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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第3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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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不懂这些,看奏章的时候也就看到一个人坐满三年馆,出去做知县了,似乎没什么不对的。看懂了才会诧异,才会发觉不对,才会招来司礼监、厂卫诸部详问究竟,要问清此人是因何被贬——倘若这某甲是自己不知死活、行事无措,因此得罪了阁老遭到压制,那倒也罢了,若是因为朝廷中派系斗争至此,那便要提高警惕了,朝中党争若到了频频殃及庶吉士这般清贵‘储相’的地步,朝政必然大受影响,这样的势头,必须坚决地遏制在萌芽时期。

当然,这是简单化的说法了,在实际中,即使是得罪阁老,也要弄清缘由,内阁学士擅权、弄权并非好事,若是不闻不问,发展到最后那就很危险了。若是派系斗争,真到了发庶吉士为知县的程度,余下许多渠道也自然都有相应反馈,不至于这一眨眼间就给放过去了。不过,根本精神那是一样的,你不懂,就只能依靠别人,就存在了被别人忽悠的可能,这权力——即使所剩无几,也就根本不是你自己的了,等到栓儿亲政的时候,要再收拢权力,难度势将比现在更高,甚至也有可能就根本收拢不回来了。

这官制的学问,可谓是浩若烟海,且不说别的,只说这某甲,外放做的知县,是上县、中县还是下县,也是大有讲究。局外人即使是显贵如后妃,若无人指导,都很难弄明白这里头的学问,而她们又怎都是女儿身,亦非正经的天子,受不得翰林院的教育,太皇太后给两人找的教授,乃是章皇帝昔日大伴,司礼监秉笔太监王瑾,他因是章皇帝的大伴出身,在司礼监地位也很超然,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司礼监亦是如此,有王振在,王瑾不可能还和从前一样风光无限,眼下这几年,也就是发挥余热,等到栓儿亲政,他也可以养老退休了。

也许是从孙嬷嬷那里汲取了不少教学经验,王瑾给两人上课时,态度虽然尊敬,但功课上却是半点也没有放松,容不得太后和徐循仗着身份怠慢学习。这三天一测五天一试的,比起栓儿几乎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徐循即使只能算是做副手抚养,也没有轻松几分,左支右绌、挑灯夜战,甚至比当年选秀后学规矩时还要更辛苦几分。——且不说参政了,只说这观政,也是烧脑的活计——所谓留力免得抢风头,那都是无谓的担心,她要害怕的是自己跟不上课程才是真。

倒是太后,到底是昔年跟随在太皇太后身边长大,虽然没有刻意教育,但耳濡目染,幼时便对朝政人事有些了解,要比徐循更有些积累,兼且她兴趣更足,表现得便比徐循更为从容,不过却又不到游刃有余的地步,这两人闲了还结成学习对子,愁眉苦脸地坐在一起玩升官图巩固知识,也跟着讨论讨论这些日子以来在仁寿宫翻阅的奏疏。

“这个于廷益,升官真快。”徐循翻着奏章,不免也感慨了一句,“原来现在都是巡抚了。”

巡抚亦算是封疆大吏了,权限不小,太后道,“这个于廷益的名字我好像听过的。”

对于深宫妇人来说,六部大概也就知道尚书的名字,于廷益本官是兵部右侍郎,巡抚是暂署而已,办完事本就该回来,只是因为地方上事务频频,才是‘一去不回’。所以太后没听过他的名字,也十分正常,倒是对他有点印象,可说是于廷益宦海中的一项小小成就了。国朝官宦这么多人,他好歹是做出了点名气。

徐循微微笑了笑,“他发迹也是有轶事的,那年大哥征乐安,汉庶人自缚出降,把他骂得抬不起头来的就是这人。大哥当时听了,心里也的确很是爽快的。”

宫里的称呼礼仪有严格规定,譬如建庶人,虽然其曾登大宝,但后来被废为庶人,宫里以旧号称呼便是无礼。汉王一系,因造反也被废为庶人,所以言辞间就得注意着了,除非官方给恢复名誉,不然就得叫‘汉逆’、‘汉庶人’。

“哦,是他吗?”太后仿佛有些印象,“当时好像还是小官吧?”

“是御史,事后被大哥打发去巡按江西,在江西干得也很不错,”徐循平静地回答,见太后多少有些疑问地望着自己,她抿嘴一笑,才是揭开了谜底,“这个人上过奏章,抨击外戚之祸——我怎会不记得他呢。”

虽然也没想过要打击报复,但是她难得有了麻烦,对上书的那位印象肯定深刻。——对于廷益发生兴趣的,也不止徐循一人,她身边的几个嬷嬷早就在王瑾那把什么都打听到了。从他发迹到升官的轨迹,一直都有人注意着。

“此人巡抚外地已经有年了吧?”太后有丝诧异,“是何时提拔的呢?”

自从太后准备秉政开始,清宁宫里也就多了些办过外差的内侍服侍,听到太后提问,一位曾在司礼监服役的小内侍便恭敬地道,“回娘娘,是六年前提拔上巡抚的。”

章皇帝的统治持续了十年,今年刚改元,也就是说,十一年前,于廷益还是个小小的御史,用了五年的时间便成为兵部右侍郎,外放为一地巡抚任职至今。其冒起不可以说是不速了,即使可以推算出,他曾在巡按江西的路途之中上疏和当时的庄妃为难了一把,但这一点丝毫也没妨碍到皇帝对他的重视——晋升如此之速的官员,不像是那种按部就班熬资历的,肯定是简在帝心,得到其的认可,才能如此超迁。

“看来,这于廷益是个人才啊。”太后也是由衷地称赞了一句,她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徐循,“我这么说,妹妹不会生气吧?”

“这本来就是实话么。”徐循也并不介意,她道,“似于廷益这样的人,等待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只看他在江西做出的成绩,便知道这样的人如同囊中之锥,出头只是时间问题。”

她若有所思,“不过,背后也应该少不了助力,就不知他是倾向哪一位大人了。”

太后也点了点头,“就不知是哪一位了——想知道却也简单,召柳知恩来一问应该也就清楚了。”

于廷益这人的故事,徐循是很熟悉的,他去江西巡按的路上,还能上书说陕西的事。当然了,御史可风闻奏事,即使是监察御史,也可以上疏畅所欲言,肆无忌惮地对国朝的各种弊病提出自己的看法,不过她却很肯定,于廷益在那个时间点上奏疏言外戚之祸,背后肯定有人授意。

在国朝,外戚就是个软柿子,人人都可以捏一捏,尤其当时她又正倒着霉——就算是又得意起来了,也没可能影响于廷益的仕途,只看章皇帝毫不介意地继续使用于廷益,便可知道妃嫔对朝政的影响力有多微弱。从做买卖般的角度看,外戚为祸本来不假,身为御史,上书敲打外戚,更是一件很能给自己培养人望,营造清名的事情,只是在奏疏里带几句徐家而已,况且又是真有过这样的事,且又能结好背后的那位大人——那本奏疏,上得可谓是有面子有底子,实在万无一失、多方得利。

至于于廷益是否可能被人蒙蔽,又或者是阴错阳差,在南京逗留期间听说了一些传言,有了误解,且又恰好听说她有可能被立为继后,所以正义感发作,赶快上疏扯一下徐循后腿——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那就绝不可能如坐冲天炮般直上到巡抚位置。试想宫中环境,和朝廷相比,简直简单得如小孩过家家,饶是如此,能在六局一司混到编制的女官,哪个没有几把刷子?于廷益在江西断决数百案件,诉讼双方均心服口服,若无阅历城府,怎能如是?这样的人如果连风色都不会看,光凭一腔热血就踏入后宫的漩涡里,早就被嚼吃得渣滓都不剩了。虽然这本奏疏的风险不大,但没有足够的利益,也很难请动他这个颇有影响力的御史出手。

以当时的情况而论,朝臣中不愿徐循上位的应该也有,起码东杨大人在知道太后主政后应该很是开心。废后时他的表现,别说后宫,连整个京城都早流传遍了,听说边远小城还有人编了故事来说唱。不过他会否如此行事,又是不是唯一一个,徐循就不知道了,因为朝中还有一个看她很不顺眼的重量级人物——如今的礼部尚书胡大人。

虽然没有入阁,但他资历老,也备受文皇帝的信用,是被写入章皇帝遗诏的几位顾命大臣。废后风波时人好像还在南京,和身在江西的于廷益联系也比较方便,更重要的是,徐循也无法想象东杨大人会对一个妃嫔的家族如此关注,雨花台徐族闹出的那些烂事,因地利之便传进胡大人耳朵里,那倒是有可能的,一路传到京城落入东杨大人的耳中,那就太离奇了点。不过徐循并不知道胡大人和于廷益之间有什么交集,就她所知,他们年纪相差很大,也不是同乡、同学、同榜,更无亲戚关系,反正看起来就像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这些事和她切身有关,徐循自然了解得仔细,想得也周全,太后却未想过这些,琢磨来琢磨去也是毫无线索,她被勾动好奇心,还真想叫柳知恩来问个清楚,却忙为徐循所阻,“算了,背后是谁,又有何要紧?从前的事犹如过眼云烟,现在也都不作数了。就算是有人主使,难道我还能来个秋后算账么?若不能,知道这个又有什么意思?”

废后风波时,旗帜鲜明反对废后的就有首辅西杨大人,太后对他也还不是不能如何?若因此等小事决定大臣的沉浮,只怕两人会在转瞬间被大臣欺压得连气都喘不过来。现在的内廷,实在不是可以随意行事的地方,太后想想,也便罢了,“也是,若传出去为人误会,也不大好。”

她便搁下了于谦的奏疏,又拿起了新一封奏章,“这个我倒是看明白了,这是在冲左副都御史的位置使劲吧?”

虽然内阁三位杨大人的关系很和谐——起码在架空内廷方面是很和谐的,但彼此之间也不是完全没有争端,这三位现在年事已高,功勋深厚,除非天时地利,否则压根无法扳倒,只能等其自然去世或是退休,但这不代表三大派系就没什么可争得了。官场和后宫不同,后宫哪怕妃位都被占满了,一句话还可以再封,皇帝一高兴就弄个皇贵妃出来,皇后也是毫无办法。但官场却是有一定的秩序,仿佛一个大尖锥子,从底部往上一点点缩窄,想要进步,就得把同一个层面的对手都挤在身后,自己攀上上一层……这样的体制,怎可能没有争斗?三位大佬是功臣名就了,可还有小弟要照顾呢。

左副都御史是正三品高官,而且是都察院的空缺,地位超然,围绕着这样一个位置,很多恶心的事情都变得没那么恶心了,这一阵子,为了争夺这个出缺,朝堂上似乎很是热闹,有许多看似无关的事,弯弯绕绕,背后好像又都能和左副都御史有关。

徐循拿来看了一下,说得是江南三省盐道事务,说当地盐道工作做不好,官军吃盐难的问题,她疑惑道,“这和左副都御史有什么关系。”

太后咳嗽了一声,“据我昨日问王瑾,这有望左副都御史的诸位人选中,最有希望的王进是盐道出身,你也知道,盐事无小,官军吃不到盐是要闹事的。江南三省都有这个问题,内阁派王进巡抚江南主管盐道事务也很正常。”

徐循赶快查阅自己的笔记,读道,“有司盐务衙门为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为从三品,极为富裕,为官一任,家财能增长十倍……”

巡抚一般过去都是有具体事务的,譬如于廷益一开始去山西河南就是当地民乱频发,过去整顿当时军备,安顿庶民。三省盐务不是小事,一旦过去,起码盐运司便是基本盘,统管三省盐运司,权柄和左副都御史还真难辨高下,而且巡抚一旦出外,很有可能转为常任,几年都不回来,这是很肥硕的差事。江南三省本就富裕,巡抚基本盘又是富得流油的盐运司。王进就算原本对左副都御史志在必得,现在这个机会放在跟前,只怕都要考虑考虑了。

一边查笔记,一边把利害关系想清楚了,新的疑惑又油然发生,“是谁这么想要这个职位,不惜把王进往前推一步——谁又有这个能量呢?娘娘肯定事实便是如此吗?”

太后被她一问,也有些心虚,她明显动摇了几分,嗫嚅了一会,方才道,“这……不是还有柳知恩吗。”

一个充足而且精准的情报源,在此时简直如同甘霖般令人感激,徐循这才理解为什么历任皇帝都如此依赖厂卫,她道,“也不必都问柳知恩吧,只要静观其变,便知道究竟是谁在布局了。”

太后伸了个懒腰,叹道,“好费脑子呀——好,就依你所言,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好了,若是我猜对了,你便……”

她想了想,竟失笑道,“我也不知该设什么赌注了,也罢,若是我猜对了,你便真心诚意地叫我几声姐姐好了。”

太后有时,亦颇为稚气有趣,徐循直笑,“好,那若是我猜对了呢?”

太后想不出,“难道要我叫你姐姐?”

徐循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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