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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通义作者章学诚-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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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之言多。后世专门子术之书绝(伪体子书,不足言也。)而文集繁,虽有醇驳
高下之不同,其究不过自抒其情志。故曰:后世之文体,皆备於战国,而《诗》
教於斯可谓极广也。学者诚能博览后世文之集,而想见先王礼乐之初焉,庶几有
立而能言,(学问有主即是立,不尽如朱子所云肌肤筋骸之束而已也。)可以与
闻学《诗》学《礼》之训矣。
学者惟拘声韵为之诗,而不知言情达志,敷陈讽谕,抑扬涵泳之文,皆本於
《诗》教。是以后世文集繁,而纷纭承用之文,相与沿其体,而莫由知其统要也。
至於声韵之文,古人不尽通於《诗》,而后世承用诗赋之属,亦不尽出六艺之教
也,其故亦备於战国。是故明於战国升降之体势,而后礼乐之分可以明,六艺之
教可以别;《七略》九流诸子百家之言,可以导源而濬流;两流、六朝、唐、宋、
元、明之文,可以畦分而塍别;官曲术业,声诗辞说,口耳竹帛之迁变,可坐而
定矣。
演畴皇极,训诰之韵者也,所以便讽诵,志不忘也。六象赞言,《爻》、
《系》之韵者也,所以通卜筮,阐幽玄也。六艺非可皆通於《诗》也,而韵言不
废,则谐音协律,不得专为《诗》教也。传记如《左》、《国》,著说如《老》、
《庄》,文逐声而遂谐,语应节而遽协,岂必合《诗》教之比兴哉?焦贡之《易
林》,史游之《急就》,经部韵言之不涉於《诗》也。《黄庭经》之七言,《参
同契》之断字,子术韵言之不涉於《诗》也。后世杂艺百家,诵拾名数,率用五
言七字,演为歌诀,咸以取便记诵,皆无当於诗人之义也。而文指存乎咏叹,取
义近於比兴,多或滔滔万言,少或寥寥片语,不必谐韵和声,而识者雅赏其为
《风》、《骚》遗范也。故善论文者,贵求作者之意指,而不可拘於形貌也。
传曰:“不歌而诵谓之赋。”班氏固曰:“赋者古诗之流。”刘氏勰曰:
“六艺附庸,蔚为大国。”盖长言咏叹之一变,而无韵之文可通於诗者,亦於是
而益广也。屈氏二十五篇,刘、班著录,以为《屈原赋》也。《渔父》之辞,未
尝谐韵,而入於赋,则文体承用之流别,不可不知其渐也。文之敷张而扬厉者,
皆赋之变体,不特附庸之为大国,抑亦陈完之后,离去宛邱故都,而大启疆字於
东海之滨也。后世百家杂艺,亦用赋体为拾诵,(窦氏《述书赋》,吴氏《事类
赋》,医家药性赋,星卜命相术业赋之类。)盖与歌诀同出六艺之外矣。然而赋
家者流,犹有诸子之遗意,居然自命一家之言者,其中又各有其宗旨焉。殊非后
世诗赋之流,拘於文而无其质,茫然不可辨其流别也。是以刘、班《诗赋》一略,
区分五类,而屈原、陆贾、荀卿,定为三家之学也。(说详外篇《校雠略》中
《汉志诗赋论》。)马、班二史,於相如、扬雄诸家之著赋,俱详著於列传,自
刘知几以还,从而抵排非笑者,盖不胜其纷纷矣,要皆不为知言也。盖为后世文
苑之权舆,而文苑必致文采之实迹,以视范史而下,标文苑而止叙文人行略者,
为远胜也。然而汉廷之赋,实非苟作,长篇录入於全传,足见其人之极思,殆与
贾疏董策,为用不同,而同主於以文传人也。是则赋家者流,纵横之派别,而兼
诸子之馀风,此其所以异於后世辞章之士也。故论文於战国而下,贵求作者之意
指,而不可拘於形貌也。
论文拘形貌之弊,至后世文集而极矣。盖编次者之无识,亦缘不知古人之流
别,作者之意指,不得不拘貌而论文也。集文虽始於建安,(魏文撰徐、陈、应、
刘文为一集,此文集之始,挚虞《流别集》,犹其后也。)而实盛於齐、梁之际;
古学之不可复,盖至齐梁而后荡然矣。(挚虞《流别集》,乃是后人集前人。人
自为集,自齐之《王文宪集》始而昭明《文选》又为总集之盛矣。)范、陈、晋、
宋诸史所载,文人列传,总其撰著,必云诗、赋、碑、箴、颂、诔若干篇而未尝
云文集若干卷;则古人文字,散著篇籍,而不强以类分可知也。孙武之书,盖有
八十二篇矣,(说详外篇《校雠略》中《汉志兵书论》。)而阖闾以谓“子之十
三篇,吾既得而见”,是始《计》以下十三篇,当日别出独行,而后世始合之明
徵也。韩非之书,今存五十五篇矣。而秦王见其《五蠹》、《孤愤》,恨不得与
同时。是《五蠹》、《孤愤》,当日别出独行,而后世始合之明徵也。《吕氏春
秋》自序,以为良人问十二纪,是八览六论,未尝入序次也。董氏《清明》、
《玉杯》、《竹林》之篇,班固与《繁露》并纪其篇名,是当日诸篇,未入《繁
露》之书也。夫诸子专家之书,指无旁及,而篇次犹不可强绳以类例;况文集所
裒,体制非一,命意各殊,不深求其意指之所出,而欲强以篇题形貌相拘哉!
赋先於诗,骚别於赋,赋有问答发端,误为赋序,前人之议《文选》,犹其
显然者也。若夫《封禅》、《美新》、《典引》,皆颂也。称符命以颂功德,而
别类其体为符命,则王子渊以圣主得贤臣而颂嘉会,亦当别类其体为主臣矣。班
固次韵,乃《汉书》之自序也。其云述《高帝纪》第一,述《陈项传》第一者,
所以自序撰书之本意,史迁有作於先,故己退居於述尔。今於史论之外,别出一
体为史述赞,则迁书自序,所谓作《五帝纪》第一,作《伯夷传》第一者,又当
别出一体为史作赞矣。汉武诏策贤良,即策问也。今以出於帝制,遂於策问之外,
别名曰诏。然则制策之对,当离诸策而别名为表矣。贾谊《过秦》,盖《贾子》
之篇目也。(今传《贾氏新书》,首列《过秦》上下二篇,此后为后人辑定,不
足为据。《汉志》,《贾谊》五十八篇,又赋七篇,此外别无论者,则《过秦》
乃《贾子》篇目明矣。)因陆机《辨亡》之论,规仿《过秦》,遂援左思“著论
准《过秦》”之说,而标体为论矣。(左思著论之说,须活看,不可泥。)魏文
《典论》,盖犹桓子《新论》、王充《论衡》之以论名书耳。《论文》,其篇目
也。今与《六代》、《辨亡》诸篇,同次於论;然则昭明《自序》,所谓“老、
庄之作,管、孟之流,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其例不收诸子篇次者;岂以
有取斯文,即可裁篇题论,而改子为集乎?《七林》之文,皆设问也。今以枚生
发问有七,而遂标为七,则《九歌》、《九章》、《九辨》,亦可标为九乎?
《难蜀父老》,亦设问也。今以篇题为难,而别为难体,则《客难》当与同编,
而《解嘲》当别为嘲体,《宾戏》当别为戏体矣。《文选》者,辞章之圭臬,集
部之准绳,而淆乱芜秽,不可殚诘;则古人流别,作者意指,流览诸集,孰是深
窥而有得者乎?集人之文,尚未得其意指,而自裒所著为文集者,何纷纷耶?若
夫总集别集之类例,编辑撰次之得失,今古详略之攸宜,录选评钞之当否,别有
专篇讨论,不尽述也。
○经解上
六经不言经,三传不言传,犹人各有我而不容我其我也。依经而有传,对人
而有我,是经传人我之名,起於势之不得已,而非其质本尔也。《易》曰:“上
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夫为治为察,所以
宣幽隐而达形名,布政教而齐法度也,未有以文字为一家私言者也。《易》曰:
“云电屯,君子以经纶。”经纶之言,纲纪世宙之谓也。郑氏注,谓“论撰书礼
乐,施政事。”经之命名,所由昉乎!然犹经纬经纪云尔,未尝明指《诗》、
《书》六艺为经也。三代之衰,治教既分,夫子生於东周,有德无位,惧先圣王
法积道备,至於成周,无以续且继者而至於沦失也,於是取周公之典章,所以体
天人之撰而存治化之迹者,独与其徒,相与申而明之。此六艺之所以虽失官守,
而犹赖有师教也。然夫子之时,犹不名经也。逮夫子既殁,微言绝而大义将乖,
於是弟子门人,各以所见、所闻、所传闻者,或取简毕,或授口耳,录其文而起
义。左氏《春秋》,子夏《丧服》诸篇,皆名为传,而前代逸文,不出於六艺者,
称述皆谓之传,如孟子所对汤武及文王之囿,是也。则因传而有经之名,犹之因
子而立父之号矣。
至於官师既分,处士横议,诸子纷纷,著书立说,而文字始有私家之言,不
尽出於典章政教也。儒家者流,乃尊六艺而奉以为经,则又不独对传为名也。荀
子曰:“夫学始於诵经,终於习礼。”庄子曰:“孔子言治《诗》、《书》、
《礼》、《乐》、《易》、《春秋》六经。”又曰:“繙十二经,以见老子。”
荀庄皆出子夏门人,而所言如是,六经之名,起於孔门弟子亦明矣。
然所指专言六经,则以先王政教典章,纲维天下,故《经解》疏别六经,以
为入国可知其教也。《论语》述夫子之言行,《尔雅》为群经之训诂,《孝经》
则又再传门人之所述,与《缁衣》、《坊》、《表》诸记,相为出入者尔。刘向、
班固之徒,序类有九,而称艺为六,则固以三者为传,而附之於经,所谓离经之
传,不与附经之传相次也。当时诸子著书,往往自分经传,如撰辑《管子》者之
分别经言,《墨子》亦有《经》篇,《韩非》则有《储说》经传,盖亦因时立义,
自以其说相经纬尔,非有所拟而僣其名也。经同尊称,其义亦取综要,非如后世
之严也。圣如夫子,而不必为经。诸子有经,以贯其传,其义各有攸当也。后世
著录之家,因文字之繁多,不尽关於纲纪,於是取先圣之微言,与群经之羽翼,
皆称为经。如《论语》、《孟子》、《孝经》,与夫大小《戴记》之别於《礼》,
《左氏》、《公》、《穀》之别於《春秋》,皆题为经,乃有九经、十经、十三、
十四诸经,以为专部,盖尊经而并及经之支裔也。而儒者著书,始严经名,不敢
触犯,则尊圣教而慎避嫌名,盖犹三代以后,非人主不得称我为朕也。然则今之
所谓经,其强半皆古人之所谓传也。古之所谓经,乃三代盛时,典章法度,见於
政教行事之实,而非圣人有意作为文字以传后世也。
○经解中
事有实据,而理无定形。故夫子之述六经,皆取先王典章,未尝离事而著理。
后儒以圣师言行为世法,则亦命其书为经,此事理之当然也。然而以意尊之,则
可以意僣之矣。盖自官师之分也,官有政,贱者必不敢强干之,以有据也。师有
教,不肖者辄敢纷纷以自命,以无据也。孟子时,以杨、墨为异端矣。杨氏无书,
墨翟之书,初不名经。(虽有《经》篇《经说》,未名全书为经。)而庄子乃云:
“若获、邓陵之属,皆诵《墨经》,则其徒自相崇奉而称经矣。东汉秦景之使天
竺,《四十二章》,皆不名经;(佛经皆中国翻译,竺书无经字。)其后华言译
受,附会称经,则亦文饰之辞矣。《老子》二篇,刘、班著录,初不称经,《隋
志》乃依阮《录》,称《老子经》,意者阮《录》出於梁世,梁武崇尚异教,则
佛老皆列经科,其所仿也。而加以《道德真经》,与《庄子》之加以《南华真经》,
《列子》之加以《冲虚真经》,则开元之玄教设科,附饰文致,又其后而益甚者
也。韩退之曰:“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则名教既殊,又何防於经其所经,
非吾所谓经乎?
若夫国家制度,本为经制。李悝《法经》,后世律令之所权舆;唐人以律设
科,明祖颁示《大诰》,师儒讲习,以为功令,是即《易》取经纶之意,国家训
典,臣民尊奉为经,义不背於古也。孟子曰:“行仁政,必自经界始。”地界言
经,取经纪之意也。是以地理之书,多以经名,《汉志》有《山海经》,《隋志》
乃有《水经》,后代州郡地理,多称图经,义皆本於经界,书亦自存掌故,不与
著述同科,其於六艺之文,固无嫌也。
至於术数诸家,均出圣门制作。周公经理垂典,皆守人官物曲,而不失其传。
及其官司失守,而道散品亡,则有习其说者,相与讲贯而授受,亦犹孔门传习之
出於不得已也。然而口耳之学,不能历久而不差,则著於竹帛,以授之其人,
(说详《诗教上》篇。)亦其理也。是以至战国而羲、农、黄帝之书,一时杂出
焉。其书皆称古圣,如天文之甘、石《星经》,方技之《灵》、《素》、《难经》,
其类实繁,则犹匠祭鲁般,兵祭蚩尤,不必著书者之果为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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