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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续红楼画眉蹙-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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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心而已
黛玉挥洒出第一笔墨,轻叹道:“若凡,为何女子不能上战场呢?”
雪雁送上茶点来,黛玉继而又轻叹着落下第二笔,“若是女子也能学习木兰从军,我现在也不用呆在闺房中泼墨作画兼等候别人了。”
这个别人,非别人,哥哥与暮霭也。
已经打发人去告诉他们了,想必已经急急地赶回来了罢?
不过暮霭还未下朝,只怕得晚些才能到。
听到黛玉三声叹息后,连雪雁也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夫人又犯牛性子了。都说夫人最是温柔和顺的人,我瞧最是执拗不回头的犟驴子。”
室内随着雪雁这句话,静默了一下。
徐若凡唇边噙着一抹笑,并不答话,知道黛玉在钻牛角尖。
他笔下不停,挥洒自如,并不因纵横沙场数月,就生疏了才艺。
黛玉掷下手中的笔,侧头打量着徐若凡挺拔粗犷的身形,那专注的神情,最是让人敬佩,她爱他,也爱他笔下雄浑的力道。
“娘子什么时候也有我这么大的力气了,想必皇上就答应你指点沙场了。”
徐若凡头没抬,却已经看破了黛玉的心思。
黛玉沉着脸道:“这根本就不可能的啊!男人女人天生上力道就不同。”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他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大男人,能容忍自己惊世骇俗的各种想法,已经让她很开心了,上战场?还记得她连他的长刀头拖不动呢!
可是,她就是真的想去看看啊。
知道娘子心里恼了,徐若凡拈起画好的画作放在她跟前,笑道:“玉儿!”
“哼!”黛玉嘟囔着小嘴,很是不开心。
可是当她看到面前的画作时,却不由自主地被震撼住了。
这是一幅笔致雄浑苍劲的击鼓作战图,执着长刀的将军,击鼓的鼓手,蓄势待发的兵士,浑身充满了野狼一般的力道,肌肉都似迸破铠甲,带着雄浑的力道迸发出来,黄沙弥漫人影迷蒙,一点残阳似血,在他们身后化作光环,仿佛他们都已经活生生地将这一场战前场景呈现在每个人的面前。
将士脸上的风霜,鼓手脸上的豪迈,带着悲怆的激情和昂扬,有着一鼓作气的傲然和勇气。栩栩如生的人物,震慑人心的景物,逼真得让人喘不过一口气来。隐隐约约,似乎已经听到了雄浑的鼓声:“咚咚咚,咚咚咚咚……”黄沙迷雾中的一切,低沉的鼓声,又好似东海波浪滔天,击打礁石。
黛玉忘形地凝视着眼前的画作,这种霸王拔山的气魄,叱咤风云的睥睨,是她永远都想不到的气势和场景。她一直都知道他是雄浑有力的,可是却没有想到,历经一场战事归来,他竟豪迈至此,狂放至此,震慑人心!
黛玉回眸看着正在吃茶的徐若凡,不禁呢喃道:“这才是真正的你罢?”
徐若凡脸上有些愕然,没有听懂她细弱的话中之意。
“是我的不是罢?是我太骄傲了,我总觉得天下都在我心中。”黛玉抚摸着那画作,依然有些不敢置信,这才是真正的男儿胸襟罢?
“是的,是我太骄傲了,总是清高地俯瞰世事,觉得每一个人都是庸俗不堪的,只有我自己才是出淤泥而不染。可是,是我太矫揉造作,我才是真正不堪的人啊!我是最没有资格骄傲的人。”黛玉静默着,呢喃着,有些傻傻的。
徐若凡不禁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笑道:“娘子,你再看这幅画,我都跟这幅画吃醋了。我还是我,画还是画,怎么就只有你傻傻的?”
随笔涂鸦的一幅画而已,倘若娘子傻了,他可就得不偿失了。
黛玉眼角忽而沁出一点晶莹之意来,叹道:“是我太坐井观天了。”
抬起水盈盈的双眸,凝望着徐若凡,轻声道:“人人都夸赞我生在钟灵毓秀之地,芙蓉天生,秀色夺人,也都夸赞我满腹经纶,锦绣文章信手拈来,又都夸赞我虚怀若谷,世外仙姝,不爱荣华富贵,冷眼笑看人生。”
徐若凡自问极懂得她性情,可是听了她这话,不由得有些疑惑,点头道:“这些话,我都知道,人人夸赞娘子的话,我都记在心里呢!”
低头在黛玉额上印下一吻,笑道:“我娘子可是举世无双的,该夸赞。”
“不……”黛玉轻轻地摇了摇头,挥洒下泪珠无数,落在画纸上,浸透了那墨迹斑斑,可那苍劲的力道深透纸背,依然清晰无比。“是我错了,是我犯了文人最容易犯的臭脾气。其实,我是完全没有资格骄傲的。”
以往还好,可是今日,看到他的画,雄浑震撼人心,也让她看到了不足。
她的不足。
文人,尤其是江南的文人,瞧不起武夫的粗莽,瞧不起暴发户的穷酸,这种骄傲,如影随形,从小就已经浸入到了她的骨子里。这种骄傲,最容易让文人迷失了本性,只依着自己的身份和骄傲去做事。
说得徐若凡咳嗽了一声,有些笑意地道:“娘子这话说得为夫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这画,还是以前的画,我还是以前的我,并没有丝毫改变。”
黛玉扯着他衣袖,指着画道:“不,这幅画,真实得让人感动。你的力道依然磅礴大气,可是你自己没发觉么?以往的残荷听雨,唯美,磅礴,可是,却怎么也比不上眼前这幅画的真实,这种气势,这种真实,抓得这样贴切。”
自以为懂得很多,其实,她完全不懂,什么才是真实。
徐若凡轻轻一笑,扶了扶她发上有些歪斜的碧玉簪子,道:“这些,不过都是唯心而已,用心画的罢了。若是论起功力笔锋转折走势,都不如娘子你。”
“唯心而已?”黛玉慢慢地咀嚼这句话,随即苦笑了一声,道:“是啊,唯心而已。往日,我也常常说,不论做人做事,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唯心而已。可是,我却是头一个玷辱了这句话。我又算什么精通琴棋书画呢?”
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将黛玉一生的骄傲摧残殆尽。
亏得她还一直很骄傲地看待着红尘俗世,清高地数落着别人的庸俗。
曾几何时,她也是如此面目可憎啊!
她总是将所有的事情,围绕着自己理所当然地去想。
她总是认为,自己与世俗的女子不同,自己高人一等。
其实,其实,最最肤浅,最最庸俗的人,是她,而不是别人。
她枉自父母教养,枉自浸润书香多年。
她总是不自量力地想做任何一件事情,没有翅膀却想着去飞,认为每一个人都应该由着自己的性子走,让每一个包容着自己的任性和高洁。
殊不知,她最应该羞愧。
看着黛玉一脸的黯然,让她的清丽失色,让人心生怜惜。
徐若凡不由自主地扬高了眉头,双手握着她的香肩,轻声道:“到底怎么了?若是我这画惹恼了你,我这就去烧了它!”
伸手抓起桌子上的画作,双掌一撮,化作无数碎裂的蝴蝶蹁跹。
黛玉泪水盈盈地望着徐若凡,有些虚弱地道:“烧了毁了又如何?我还是我。孤高自许,目无下尘,在人眼里是世外仙姝,可在我心里,只怕连少烧火丫头都不如。是我白白辜负了父母的教养,辜负了上天赐予我的灵秀。”
徐若凡心中一动,长叹了一声,搂着她在怀里,轻声道:“你年纪还轻,历练太少,总是经历了世事,才会懂得更多。你现在,已经做到了很多人所不能做到的慧性灵心。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儿,很值得让我骄傲。”
黛玉摇摇头,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唯心而已,做到这一点,她自以为做到了,其实,没有。
就如同那画作,就算功力再深又如何?
她画的,只是肤浅的东西,并没有挥洒出真正的意境和心意。
心自在,人随意,画便逍遥,真切。
徐若凡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柔声劝慰道:“一幅画便让你钻牛角尖,着实是让为夫心里很不是滋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人人都是长着一双眼,他们不用嘴巴说,都看到了你的美好,所以才会夸赞你。并不像你自己说的,你自己面目可憎。你是这样的清灵,像美玉一般无暇,是你对自己苛刻了。”
真是有些后悔画这一幅画。
她到底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这么沉重的打击,让她萎靡不振。
可是,人么,总是要往前走的,不能裹足不前,不能固步自封。
她这一份清灵,是不蒙尘的珍珠,不管在哪里,总是炫目夺人。
可是她有骄傲的心性,骨子里也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骄傲,这种心性,会成为她本性的刁蛮,虽然不会刺人,但是还会是伤到她自己。
他知道,她有一腔鸿鹄之志,可是她到底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那种杀人见血的场景,本就不应该她去的,便是去了,也只是累赘而已。
他不忍心在她的兴致上泼一桶冷水,可是却也要让她知道,何谓量力而行。
人生在世,总是要量力而行。
婴儿还没学会爬,又怎么会学会走呢?
其实,他想画的并不是击鼓作战图,而是她的肖像。
最后想想,她到底还年轻,许多事情自然是没有瞧得太透彻,所以才画了这幅画,也许会更隐晦一些,可是依着她的聪明才智,一定会看到。
黛玉的泪,蕴含着无限的自嘲,带着梅花的香气,徐徐地道:“怪不得,我总是说你的画作磅礴,很有些海阔天空的气息,其实,是你比我自在,比我洒脱,你的胸襟,比我宽广,比我旷达。我总是叨念着这种道理,却从没有付诸行动,而你,虽然从来嘴里不说,可是你的心却一直在做。
“我一直喜欢你的画,因为你画出了我想要,却又画不出的东西。我以为,这是因为你看得多,经历得多,懂得多,又是男人,所以画出了这种气吞山河的气势。其实不是的,是我太过骄傲了,让我自己裹足不前了。原来,我一直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看着小小的四方天空,活着随心所欲的生活,这种随心所欲,都是随着我的心,随着我的欲望,而不是心的随意。”
见到徐若凡张口要说什么,她却举手止住了他,继续道:“在贾府中,他们总说我孤高自许,目无下尘。那时候,我总觉得,是我的身份比他们清贵,我出身世代书香门第,我六代墨香熏陶,他们不过都是商贾人家,武夫门第,我自然而然比他们更为高贵,所以我瞧不起他们。哪里知道,其实,他们并没有说错,我的确是孤高自许,目无下尘。”
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苦笑起来,笑里藏着从未见过的哀伤。
轻柔的声音,像是玉盘上的翠珠,缓缓滑动着:“不管是在贾府,还是成亲以后,我总是用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来对待任何事情,因为我认为,他们都没有我聪明,都没有我的灵秀,他们太过看重所谓的荣华富贵,为了那些东西勾心斗角,面目可憎,什么亲情真情都不存在,达不到我的这种超然物外的气度,我也不喜欢外面的污秽玷辱了我的清灵绝世。可是现在,我才发觉,是我的骄傲,蒙蔽了我的心,玷辱了我的灵秀。”
徐若凡叹息出声,伸手用力搂着她,想抚平她心中的伤口。
这是一个灵秀的女子,永远都是。
她有着文人的通病,虽然不自知,可是现在知道了,她就会去改。
她灵慧,她聪明,她俏皮,她善良,她纯净,她清傲,她有很多很多的好处,是真正的世外仙姝,是她自己所不知道的。
她蔑视世俗礼教,她更想给女子争一口气,这是她最最值得骄傲的特质。
黛玉眸色迷蒙起来,像是窗外密密层层如同天宫贬谪下来的玉色琼花。
轻声啜泣了几声,心中有些伤感,黛玉拭泪道:“我以为,我真的是天底下最独一无二的女子,可看到了你的画,我瞧见了我自己的可憎。夫君,应该谢谢你的画,让我瞧见了,我已经让骄傲蒙蔽了的心。”
扬起头,绽放出一朵清丽无比的花,整个人儿瞧起来,愈加清新可喜。
徐若凡心中有一种畅快,无与伦比。
他放声长笑,声若龙吟,震动九霄。
她还是他美丽可爱的小妻子,让他这样怜惜这样疼爱。
人贵自知,她做到了。看到了她自己骄傲的不该,她就已经再改了。
这一种特质,其实比任何善良比任何聪慧都更重要。
只有骄傲自满的人,才会让人觉得丑恶。
经历这一件事情,夫妻两个的情意,却更深了一层。
门外的李婆与王嬷嬷等人都听到了,不由自主地绽放出一抹会心的笑。
人活在红尘中,又岂能真的超然物外?
以前的黛玉,总是太过超然了,现在,才是一个活生生的夫人啊。
房内忽然琴声骤起,只闻黛玉曼声清唱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喉音清嫩,歌声低沉,充满了沉厚的金石之音。
李婆与王嬷嬷都不由得一呆,随即淡淡一笑。
嫁鸡随鸡飞,嫁狗随狗跳,夫人嫁了将军,也想那沙场点兵的一点事了。
不过,琴由心生,歌从胸吐,能听出来,她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了。
这种改变,改变了她骄傲自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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