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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第3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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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那人在居庸关现身的事告诉太后,一方面是瞒不过,另一方面,她也是隐隐希望太后能出面给各关守将传话,鼓励那人自裁,这件事,只能由太后来做,不论是她还是皇帝,都不可能说出这种话——除了给自己名声抹黑以外,没有一点作用,连底下人都不会听令行事的。‘我们家没有投降的天子’,这话由太后来说,是对皇帝极为失望,令他自裁,由太妃和新帝来说……这不是把自己往奸角的位置上放吗?
也就是因为如此,她只能告诉太后有这么一件事,却是决不能出言暗示、督促太后做这样的发言,而太后刚才虽然失望已极,但却到底还是没有做主传话的意思。当然,身为皇帝,要找两个传声筒,递奏章阐述不能接回、认回那人的意思,也不是什么难事,双簧谁不会唱啊?想要巴结新帝的人是不会少的……但这如何比得上太后亲自出面表态来得好使?这条路没走通,确实是影响了徐循的心情。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城中战事,别的问题也只好先往下搁一搁了。徐循估摸着瓦剌肯定会把那人拖到城门下的,不过她对于廷益还有点信心,不管于廷益在拥立郕王时有多少顾虑,他好歹还不是一味忠君的那种人,虽然不能指望其下令乱箭射死那人,但也不会因为那人的出现,就自乱了阵脚。
其实,也是因为皇帝根本都还没下定决心,否则一道密令送去,在居庸关就把他射死了……当日他在居庸关前,罗通心里,只怕也不是没有杀了他的念头,只是皇帝没表态,谁敢如此豪赌?要是杀了那人以后,皇帝翻脸还要问罪,这可是大大地划不来。——这不敢杀,可不就只能救了?起码救回来以后,明面上是不会受到什么惩罚的,而不救的话则现成就是个大把柄,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只能表态要救了。
以此类推,将来只要瓦剌带着他去攻城,守将泰半也都是这个反应,这么复杂的选择,影响了守城不说,一个个都表态要救,最后也会反过来夹裹到威信未立的皇帝,局面将会越来越被动,皇帝要下决心的难度也就越来越高……以徐循对他的了解,他根本不是那种能顶着巨大压力我行我素的人,眼下这局面的走势,已经是极不乐观了,而她现在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毕竟,她根本没有绕过皇帝直接向大臣发号施令的权力。
千头万绪,都在脑海里翻翻滚滚,徐循揉着脑袋吐了口气,正想合合眼休息一下,韩女史就掀帘子进了屋。
“刚才司礼监那里来了人,”她给徐循行了半礼,便是开门见山地说,“刚才朝会结束以后,皇爷留于尚书说话,于尚书请皇爷表态,给上皇定下名分。”
徐循的动作一下就凝固了,她吃惊地说,“啊?这——这也太突然了吧?”
“于尚书说,眼下谣言飞舞,人心浮动,都说上皇乃是误传死讯,其实未死。宫中若是迟迟没有言语,只怕朝中更是不安,终会酿出事故。”韩女史又进一步解释,“无如择日公布天下,定下……定下那位的太上皇名分,这样倒是免了许多口舌。”
这么粗粗一听,倒还是很合理的,毕竟定下了太上皇的位置,也就不存在什么复位、还政的说法了。再说太子都册封了,现在也容不得上皇再回来翻盘,不过——也就是粗粗一听而已,徐循早就和皇帝分析过了那人回来的坏处,这些都不是一个太上皇的名分可以回避得了的。而于大人对于这些事情,却是没个只言片语,颇有点忽悠的意思。
到底是心里还有些向着那人啊,她的眼神沉了下去:不然,又何必挑这么个时机来说?她虽然说是不干预朝政,但若有文华殿议事,皇帝一样是要着人来请他的,不肯在文华殿上说,而是私下对皇帝进言,不就是看他刚刚亲政,很好欺负吗?
“皇帝那边,是什么态度?”她问道,“不会是直接答应了吧?”
“没有……不过听兴安的意思,也是颇有意动之色。”韩女史说。
兴安虽然地位显赫,不过在徐循这里却是个陌生的名字,概因他崛起较晚,和后宫交集很少,如今会来送信,只怕也是在新局势下,有了自己的判断和计划。
徐循微微点了点头,眼神转冷,她又站起身来,“我再去清宁宫一趟。”
于大人会忽悠,难道她徐循就不会忽悠?——她根本就用不着忽悠,都走到这一步了,太后怎么可能还会对她的要求说不?
至于名声,由它去好了,身为外戚,名声本就是文臣手中的筹码,要你黑时,不黑也黑,就是谨言慎行,又何能逃过他们的如刀笔锋?
这一课,还是于大人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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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半日后,于大人便收到了清宁宫发出的密令,上头印信俱全,从略带颤抖的字迹来看,应该是还在恢复中的太后亲笔所书。
如是遇到那人前来喊门,只传我话,我们家没有被俘的皇帝,没有喊门的天子!并传令各关守将,我儿深知廉耻,当日兵败早已自尽,眼下此人身为汉民,竟领蛮族南下,不忠不义不孝至极,必为仿冒奸细,此人辱我儿身后名誉,罪大恶极,杀之有赏。
即使以他城府,都不由得是倒吸了几口冷气,方才平静了下来。
——太后这是已经撕破脸了,要逼死上皇啊……
不,不能说是太后,或者该说是太后背后的那一位才对。太后对上皇的态度转变,摆明了就是被局势逼出来的,这一阵子,听说都在清宁宫中养病,从未听闻过问政事,如无人居中推波助澜,今日又怎会一反常态,如此咄咄逼人?
贵太妃的决心,就如此坚定吗?不逼死上皇,难道竟是不肯干休?
于大人的眼神落到了纸张上,他是面沉似水,罕见地左右为难了起来:这封密令,只是送到他一人案头——刚才他已经问清楚了,就只送给了他,并没有出城直接送到各地守将手中,从信中的言语来看,也是让他传令各关守将,就等于是给了他选择的权力。毕竟,如今是皇帝亲政,太后理论上来说根本都不应该绕过皇帝直接和大臣沟通,自己就在京城,那还好说,若是直接给各关守将送信,也太不把皇帝看在眼里了。
就是不送信,不遵令,也不是没有借口,后宫妃嫔不得干预政事,这样的密诏,他于廷益不敢奉,不能奉!就是在皇帝跟前,也不是说不出道理。他还没到无路可走,可能奉诏的地步。
不过,这条路,只怕也是贵太妃特地留出来给他走的……以贵太妃的城府,又怎会不预算到这点?按于大人来看,她是绝对做得出把这封信抄个七八遍,往各地守将手上送的事。只送他一人,寓意已经是很明显了。
贵太妃在迫他表态,甚至可以说,是迫他在上皇和她贵太妃之间选一边来站,选择为上皇说话,就等于是把贵太妃往死里得罪……她的态度已经是很明显了:只要我在,就没有他!
他能承担得了得罪贵太妃的代价吗?本已有旧仇在前,若是此番再添新怨,只怕……
于大人从不曾讳言,他的确是很有进取心,没有进取心的人,本来也坐不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他现在正当盛年,若是能守住京师,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若是在此时被投闲置散,甚至是被贵太妃打压得家破人亡,他又何能甘心?冒犯贵太妃,的确是有风险的。
——但,这些都不是他无法下决定的最终理由,对于大人来说,有些事情,确实是比自己的官路仕途、合家富贵还要更重要的。
是非黑白,终是不容混淆,他现在要决定的,终究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贵太妃和他的看法,到底哪个是对的?一个喊门的天子,还配被人迎回国中,为太上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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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国朝众人所料,连九月中,也先所率领的数万大军兵分数路,主力前来攻取京城,另有几路,分攻居庸关、宣府、大同等防卫重镇,而在官方说法中已经去世的‘先皇’,当然也是如猪似狗一般被拉到了阵前叫门。兵部尚书于大人亲自在德胜门前按剑坐镇,并令人宣读太后懿旨,指其为奸佞仿冒,言明‘吾家无被俘的皇帝、领军喊门的天子,我儿深知廉耻,当日兵败早已自尽,眼下此人身为汉民,竟领蛮族南下,不忠不义不孝至极,必为仿冒奸细,此人辱我儿身后名誉,罪大恶极,杀之有赏’。
此人喊城时,城头军民皆笑,更有人投石射箭,欲杀此奸佞,终无一人欲开城门。
瓦剌遂引兵攻城,城下四日激战,军民一心,瓦剌损兵折将,竟一无所获,太师也先在攻城战中损失两名手足。居庸关亦是被围七天不下,瓦剌粮草辎重均难运往京城。
此次劳师远征,长达半年,瓦剌本已是强弩之末,众兵将思归心切,难成围城之势,兼且北京援兵正日夜兼程赶往北京,也先至此,心生怯意,终拔营退走,于廷益急命众兵运炮追击,将瓦剌逐出紫荆关,次日援军抵京。因土木之变而动荡不休的京城局势,终于是初步安定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英宗喊门时候自信满满觉得一定能喊开,还许以富贵这也不是我黑他的,就是史实,只是不是喊北京而已
后来他复辟后当时喊门不开的几个守将全被贬谪问罪了。
本来还想写一下他怎么喊门的,后来觉得太糟心就不写了|
第294章 太后
瓦剌退兵;京城初定;要做的事当然还有很多,比如派兵巩固、修筑被瓦剌攻破的城镇;组织流民就地安置——瓦剌入侵时正值夏秋,河北一年的庄稼算是废了,当然当地的住户得跑,多少人就这样一夜间成了赤贫;有地的还好些;今年逃荒,明年开春就回去了,若是城里住户;又没地的;真是落得个家破人亡,连一条活路都没了,不知有多少人在京城外卖儿鬻女,自己头上也插了草标,自卖自身,就是为了图一口饭吃。毕竟,瓦剌进来可不是玩儿的,一路上烧杀抢掠,凡是被打下来的城市,多有被烧成白地的,城里逃过来的难民,没有一家没死人。
河北一带距离京城这么近,若是闹起来,京城肯定受到影响,打完仗的事情才多呢,为了不让流民大量聚集在京城,京北各关口、县城都是收到命令,要做好安置灾民过冬的准备,此外还有点算战损、犒赏三军,重新布置京城防务,以及把因战死而大量空缺的官位重新分配的各种工作,这些事都是极为具体的事务,若是没人参赞,皇帝根本无法分辨内阁、六部的做法到底妥当不妥当,再加上司礼监也有大量经验丰富的内侍战死,徐循身为皇帝最信任的养母,三不五时就要被请到文华殿去,或者是皇帝私下来人相询,也根本无法落得清静,更别说宫里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她的处理了。
和一直折腾个不停的外廷比,内廷在战时动静很小,那是因为当时根本没人留心后院里的这些事,现在腾出手来了,也有许多后续事宜要处理,比如说郕王妃终于被封后了,先办了皇帝的登基大典,太子的册封典礼以后,又轮到了她的册封典礼——就这个钱还是从内藏库里挤出来的,去年的战事,直接把官库给挤干净了,现在就是杀了户部尚书都没有钱再办第三场国家大典。
也是因此,短期内就只有郕王妃封后这一桩大事,郕王的姬妾封妃什么的,全都得推后到明年的税收入库了以后再说,就连钱皇后等先帝妃嫔,现在也是只能屈居于西六宫一块特别圈出来的地方——没钱修宫殿啊,清宁宫是太后住着,不方便把这一批身份敏感的妃嫔迁进去一起住,徐循住的清安宫非常小,不够住,至于胡仙师以前住的长安宫,意义又太不吉利了,让她们住在那里,有点苛待嫂子的嫌疑,惹人议论。
当然了,和朝事相比,家事这块,只要不过分,大部分都是顺着皇帝的意思来办的。皇帝希望明年修葺一下南内的宫殿,将嫂子们搬过去住,然后让太后住仁寿宫,徐循住清宁宫,并为太后上尊号,钱皇后上徽号,也要尊徐循为皇太后,甚至连尊号、徽号都定好了,太后为上圣皇太后,钱皇后为庄肃皇后,至于徐循,按前朝惯例,就只得皇太后,并无尊号。
尊徐循,一方面是因为皇帝的孝心,一方面也是他巩固自身地位的需要,再说徐循现在事实就是东西六宫的话事人,在这件事上多加推诿,徒显矫情,徐循推辞了几次,见皇帝心意坚定,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至于外廷,更不会有人不长眼地在这时候出来反对了。归根到底,这种事还是看皇帝自己的心意,虽说皇帝的出身,隐约是有些问题,仿佛亲母并非贵太妃,但他自己都认贵太妃为母,上尊号、请入文华殿议事的,母子两人亲密得不行了,这时候谁来说声该立生母,不等于是自己作死吗?
眼下马上就要过年了,朝廷花钱的地方不少,再说事情的确也多,这上尊号的仪式,被排到年后举行,不过现在皇后和那些尚无名分的妃嫔们来清安宫的次数,可比去清宁宫侍疾要勤快了不少,口中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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