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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续红楼画眉蹙-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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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了,腰疼也犯了,却没钱治病。
自从薛家出事,母女两个都憔悴了好些,尤其是薛姨妈老态毕露。
夜幕渐露,宝钗在灯上拢手取暖,叹息道:“解除婚约,未必没有青云路。”
虽然这一年多来,历经风霜,也历经事实,可是她的心性依然。
薛姨妈有些悻悻然地道:“只是贾府不也正在荣耀的时候?”
“妈,可是做小,岂不是更让女儿一辈子都无出头之日?”宝钗咬了咬苍白的唇,脸上不复往日的神采,那一灯如豆,映着自己剪影单薄至此。
薛姨妈万事都不能拗过宝钗,只得迎了。
次日的寒风又起,雪花更重,薛姨妈取出了如今极少穿的华服,戴上了仅剩的几件首饰,与打扮光鲜艳丽的宝钗一同出门租赁了一辆马车,往贾府而去。
王夫人如今万事皆足,正在菩萨跟前数着佛珠,听了通报有些不悦。
玉钏儿瞅着主子的神色,忙道:“若是太太不见,这就打发他们离开。”
“罢了。”王夫人从蒲团上从容起身,神色淡淡地道:“让他们进来罢。”
宝钗依然坦然自若,容颜虽有些清减,却愈发显得清丽端庄。
本是同根生,此时却形同陌路人。
王夫人心中也是惊疑不定,假意寒暄了几句,方矜持地道:“妹妹与宝丫头过来,可有什么要紧事情?如今宝丫头是待嫁女儿身,可别失了身份。”
薛姨妈忙笑道:“我们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竟是求姐姐一个恩典。”
纵然王夫人处事从容,也不禁有些尴尬起来,难道,他们是为了公道来?
毕竟金玉良缘在前,周家与贾府联姻在后,若是果然挑刺,还是薛家的理儿多占些儿,毕竟,也是元春的谕旨,昭示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宝钗轻颦浅笑,愈加现出沉静的神采来,款款地道:“按理说,这样大的事情,不该宝钗自作主张也和妈过来的,只是妈年纪大了,腰腿不好,少不得也厚着颜面过来走一趟。宝兄弟如今大喜了,与周家小姐也是门当户对,虽然紫鹃那丫头没福,带着哥儿跑了,可是日后周家小姐必定能给姨妈添上百子千孙,在此恭喜姨妈和宝兄弟了。”
说得王夫人喜上眉梢,笑得花枝乱颤,道:“到底是宝丫头讨人喜欢。”
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薛姨妈忙开口道:“我们宝丫头也不好在宝哥儿与周家小姐中间掺和,我们门第已经败落了,又是落选之人,配不上宝哥儿的身份地位,又恐来日周家小姐心里生刺儿,因此过来解除婚约。”
话说出口,不知道王夫人是否同意解约,且听下回分解。


夜叹
乍闻薛姨妈提到退婚一事,王夫人不由得一呆,满脸不可思议。
室中登时陷入静默中,王夫人理了理思绪,问道:“妹妹说什么?”
贾府正如日中天,她们猪油蒙了心不成?竟会想要退婚?
薛姨妈面色不改,不紧不慢地道:“正如姐姐听到的,我是来给钗儿与宝哥儿退婚的。既然宝哥儿要娶周家小姐了,没了钗儿姐姐也是心安的。”
王夫人沉着脸道:“妹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宝玉竟配不上宝丫头不成?”
一股突如其来的怒气,在王夫人眼里凝聚出巨大的风暴。
“姐姐说到哪儿去了?”薛姨妈笑道:“是钗儿配不上宝玉。”
王夫人抿紧了嘴巴,沉默了片刻,才扬起笑容道:“妹妹过虑了,宝丫头生得端庄沉稳,又才貌双全,最是个好孩子,哪里配不上宝玉呢?”
薛姨妈眼里掠过一丝阴冷,含笑道:“可我薛家的小姐,也不是做小的。当年与姐姐定下金玉良缘,说的是金锁须得遇到有玉的方可正配,如今姐姐却自毁诺言,求娶周家小姐,将我钗儿置于何地?”
“虽说不能做宝玉正室,到底是个侧室奶奶,也比贩夫走卒的老婆强,只要生了一儿半女,到时候也是并没有人敢小瞧了宝丫头。”王夫人笑吟吟地道。
薛姨妈神色淡淡地道:“钗儿却不敢高攀,还请姐姐恕罪。”
王夫人登时大怒,将手往炕桌上一拍,冷声道:“妹妹要来硬的不成?”
虽然宝钗已经不足以与宝玉为正配夫妻,可是到底这孩子有心计,又是个端庄平和的,况且又有血肉之情,必定能成为她与贾母抗衡的左膀右臂。
宝钗却笑道:“在姨妈跟前,我们怎敢来什么软的硬的?只是,”
说到这里,宝钗眼里闪过一抹精光,淡笑道:“周家也并不是好相与的,若是周家小姐知道了,岂有不恼的?也不必怎么着,只要听到了一丝儿风声,再瞧瞧当日里姨妈与妈的书信来往,什么藏匿甄家财物、嘱咐贾雨村判案等等琐事也都自然而然露了出来,岂不是败坏了姨妈与元妃姐姐的声名体面?”
王夫人勃然怒道:“你这是威胁我?”
倒是真小瞧了这宝丫头,满心满腔都是丘壑分明。
“宝钗怎敢威胁姨妈?”宝钗矢口否认,笑道:“也是我们为姨妈与宝兄弟以及元妃姐姐的声名体面着想,并不敢在菩萨跟前造次。”
事到如今,王夫人也不得不答应解除婚约。
思及多年以来,薛家一直与自己书信来往,消息来往,谋划许多事情,倘若这些事情泄露出去一分半毫儿,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王夫人心中暗暗生恨,心中明白,这样的事情,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风险。
想到这里,王夫人叹道:“既然妹妹执意如此,也只好罢了。”
宝钗递过两张早就写好的契约,催促道:“既然如此,就请姨妈签了。”
王夫人脸色十分难看地道:“你们竟信不过我不成?”
“若没了契约解除婚约,到时候谁又说得清?”宝钗笑道:“这也是以防万一的意思。金玉良缘约定解除,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上面已经写了薛姨妈与宝钗的名字以及按了手模子,王夫人也只好如此。
薛姨妈与宝钗方松了一口气,浑身都轻松起来,告辞回去。
只把个王夫人恼恨得不得了,砸着东西出气。
婚约解除,自由之身。
毕竟薛家作孽的事情也就只有薛蟠打死人命一案,因此薛姨妈与宝钗,尚算不得是什么罪人,只是个寻常百姓罢了。
且不说这些,既然贾府薛家已经没了婚约,也就断了往来。
贾府自然是巴不得的,薛家也得偿所愿,精明如宝钗,自有本事。
此事,自然也传到了黛玉耳中。
黛玉不由得轻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徐若凡道:“此女心胸似曹操,必有出头之路。”
他可不会忘记那个薛宝钗所做的事情,也该是让她松松筋骨的时候了。
聪颖如黛玉,又岂有不明白宝钗的心性?
她更明白徐若凡心中想的是什么,都说女子小气,其实男人更记恨呢!
喟叹了一声,黛玉享受着难得的宁静,心神也愉悦起来。
她是习惯过着简单平静生活的人,不管做什么,似有若无透着精雅。
如今朝里朝外,已经不平静了,听说暮霭已经抄没了好几家,又是是雷霆之怒,让人满朝文武人人自危,逼得不少官员都露出了自己的底儿。
暮霭要的就是这个,他要拔出所有不能掌握的人,暗中的势力最是要紧。
一如既往,徐若凡即将凯旋进城的日子越来越近,自然徐家登门敬贺的人也越来越多,贺礼堆积如山高,人声鼎沸不复以往门可罗雀。
人心如此,记得离京时,十里长亭无人送,如今,愈显得分明。
徐家闭门谢客,少了闲杂人等,却多了黛玉的叹息。
在这样的冬日里,落叶已尽,冬雪更厚,寒风刺骨,虽然室内温暖如春,可是已经预料到贾府危在旦夕,重重心事,也让黛玉单弱的身子经受不起,咳嗽声撕扯着徐若凡的心。
恩怨分明,她是做得到的,所以她愿意听暮霭的吩咐。
可是血肉之情,十年抚养之情,仍旧让黛玉分外难过在心头。
不是她太过优柔寡断,而是,她天生不是无情之人。
太决绝的了断,她与宝钗探春之流何异?
入夜,风雪越发浓重,徐若凡挑起夜灯,黛玉苍白的容颜映入眼帘。
心中微微叹息,徐若凡揽着她瘦削的双肩,“何苦来着?你早就看透了,怎么事到临头,反而愈加割舍不断了?”上一回,也是他放心太早。
这个玉儿啊,仍旧将心事藏在心里。
黛玉将脸埋进他宽厚的怀里,雪松般清新的味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以前我总是说,决绝地了断,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有时候,有些情分,都是已经刻进了骨子里。我知道我不欠着贾府什么,而是他们欠着林家更多,欠着忠顺王爷更多,可是,我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徐若凡长叹一声,手臂更紧了紧。
这就是他的玉儿,一个天真烂漫,聪明绝顶,却又格外脆弱的玉儿。
她心性格外坚强,可是当面对情之一字,却又如此脆弱,一如此时。
“古有大义灭亲,更何况贾府恶名昭著?对贾府,你早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如此自苦,岳父岳母在天之灵,也一定怪你照应不好自己。”徐若凡劝慰着她,也明白黛玉的清高,黛玉的孤傲,黛玉的情情,容不得掺杂,情重才生繁思。
黛玉仰起脸,看着他的下巴,清澈的双眸,透着脆弱,“我知道。”
有些迟疑在眼里,黛玉喟叹道:“其实,我自己,都知道这些。可是有时候,也少不得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言语在耳畔回荡着。她是挂念着外祖母家的,只是我藏在心里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若凡,你听不听?”
徐若凡一怔,道:“你说,我就听。”
大约也能猜测到黛玉想说什么,只是他还是愿意听她自己说。
“我时常揣测,为何母亲一过世,外祖母书信一到,父亲便将我送到外祖母家?其实父亲打击虽然深重,可是我是他的女儿,我终究能在他膝下承欢,与他共享天伦之乐。在自己家里多好?别人家里终究是寄人篱下。”也许因为病了,所以心中格外脆弱,声声哭打得窗外梅枝弯。
说得徐若凡心中一痛,拭着她俏面上的泪痕,道:“不要多想了。”
黛玉浅笑着,在烛光下,愈加显得眉目如画,“我大约也知道,母亲临终前,与外祖母是书信往来过的,事关我与宝玉的婚事,并非空穴来风。我只是不懂,爹娘是疼爱我的,可是为何,他们会存着联姻的心思呢?以前,我都没有想过,今儿个忽然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不由得深思起来。”
徐若凡闻言不由得心中一紧,在黛玉脸上,他竟瞧见了许久未见的哀愁。
这种愁容,那眼底的失望与决绝,竟是这般深重,与当日她在贾府无异。
张口,却不知道安慰什么,只能用他的力量来告诉她,她一直有他。
一辈子,不离不弃,这是誓言,也一定不会辜负。
摇摇头,摇落了泪珠无数,黛玉凄然道:“爹爹是顺着娘亲的意思的,去贾府,也是娘亲的意思。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寄人篱下,是何等悲痛。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我总是想起这种酸楚,让我心里更痛。”
也许,是因为想的事情多了,所以以前不觉得怎么样的事情,此时竟是这样清楚明白。也让她心中比别人更多了十分的愁绪。
她并不是伤春感秋,而是,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天伦之乐,还剩下几分?
徐若凡心中自然明白黛玉说的话,可惜却无言语来为贾敏辨别什么。
“其实,我与你,是有婚姻之约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那是我与岳父的约定,所以,才会让我如此义无反顾地请求皇上赐婚。”徐若凡安慰道。
黛玉身子一震,仰着脸,又笑道:“幸好,我有你。幸好,父亲并没有将我真正抛弃,他为我寻来了你,比宝玉比贾府,更能让我依靠。”
让她不再这么难过。
说起来,也有些好笑,她竟因此而生出无数感慨和矛盾。
恨贾府,此时却又牵念贾府。
想念父母,此时却又有些怨父母。
也许是因为,她不够坚强到面对着曾经的亲友如此下场罢。
昨日黄花终有尽,但愿母亲在天之灵莫怪她,对贾府不施以援手。
善恶到头,贾府的报应也到头。
养了几日,黛玉的身子也已经大好,徐若凡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徐若凡却得披甲出城,与凯旋来的军士会合,然后次日才能入城。
年关更近,黛玉眸中添了写雀跃的神采,扯着李婆等人出门采买新料子。
“我最喜欢看到若凡穿我做的衣裳了。”飞针走线绣情意,黛玉脸上泛红。
黛玉沉闷了几日,见到她如此欢欣,李婆雪雁等人自然高兴。
刚出了府邸,却忽然听到宝钗的声音迟疑地道:“徐王妃。”
这一回,她再也不敢造次了。
黛玉回眸瞧见她,似乎在雪地中等候许久了,也许等了并非一日,只是心底却再无波澜,淡淡地道:“薛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宝钗素衣素裙,荆钗素颜,缓缓跪倒在地上,重重磕头道:“往日对王妃多有冒犯,今日特来请罪,还请王妃见谅民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黛玉看着她素颜清丽,淡淡地道:“覆水难收,薛姑娘想必明白。”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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