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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狐狸-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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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弘道:“姑娘想必亦不是寻常人,应该跟得上在下,请随我来。”说罢,一个纵身就退开老远。
顾徽咬牙跟了过去。三个人避开热闹的大街,几度穿梭,很快到了一座深宅大院之前,又越过院外高墙,穿过数个院落,停在一栋高楼下。
“请姑娘稍等片刻。”歧弘说着,便隐去不见。
留顾徽一人时,她放下重得要死的歧悦,这才腾出心思观察身处的地方。她猜想,这里可能就是洄澜阁里的某一处,眼前四下无人,倒是幽静得很。
她试着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地瞧着周围的景致。虽是冬季飘雪的天气,院子里倒不见得多冷,积雪掩去了草色,只露出常常打扫的干净小径。黛色的石板路两旁,蜿蜒着已然结冰的清溪和水泽,于是地面的洁白变成了两种——积雪堆砌不可透视之深,与结冻水面晶莹透明之浅。白色的背景下,唯一可见的,是稀疏散布的褐色枝条,未经修剪,因而有恣意伸延的姿态。
花径暗香流。
顾徽穿梭在枝桠间,鼻尖撩动着清淡的香气,这才注意去看清,枝头除了积雪,还有正值绽放的白梅。透过梅林,往高楼的门楣望去,可见三个工整严谨的暗金大字:须臾住。
“须臾住?”顾徽重复了,却不解其意,只觉得这楼也修得奇怪,全是整块的青色巨石修葺,像是修城墙一般,要故意弄得个固若金汤的模样。但是,看上去,总不免给人冷冰冰的毫无生气的感觉,哪里像是人住的地方?
这样想着时,只见歧弘孤身一人回来,只是这一次,待到他走得近了,顾徽看见他身后还拖着一个手足皆戴镣铐之人。那个人,像是被点了穴,或者下了别的什么手段,总之,即使被这样拖着在雪地里前行,依然丝毫不知反抗。
顾徽好奇地盯着歧弘走近,慢慢明白了。说不震惊是假的,她虽然猜想过关于歧悦的因果,但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歧弘了然她的神情变化,淡淡道:“姑娘不必回避。既然歧悦要你前来,必是有他的道理。”
顾徽听了,更加吃惊,她不解地望着一脸平静的歧弘,禁不住在想,为什么歧悦要坚持让她看清这一幕!?
这时,歧弘已经将戴着镣铐的男子扔至歧悦身前。果然,他缓缓地起身,缓缓地将视线移至那个人影,缓缓地走了过去。
顾徽深吸一口气,想要别开眼去,却只是闭了一会儿眼,便睁开一动不动地盯着歧悦——他的眼依然是猩红的颜色,依然是茫然的神情,依然在费力地思索什么的样子。
顾徽站得笔直,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缓缓地伸出那双十分干净的手,贴近那人的脖颈,然后,血红的光芒一闪,陡然幻做一团氤氲的雾气,笼罩着他的手,亦笼罩着那人的脖颈。
空气中,有淡淡的奇异花香和烟雾般袅娜的红影徐徐浮起,隐约可见如丝般蜷曲的花瓣,一丝丝一丝丝,渐渐浓聚,如火,如血,如荼。
又是一次,彼岸花开。
花开过后,又是往生。
顾徽木然地看着,直到察觉歧悦那双墨紫色的眸正在温和地注视着自己,她才凝视,逆光看着他柔和的面容,一下子觉得茫然不知从何说起,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堵住,她长吁一口气,抬头道:“歧悦,你……”
歧悦低头,只一会儿,便笑道:“我就是这个样子。”
顾徽望着他,缓缓道:“别的都无所谓。我……我只是很好奇,究竟是谁……是谁可以让你这样一直等下去?”
是谁?
可以让他一直这样清醒又这样残忍地等下去!?
那一日,他说,他叫它们彼岸花。
她知道,传说中,彼岸花代表着恶魔的温柔。
那是唯一自愿投生地狱的花朵,即使被遣回,依然固执地徘徊于幽冥路上,最终成为了冥界三途河畔、忘川彼岸的引魂之花——当灵魂渡过忘川,放下生前种种,悉数留之于彼岸,而后,踏此花指引,通往幽冥之狱。
顾徽实在难以想象,三百年,或者更长的岁月里,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每每出现,为除恶也罢,为自保也罢,均不免血光俱现!他身负无法计数的性命,却不疯不颠,亦无一丝怪气,究竟是如何过得这些岁月!?
顾徽想不明白,想不明白歧悦到底在想些什么,亦想不明白他身后那些如红色的烟雾般凄丽的过往……
夜色清雅,意外的没有风雪的好天气。顾徽在小楼的窗前,出神地望着墨紫色的天空和羞怯的点点星子,恍然间仿佛看见一双总是含笑的眼睛。她一惊,忽然记起,他曾经那样笑着说过,他信只要活着,就总会相见,所以,他一直在等……
然而等待的结果呢?是不是亦如彼岸花开?开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的花?佛说,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他和她,是不是也这样生生相念、生生相惜,却生生相错!?
顾徽凭着自己的遐想,自顾自沉溺在苍凉的慰叹里,仰头便见清朗的夜空,想起自己的际遇,居然也跟着开始难过起来。不过,她很快觉得自己不正常,变得和歧悦一个调调儿,于是,她站起来,突发奇想地变回雪狐的样子,轻轻一跃,纵身下楼,灵巧地消失在夜色里。
走出院落,沿着一条很长的游廊走到尽头,隐隐听见竟然有水声,顾徽十分好奇地循声走去。近了,见到星光下一汪水泊,细细的银色波光,水面上飘浮着一团白雾。
原来是温泉!顾徽乐呵呵地跑到池边,正要伸爪子下去,却忽然耳尖地听见一道低沉的男子嗓音,有些耳熟,他说:“歧铮,你不可胡来!”顾徽这才惊觉,原来是歧弘。
只听见歧铮气鼓鼓地道:“他那种妖魔,我为什么不能除之而后快!?”
顾徽愣了愣——妖怪?谁啊?然后她伸出小爪捂住自己的嘴,以免惊讶地叫出声来——难道,他们都不愿见歧悦活么!?
这时,歧弘沉稳地道:“歧铮,歧家世世代代留下的口训,怎能毁在你我手上?”
歧铮冷笑一声,“大哥,你真当他是你二弟,是我二哥么!?你难道没看到,当年爷爷和爹爹也叫过他二哥!?”那边的歧弘明显沉默了一下,歧铮的声音复又响起:“他这样不老不死地在我家呆了三百年!歧家还欠他什么!?你知不知道,如今外界如何谈论我们歧家?”
这一次,歧弘淡淡道:“外界言论,与我们何干?”
歧铮道:“说洄澜阁是尸骨成山阴魂不散的邪魅去处!我歧家自琅儇开国以来,享有三百年世家功绩,何以要为他背负此等罪名!?”
歧弘道:“歧铮,那些人冲着水书而来,得如此下场并不足惜。我们歧家既是身正,又何必怕人言说?”
顾徽正听得入神,猛地给一声巨响吓了一跳,回想一下,似乎是什么重物落入水中激起的声响,然后听见歧铮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道:“大哥!那么,在他杀人后,又喂食给他的那些人呢!?”
顾徽心里一凛,歧弘却十分平静地答道:“歧幽身为御史,找些要犯,自然不是难事。”歧铮又欲开口,歧弘打断他道:“歧铮,你怎知他并不是从未为我歧家做过任何事?祖上留下口训,自有祖上的道理。况且,歧悦他,除了为保住水书,为续命而杀戮之外,并未有过任何伤人之举。他是不是乐意以此种方式过此余生,你我并不知晓,何必妄加断定!?今日之言,到此为止,你也不必多想,日后,他仍是你二哥。”
“大哥!”歧铮仍不甘心地叫道。
有水声响起,歧弘像是起身,顾徽赶紧要躲,最后听见他道:“歧铮,你须记得,洄澜阁有此名在外,对觊觎歧家的那些不怀好意之徒来说,亦是一种震慑。歧悦他,并不是活到今日,就没了存在的必要。”
第29章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四)
顾徽迅速地逃开,心里却如潮汐一般汹涌澎湃了起来。一路不择方向地狂奔,直到自己再也没了力气而停下来时,她有些茫然地望着周围陌生的景致,一阵哀嚎——她,又迷路了!
她泄气地走了几步,夜色里什么都看不真切,什么景致看上去都像是又陌生又仿佛见过,她实在想不出应该往哪里走。于是,她看了看周围,最终从三条小径中听天由命地拣了一条,硬着头皮一路走去。一面走,一面不住地打量道旁,一面悲凉地发现——这肯定又是一条她没有走过的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夜气中有清灵的花香飘来。她抽了抽鼻子,仔细辨认了一下,惊喜地认出那是梅花的香气!
难道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她好命到自己找到了回“须臾住”那栋怪楼的路!?她喜滋滋地一路小跑过去,吱地一声刹住脚步!唉——她叹气,若论认路的本领,她果然还是只能算做一只菜鸽!
路的尽头,是一大片陌生的梅林。
淡淡的星光,行云如影,月含羞,褐色的梅枝恣意延伸,砌下落梅如雪,在夜色里是明晃晃的一片,其间暗香幽幽,如星光一般倾泻在枝头。
一抹血红的影子十分触目地斜靠在树下。
顾徽轻轻地走了过去,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与他对视。
他长身玉立,双臂交叠抱在胸前,鬓发有些零乱,一双墨紫的眸却含笑望着她。他身后的梅树挂着雪挂着花,他身上也挂着雪挂着花,亦因此沾满了一身温雅的梅香。
“你来了。”不是问句,倒像是在打招呼。
顾徽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笑得眉眼尽数舒展开来,温言道:“你怕么?”
顾徽摇头,慢慢走了过去,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就是不变回人类的样子。于是,梅林里一人一狐并肩而立,却仍旧只看得见他一人的血色深衣。
他伸出手来,笑着摸了摸狐狸的脑袋,柔声道:“怎么有兴致换了这副行头出来?”
顾徽瞪他一眼,仰头一口就咬上了他的手,然后倨傲地一拧头,懒得理他。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手指上淡淡的齿痕,看着雪白的狐狸,缓缓道:“是啊……不管怎样……你都会过得……过得很好……”
顾徽听见他宛若叹息的语气,好奇地扭头看着他,一下子变回了人类女孩子的模样,与他一同站着,道:“你说什么?”
歧悦低眉笑道:“没什么。不是有人对你说过,无论你固执地要做什么,那是你的自由,但是,总要对自己很好,要让自己过得很好,不是么?”
顾徽一惊,眯起眼睛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金眼说过的话?”
歧悦右手负在身后,左手轻轻攀上了一枝梅枝,修长的手指在星光下,竟然也是晶莹通透如玉的模样,只是那一枚血红的戒指在整个洁净的背景上,总是显得那么突兀,隐隐让人觉得不安不祥。他微笑着答道:“有些事,有些年,我知,你却不知……而,”他忽然低下头去,以至于顾徽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见他慢慢道,“而待到你知时,我……却忘了……”
顾徽听得一愣一愣的,禁不住又开始要发飙,“歧悦,你耍我呐!”
歧悦低眉,缓缓抬头看着她,那双墨紫色瞳仁里柔软如水,轻轻笑道:“不敢。你为何到这里来?”
顾徽蓦地有些不好意思,答道:“这个……我迷路了。”
“嗯。”他轻轻点头,仍旧是一脸不变的温和笑意,“那就一起坐坐罢。”
顾徽见他没有半点要笑她的意思,也就顺从地在他身边的厚毯上坐了下来。那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毛皮做的,摸上去很厚实也很柔软,暖烘烘的,叫人很是舒服。顾徽很快地就忘了自己方才的际遇,满足地赖在毯子上享受去了。
歧悦坐着,忽然见她撩开四肢,大咧咧地摆了个“大”字,直通通地仰躺了下去,仗着毯子的厚和软,倒是没有发出什么巨大的声响。歧悦不禁笑了笑,仰头望着一树雪一树梅,莫名地失神了起来。
“歧悦!”顾徽忽然大声叫了起来,他微惊,侧头看着赖在毯子上的她,见她笑吟吟地指着梅林道:“你很喜欢梅花么?”
歧悦恢复了往常的笑容,道:“嗯,我只是觉得这些花儿看上去很干净。”
顾徽却道:“我知道的,彼岸花不全是红黑的颜色,也有很圣洁的白色的那一种。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歧悦的脸色并没有大的变化,只答了一句:“是么?”
顾徽将手臂枕在耳后,不去看歧悦的脸,只望着墨紫色的天空和那些未经修建自由伸向天空的枝桠,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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