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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上烟罗-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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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送走张骞时,才发现站在门外的烟罗。

“笨蛋,站了很久了?”霍去病有些心慌,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嗯。”女子点头,目光清澈见底,她想起刚才他们的谈话,忽而一笑,“去病,这世上还有比你更俊美的人吗?”

霍去病一愣,竟微微红了脸。

烟罗见他脸红,调皮地用手指轻触着他的脸庞:“走吧,放纸船去。”

霍去病任由她拉着,心中恍惚,这些人她都不记得了吗?但又见她一脸的坦然,没有半点伪装,心上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已经两个月了,烟罗似乎一点点也想不起以前的事。霍去病就常常想,若是一直这样该有多好,她永远不要记起以前的事情,自己就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

可是,他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慕容云歌再次来到长安已是两个月之后,这一仗将拜月教的主力尽数消灭,也将匈奴人打得远退大漠深处。战事一结束,慕容云歌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长安。

霍去病见慕容云歌来了,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怅惘,他知道,只要慕容云歌出现,自己便再也没了机会。

“烟罗呢?我要见她!”慕容云歌还未坐下,便急着想见烟罗。

“我可以带你去见她,不过有一事我不知道要如何跟你说才好……”霍去病咬了咬唇,神『色』犹疑。

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慕容云歌紧张地看着霍去病。他要说什么?难道他要告诉他,烟罗在那一日就已经死了?他说不出话来,只拿眼睛死死地盯着霍去病,希望看到他的脸『色』能缓和一下。

良久,霍去病淡然开口道:“大夫给她破颅释血,废了三日才将她救活。”

慕容云歌再也忍不住,脸上是一阵狂喜,不等他迈步,霍去病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可是,这里……已经坏掉了。”

当日,烟罗从高空重重地摔下,后脑勺撞在石柱上,胸口的伤倒还好治,可是这脑袋上的伤倒是费了很大的周折。

霍去病见慕容云歌再也等不及,轻笑一声:“走,我带你去见她。”

虽然脸上有笑意,可是霍去病的心里却空了,虽然烟罗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也不一定愿意跟慕容云歌回去,但是,自己当真就能这样困住她一辈子吗?

慕容云歌不假思索,迈步跟上霍去病,朝着后院走去。

湖畔一片白『色』的曼佗罗花海中,素衣女子正蹲在湖边,手中细细地折着一只一只的纸船,然后轻柔地将它们放到湖中,她的侧脸上有深深的笑窝,如同朝阳一般炫住了慕容云歌的眼睛。

“烟罗。”这一声几乎花光了霍去病所有的勇气,他努力笑着看着烟罗。

烟罗闻声立即抬头,看到是霍去病,便蹦跳着朝他跑去:“去病,你来啦?”

慕容云歌静静地站在一旁的树影下,看着烟罗奔向霍去病时的欢愉,那一瞬,刺痛如同一支翎羽箭穿透心口,他看着她的笑容,这样的笑容竟是数年前在月牙泉边见到的。那一年,他十七,她十四。

烟罗的长发在风中轻摆,她调皮用手去碰霍去病的头发,霍去病宠溺地看着她笑,慕容云歌觉得似乎这一刻,自己才是多余的。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烟罗的目光触及到了树下远远观望的慕容云歌,笑容忽然凝固,她张了张口,云歌的心脏都要跳了出来,他期待着她将他的名字喊出来。可是,她终究未能叫出那个随着血『液』流出脑海的名字。

那样咫尺的相望,那种清澈见底的眼神,真的如同月牙泉边一样,可是,她真的全都忘了吗?

片刻,烟罗蓦地轻笑起来,手中执着一只纸船向他跑来:“这个给你。”

慕容云歌愣愣地接过,却有些无所适从。

烟罗眯着眼睛看他,眸子澄澈晶亮,她闻到他身上一股浓郁的香味,感觉异常熟悉,那味道带着某种记忆,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她的脑袋。她忽然问道:“你是谁?我们见过吗?”

霍去病和云歌的身子都为之一怔,云歌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

慕容云歌的心如同被什么狠狠地扯了一下,疼得难以自抑。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如花容颜,相视良久,慕容云歌微微地扬了扬唇,缓缓地从袖中取出一方绣帕,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平铺在自己的掌心上。

那一刻,日光透过树叶,直直地落在绣帕上,那一株紫『色』的曼佗罗花忽然之间像有了生命一般,鲜活地让人目眩。烟罗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看了绣帕半晌却猛然抬起头来,定定地瞧着慕容云歌的眼睛,那一刻,似乎一切都静止了——

“茶……花?”烟罗伸出食指指向那一株曼佗罗,试探着问道。

慕容云歌阴沉的眸子里忽然有了生机,他的心随着她的声音轻颤着,她认得这花!

“烟罗,你可是想起什么了?”慕容云歌一把握住她的双臂,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

可是,烟罗终是摇了摇头,慕容云歌的眸子忽然暗了下去。

烟罗见慕容云歌有些丧气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前些时候我跟去病去山上的道观祈福,那里的道长说我喜欢茶花,去病就命人在园子里种满了茶花,很漂亮是不是?”烟罗说着,侧身往身后一指,那湖畔是一片花海,美的让人不敢直视。

清风观!

慕容云歌想起那日在围墙外的情景,而她就藏身在内。俞玄素道长是爱花之人,那日烟罗的言行都表现出极爱茶花,他又怎会不知?

“烟罗,我带你去个地方!”慕容云歌不等烟罗回答,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烟罗并不害怕,她任由他拉着,竟觉得特别安心。

只是站在一旁的霍去病,脸『色』苍白,他的双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姿态。沉默良久,终于悄悄转身,只余满园的清风花香。

慕容云歌带着烟罗一路策马来到清风观。依旧是人来人往的香客,他恍然间觉得时间又倒回了那一日,自己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口。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烟罗侧头问他。

话音刚落,门被打开,走出来一个小道童,朝着慕容云歌一行礼:“慕容施主,家师邀您观内一叙。”

慕容云歌看着小道童,有些惊讶,俞玄素怎知他会来?顾不得多想,反正今日是有求于他的……

拉起烟罗的手,将她引进院内。

仍是大片开着的茶花,在风中轻摆,有淡淡地香味溢出,环绕在他们周身,这种置身花海的感觉让烟罗恍惚起来。

她轻轻地挣脱慕容云歌的手,失神般在院中迈步,似乎总有一个印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走了几步,赫然瞧见墙垣深处的一株紫『色』茶花,十八朵花同根同枝,洁净高雅。烟罗再也挪不开视线,这花如同有什么魔力一般,竟让她觉得心很痛,而眼泪也在瞬间滴落……

“这些花,各自开放,看似无情,却又同根同枝,有时候却胜似人间情……”忽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两人皆是一愣,回头望去,原来是俞玄素道长。

“俞道长。”慕容云歌行了一礼。

“慕容公子别来无恙。”俞玄素微微笑着,自从上次道观出题之后,俞玄素便想再见到他,可是一直没有机会。直到霍去病带着烟罗来祈福,他才得知烟罗失忆之事,心中也料定慕容云歌还会来清风观。

“胜似人间情……”烟罗看着俞玄素,喃喃地念着。这话为何听起来如此耳熟?

“世间爱花惜花之人有之,殊不知喜欢和爱有着天差地别,喜欢花的人只知把玩欣赏,而爱花之人,却是将花当做一种生命精心呵护,惜之护之。”俞玄素接着说道,他看着烟罗的脸『色』忽明忽暗,递给慕容云歌一个眼神,示意他不用担心。

烟罗回转眸子定定地望着那一株十八学士,良久,又转身看向门外,她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说:“道长,千万不能让他进来,此人与小女子素有仇怨,若是让他见到小女子在此,怕是这清风观要起杀戮了,道长潜心钻研道法,宅心仁厚,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吧……”

她的唇弯了弯,竟兀自笑了起来。可是,那人的脸她看不到……

“刘施主可是要贫道出题难住那位公子?”俞玄素见状,上前一步,笑着问道。

烟罗一怔,望向慕容云歌。她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副画,画中有大漠,有清泉,那清泉如一弯月牙,静静地躺在大漠中,泉水旁,有一位长身玉立的少年,他的眸子就跟眼前人的一模一样,清亮透彻。

“他说……他是慕容家的二公子……”烟罗像是陷入了回忆,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慕容云歌的脸上。

慕容云歌强压住心中的狂喜,静静地等着她自己慢慢地找寻回忆。

……她看到周围是茫茫白雪,她觉得很冷,可是他嘴角却泛起的一抹狡黠的笑,然后轻笑道:“我来瞧瞧你是如何取得雪域灵草的。”

……他蹲下身子,要背他下山。他的背很结实,很温暖,自己竟沉沉地睡去。

……他带着鬼魅『淫』邪的笑容凑到她眼前,风轻云淡地说道:“你必须成为我的妻子,我才可以为你救他。”

……为了救於单,她答应了他。可是不久后,却趁他外出偷偷地逃离……

……水汽氤氲的屋檐下,他走到她的面前,轻轻地笑着:“傻瓜,为何要偷偷离去?你可知,我寻你寻的好辛苦……”

……他将绣帕递到她眼前,她看到帕子上绣着的曼佗罗,肆意开着,烟波浩渺,就像她的名字——烟罗!

“云歌!”烟罗蓦然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男人泪流满面。

他是云歌,是他的夫,可是她却差点将他忘记,若不是这些茶花,若不是有他不离不弃地陪在身边,她会不会真的将他丢了?想着一阵害怕,身子竟微微颤抖起来。

“烟罗,我在!”慕容云歌定定地看着眼前如花般绽放的容颜,霍然伸出手去,将她揽进怀里,用尽全力紧紧地抱住。她呆愣了片刻,忽然轻笑起来,缓缓地抬手环住了他的腰身。

俞玄素轻笑着捋了捋花白胡子,转身走进了无量观。只留这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

元狩五年(公元前118年),汉武帝亲自主持了婚典。

宝马雕车香满路,火树银花不夜天。

婚典上,南方的傧相是从敦煌赶来的慕容云天,他似乎很久没有见到烟罗了,只记得她的眼眸清澈如水,当初『逼』迫她嫁于自己的弟弟一来是知道云歌对她有意,二来是知道烟罗的身份特殊,可以用她来牵制刘遂。不过现在想来,他倒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了,因为烟罗本就是善良的女子,又何来对他们兄弟的不利?

女方的傧相理所当然的是张骞,他不仅亲自送她出阁,还给她备了丰厚的嫁奁。

霍去病静静地站在人群里,倒是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倨傲。刘彻看他这副模样,心中暗叹一声:倒也是个痴情种。只是佳人已定,良人却不是他。

霍去病定定地看着一身喜服的烟罗,心中很是酸涩,不过若是烟罗幸福,或许便是他最大的满足。

当一对新人从他身边走过,他悄悄地从袖中抽出一块帕子塞到烟罗手中,烟罗触碰到他冰凉的指尖,身子一怔,但很快咧嘴笑了笑,任由慕容云歌牵着离开了热闹的人群。那块帕子,是霍去病第二次见烟罗时,烟罗用书砸伤了他的鼻子,用来给他擦拭血迹的帕子,他一直带着,只是今日,当物归原主。

出阁礼成,青庐人定。慕容云歌坐在榻边,定定地看着盛装的新娘良久,竟是不敢出声。

外面的喧闹一刻不停,到处是欢呼声和烟花绽放的声音。

慕容云歌恍然如梦,当他用镶着宝石的金杖挑起新娘的珍珠面幕时,双手竟微微颤抖,灯下佳人浅笑嫣嫣,那深深的笑窝在烛火中明明灭灭,如水的眸子含羞带笑,照亮了他期盼已久的眼眸……

很久之后,无茶居里种了更多的茶花,而慕容云歌书房中十八学士却从未换过……

很久之后,忆罗亭里时常传出琴笛合奏之曲,犹如天籁……

很久之后,烟罗仔细地展开霍去病塞到她手里的帕子,赫然写着:今宵试把银镜照,相见犹疑是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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