉得脑血栓了,血压少说有三四百。
  他的照相机掉了,掉了也罢,砸了都应该!
  那只老虎跟雕像似的,纹丝不动地看着他,白额下的三角吊睛透着威严。龚吉突然想起林教授的告诫,不能和老虎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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