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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宗仁回忆录-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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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初期,战场上表现最坏的要算是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刘峙。刘氏在河北溃败时,曾受到撤职查办的处分。但是不久,蒋先生又重用刘峙。据说,某次蒋夫人曾向委员长进言说:“外边闲话很多,刘峙恐怕不能再指挥作战吧?”
蒋先生说:“刘峙指挥作战是不行,但是哪个人有刘峙那样绝对服从?”结果还是用了。蒋先生所喜欢的便是像刘峙那样“绝对服从”、自己毫无主张的庸才,因此,国军战绩也就不易表现了。
长沙三次会战时,薛岳本打得很好,不料在作战正紧张时,蒋先生一个电话把军队调乱,薛岳一时无法补救,被打得踉跄大败,失了长沙。薛伯陵一气,不听统帅部撤往湘西的命令,竟把部队撤到江西去了。后来薛岳几乎为此受处罚呢!有人问薛岳为何要到江西去,薛说:“跑远一点,他(指委员长)电话便打不通了!”这是抗战期间,高级将领尽人皆知的趣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终我六年之任,委员长从未直接指挥过我五战区的部队。我原知道蒋先生有这项脾气,所以当二十六年十月蒋先生任我为五战区司令长官时,我便笑着向他说:“委员长,我很感激你这样看重我,使我负这样重要的职务。不过古代战略家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希望你不要打电话直接指挥五战区的部队啊!”
蒋先生也笑笑说:“五战区我不打电话,对你我放心得过,放心得过。”他果然能守此诺言,始终未打过电话。我在徐州时,蒋先生曾为别的事和我通过两次电话。他那口宁波腔,当面谈话还可勉强懂得,在长途电话里,我就有一大半不懂了。我听得很吃力,蒋先生也觉得很苦,以后他连这类电话也少打了。老实说,我在五战区能打几次小胜仗,未受委员长直接指挥亦不无关系。
第八编:从全盘胜利到彻底溃败
第六十章:胜利接收铸成大错
我国抗战八年,人民死伤数千万,全国精华地区沦陷殆尽,然终将敌人驱出国土,失地全收,实开中华五千年历史上未有的奇局。孰意胜利不及四年,我国民政府竟被共产党逐出大陆,数百万军队一败涂地,实在也是亘古以来鲜有的怪事。
然今日推原究本,固知中共之所以能席卷大陆,并非一朝一夕之所致。其中因素,一言难尽。不过就最重要的近因来说,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对收复地区,有关军事、政治、经济接收中所铸成的大错,实是促成中共胜利的主因。今且就军事来说。
犹忆三十三年春天,蒋先生因事到汉中视察,我便乘机向其建议说,抗战胜利只是时间问题,我们现在便要考虑到战后的接收问题。我认为胜利后,苏联和中国共产党将变成我们最头痛的难题。对付苏联,我的建议正如我给魏德迈和赫尔利的备忘录上所说的,应准备与苏联向东北作进军竞赛,并隔离中共和苏联的陆地交通和直接接触。
至于与对付中共有密切关系的对日军“受降”问题,我更向蒋先生提出具体的主张。我认为敌人一旦宣布投降,我统帅部应立即命令各地日、伪军就地待命,维持当地治安和交通,以待我接收部队的到达。第二,关于我军向收复区的开拔,我主张用“后浪推前浪”方式,以求快捷。在胜利已露端倪时,政府应尽量将驻于江南的大军,向江北推进。因为长江以南经八年抗战,大军云集,地方安堵如恒,中共渗透力量也微。但在黄河流域则完全相反,因北方沦陷的时间较久,日军后方的兵力单薄,只能维持主要交通线,至于广大平原和山岳地区,大都为中共所占领并建立根据地。我政府对此问题亟应早为筹划,作适当的军事部署。等到胜利的爆竹一响,我大军便一浪继一浪向北方推进。如原驻河南、安徽和苏北的国军,即向山东、河北前进,原驻山西、宁夏、绥远的,则向察哈尔前进。各该军所遗防地,则由后方部队递补。如此不出一月,华北所有重镇及津浦、平汉交通线皆为我大军所有,然后再令日军集结,就地解除武装。
至于各地区的受降和接收,应责成专人负责,有条有理地进行。我尤其指出东北为最重要地区,负责接收的人,尤应慎重遴选。
蒋先生问我说:“你看接收东北谁最适当呢?”
我稍一思索,便说:“我看黄绍竑还可以。”
我之所以推荐黄季宽,实出于数种考虑。第一,我认为战后东北问题最为棘手,主持其事者,必须有眼光,有魄力,勇于负责,必要时敢于便宜行事。而蒋先生夹袋中人物之可以外调的,如陈诚、顾祝同、蒋鼎文、刘峙、张治中、张群等人,在蒋先生极权之下,磨炼已久,事事听候蒋先生手令,丝毫不敢独断独行,已完全失去主动的、勇于负责的精神,断难应付战后东北错综复杂的局面。第二,我考虑到蒋先生的疑忌。我如提名白崇禧,则多疑的蒋先生必以为我徇私。加以战后的白崇禧,恐也不能离开中央,而黄绍竑则不然。他在民国十九年已和我疏远,而投入蒋氏幕中,颇为蒋先生所倚重。同时,季宽也确有此应变之才,可以处理东北的复杂问题。至于东北耆老莫德惠、抗日英雄马占山,以及尚在监禁中的张学良等,中央若能逾格录用,在号召力方面而言,自可事半而功倍。可是我深知蒋先生对东北人特别忌恨,故未敢提供参考,以免触其愤怒。谁知蒋先生听了我的话,不置可否,“哼”了一声,便结束了我们关于这一方面的谈话。
我当时的建议,实完全是为战后大局着想,绝无个人私意存乎其间。孰知蒋氏多疑,他在抗战胜利之后,对于我的建议,一句未予采纳,甚或反其道而行。
战事刚结束,我统帅部立即命令日本驻华司令官冈村宁次,将日军向数点集中,听候缴械。例如长江以北敌人便奉命于短期内集中于郑州、洛阳、开封、徐州、蚌埠、石家庄、济南、北平等重镇。而日军集中后所遗留的若干战略据点和各交通线的防务,我军却未能即时一一接防。因而原在敌后活动的共产党游击队,遂毫无顾忌,乘机大肆发展,组织人民,加以掌握。以故原来通行无阻的津浦、平汉等线,胜利后顿时交通断绝,无法恢复,直至大陆易手而后已。
当中央作此决定时,我便一再向何应钦警告,要他千万不可操之过急,草率从事。但是何说,奉蒋委员长面谕,如今抗战胜利,如不将敌人迅速集中缴械,将有损国家威信。谁知后患即由此造成。
至于向收复地区进军,中央也没采纳我“后浪推前浪”的办法。主要的原因是,全副美式配备的嫡系中央军共四五十个师,此时尚集中于滇西、缅北一带。如以后浪推前浪方式向华北前进,则原在安徽、河南一带的非嫡系部队将先入华北,甚或东北,这在私心自用的蒋先生看来,显然是对他不利的。所以他只要原驻鄂北、豫西的刘峙部队和原驻皖西大别山的李品仙部队,分头开进陇海线上的郑州和徐州受降接收,接收后即不得再向北方推进。至于华北、东北的接收,却要等留在滇、缅一带的部队调去办理。但是四五十个师的大军要自西南山区开往华北,谈何容易。大军尚仆仆在途,东北、华北的版图大半已再度变色了。
政府在军事接收上的另一重大错误,便是毫无程序,纯以私心为出发点的军队整编。前已一再叙及,蒋先生自北伐以来,便一心一意要造成清一色黄埔系部队。他利用内战、外战一切机会来消灭非嫡系部队。这种作风在对日抗战时,更变本加厉。
据说,胜利将届的前夕,蒋先生向参谋总长兼军政部部长何应钦索阅全国军队番号清册。见非黄埔系的番号尚有百数十师之多,蒋先生顿感不悦,说:“打了八年,还有这许多番号?”他的意思当然是怪何应钦太姑息了,为什么不借对日抗战,把这些杂牌部队消灭呢?蒋先生这一怒,却给了善于揣摩人主意旨的陈诚一个机会。陈氏便向蒋先生攻击何应钦,并自炫其能,认为如果陈某在其位,谋其政,杂牌部队早就消灭完了。因而抗战刚胜利,蒋先生便将何应钦调离军政部,专任陆军总司令,而以陈诚继掌军政部。
陈诚就任军政部部长后的第一项重要命令,便是将收复区的伪军及抗战有功的游击队一律解散。解散的方式,也像日军缴械一般,由中央指定各部队集中地点,然后向前来接收的中央军接洽,听候处置。而伪军和游击队的原有防地,却无军队接防,于是,共军又“趁虚而入”了。这些部队开到指定地点,而他们所奉命要接洽的中央军有些还远在滇、缅一带。这些部队长官久候无着落,又奉严令,不准就地筹借给养。因而,老实的将领便将部队解散归农,凄怆情形,难以言状,狡黠的便另打主意,投向中共效力了。在这种不近人情、鲁莽灭裂的办法下,失业军官动以千计,以致后来在南京闹出失业军官“哭陵”的活剧。而向共军投奔的,更不计其数。我当时目击陈诚这样无理蛮干,便引为绝大的隐忧。我得机总劝告陈诚说:“辞修兄,你这种干法是替共产党凑本钱啊!”
陈诚却自负地说:“他们要到共产党那里去,我求之不得,正可一锅煮掉!”
记得战后,我在南京、北平不知向他讲过多少次,他总是如此回答。我说:“我们战前剿共剿了那么多年,还没剿掉,现在怎能一锅煮掉呢?”
陈诚说:“那时是因为我们空军无力量!”
陈诚此时实在太自信了,绝不把共产党看成一个威胁。因而他的主要目标,不是在应付日益壮大的共产党,而是处心积虑地消灭内部异己。这种企图又使他想出一个新花样,就是所谓“混编”的计划。
前已说过,我国军队历来都有其特殊的系统,将专其兵。这种传统的坏处是容易造成门户之见,好处是将官知人善用,指挥起来可以如臂使指。当然,这传统未始不可打破,但是要国家承平,中央当局大公无私,汰弱留强,才可逐渐消灭门户之见。可是陈诚的“混编”,目的在排除异己,培植私人势力。所谓“混编”,便是将各集团军中的军、师、团等单位对调,其用意即在将“杂牌军”化整为零,以便吞并消灭的一种阴险手段。这样一“混”,原先本甚单纯的军事系统,反而弄得庞杂了,指挥不易,士气消沉,战斗力也因此丧失。似此鲁莽灭裂的干法,当时纵是“嫡系”部队,也被搅得上下骚然。
陈氏更利用不同方法,褫人兵柄,制造混乱。例如抗战胜利后,中央要找一北方人去接收河北省,因而委孙连仲为河北省政府主席,嘱其由鄂西的恩施往北平受降,但是却不许他带已指挥十余年的子弟兵——第三十一军——前往接收,而将该军调给胡宗南指挥,再由胡部调胡博翰军随孙北上,连仲指挥起来,自然就不容易了。
陈诚借整编、混编为名,又处处培植他的私人势力。例如抗战胜利后,陈诚把各战区的通讯兵团次第整编撤销。白崇禧于战后赴洛阳、郑州视察,发现通讯兵团的电台被撤销,无法与各地联络。值此复员紧张之际,如何能没有通讯机关呢?白氏不禁大发雷霆。事实上,陈氏并不是取消通讯系统,而是暂时撤销,借以遣散一部分人员。到重建时,便可安插新人,而这一批新人,难免就是陈诚的十八军老干部了。
诸如此类的故事,在胜利后真是罄竹难书。这些尚是就纯军事观点立论,至于政治和经济上接收的糟乱,尤不胜枚举。例如对伪币币值规定太低,即其一例。刚胜利时,沦陷区中伪币的实值与自由区中的法币,相差原不太大,而政府规定伪币与法币的兑换率为二百比一。以致一纸命令之下,收复区许多人民顿成赤贫了,而携来大批法币的接收人员则立成暴富。政府在收复地区的失尽人心,莫此为甚。
国家在大兵之后,疮痍满目,哀鸿遍野,而当国者却如此以国事逞私欲,国民党政权如不瓦解,真是无天理了!
第八编:从全盘胜利到彻底溃败
第六十一章: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北平行辕
(一)
抗战胜利的消息一出,中央便任命我为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北平行营主任。该机构于三十五年九月一日改称国民政府主席北平行辕,其组织与人事除增加一调查处,处长由中央直接委派之外,余均照旧。
按中央所颁组织章程,北平行营直辖两个战区(第十一、第十二),包括五省(河北、山东、察哈尔、绥远、热河)三市(北平、天津、青岛)。辖区内一切军、政、党的设施俱得听行营主任的命令行事,我的权力不可谓不大。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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