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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祭坛-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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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的诗呢?这种意境细细品来,岂是一般人消受了的?”
铁戈故作颓然状道:“完了,封拐子大概是看破红尘,想出家为僧了。”
辛建也打趣道:“有一幅对联用在封大哥身上很合适:‘一念回光,化爱河而成净土;六根返本,变苦海以作莲池。’”
“那你为什么不出家?不说去深山古刹,我们红州城里就有个报国寺嘛。”柳六一插话道。
封老大淡然一笑道:“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清净,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这人四大不空六根难净,一点凡心尚存。孽子孤臣也不能绝了种,老封家还要靠我传宗接代,所以我不是出家的料。况且报国寺现在只有几个老和尚和老尼姑,里面破旧不堪,他们自身难保,岂能剃度他人?哎,说到报国寺我讲一个真实的笑话给你们听。”封老大又呷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去年九月报国寺的老方丈到我的办公室来请我给他修缮庙宇。还说县建筑公司要价太高,是肖国雄让他来找我。老方丈对我说现在是文H大革命期间,香火不旺,不太好化缘。化缘得来的钱一要吃饭,二要买维修的材料,所以工钱不会很高。我对他说工钱我不要,算是我广种福田,积点阴德,事情我一定帮你办好。老方丈听了一个劲念佛号,又是阿弥陀佛,又是我佛慈悲。我带人给他换了檩子和大瓦条,重新翻盖了瓦,然后就做到后花园的矮花墙。这时老方丈特意让我在两边的矮柱子上一边做五个阳文字,说罢念了两句掐头留尾的古诗,你们知道是什么诗吗?”
大凡会讲故事的人在最紧要处都要卖个关子,把听众的胃口吊足,然后才抖出包袱,达到“理不歪,人不笑”出人意料的效果。
封老大慢悠悠地点了根烟,用眼睛扫视着众人,却没有一个人猜得出来。
铁戈是个急性子,大声催促道:“你连谜面都没有,我们怎么知道谜底?快说快说。”
“说出来笑死你们!那老方丈说你就做‘低声问夫婿,深浅入时无’这几个字。”说完嘎然而止。
大家先是一楞,片刻后一起轰然爆笑,只笑得大咳不止,眼泪都笑出来了。
列位看官,原来这是唐朝人朱庆馀在应试前献给治水员外郎张籍的一首七言绝句。
全诗是这样的:
《近试上张水部》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写的是洞房花烛夜的第二天一大早,妻子梳洗打扮后要去拜见公婆。她忐忑不安地问丈夫我这打扮是否时髦、得体?
虽然这首诗更深层的含义是朱庆馀向张籍投石问路之举,但从字面上理解无论如何也不适合写在庙里。老和尚要把这首掐头留尾的诗做在这里不知究竟何意,所以引得众人肆意地爆笑不已。
“看来这老方丈尘缘未了,不过到了他这把年纪大概也是有贼心无贼力了。”章子野兀自捂着肚子还在笑。
“既然人家老方丈尚且春心荡漾,封拐子难道真的心如枯井?”柳六一笑问道。
“大概没有什么人能入封大哥的法眼吧。”辛建这个不爱开玩笑的人也开了腔。
封老大摇摇头说:“那倒也不是,我老封的眼睛并没有长到额头上去,倒是有一个让我心仪已久的女人,我们还是初中和高中的同学,只是现在我这种泥瓦匠包工头的身份不好对她讲。”
“是不是怕人家说你想吃天鹅肉?”铁戈问。
封老大一瞪眼睛说:“什么天鹅肉?她的成分也不好,跟我一起下放,在另外一个大队。就算她是天鹅肉,我也不是癞蛤蟆。”
铁戈笑道:“那就上啊!‘逼遛子’(文Ge时期武汉黑话;相当于北京的拍婆子)关键在一个逼字。堂堂封司令怎么成了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当年的霸气哪里去了?等人家逼走了,你连后悔药都买不到。”
石庵村突然摇头晃脑冒出一句古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听听,听听!连我们的道学先生都这样说,你还不动手啊?俗话说‘听人劝,得一半’。封拐子,你说的这个同学叫什么名字?说出来大家帮你出点子,群策群力嘛。”铁戈一个劲怂恿。
“唉,说出来你们也不见得认识,有什么用。”封老大叹口气。
“那也不一定。红州城就屁大点地方,顶多就是个红州村,说不定碰巧认识。再说郎超雄就是地地道道的红州人,我们不认识,他肯定认识。”铁戈说。
除了郎超雄以外,在座的其他人都不是红州本地人。
郎超雄也说:“老封,你就说说看。”
封老大只好说道:“她叫龙晓茜。”
铁戈一听立马大叫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晓茜姐。”
众人大为惊讶。
封老大忙问:“你认识?”
铁戈伸出两个手指故意摆谱道:“先上条再说。”
封老大赶紧递了一根烟:“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铁戈把烟夹在手指上大大咧咧地说道:“点着。”
封老大笑骂道:“狗日的敢跟老子摆谱。”
铁戈吸了一口烟笑道:“我的保姆姓龙,我家四个孩子都是她一手带大的,我们都叫她龙妈。原来她家里也颇有些钱,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解放前她嫁了人,生了三个女儿。后来她男人病死了,她就改嫁给现在的男人。她男人长得矮,我们都叫他矮爸爸。改嫁后又生了两个儿子负担太重,她又没有工作,所以就给人当保姆。那时候我父母工作忙,就雇她照看我,一直到我上幼儿园……”
封老大急不可耐地打断铁戈的话:“说这些八竿子打不到的事做什么?快说龙晓茜。”
铁戈继续说道:“封拐子干什么都喜欢直奔主题,现在才着急你早干什么去了?这龙晓茜是龙妈的亲侄女,经常到这里找她三个姐姐玩,所以我从小就认识她。龙晓茜家里原来也很殷实,是做布疋绸缎生意的,郎老师应该知道。”
“喔,你说的是卖布疋的龙家,我知道。他家有两个儿子,最小的是个姑娘。我早就认识,人长得相当不错。”
“封拐子听听,连郎老师都说长得‘相当’不错,可见是错不了的。看来封拐子真是好眼力,这个媒人我是当定了。怎么样?你要是看得起兄弟,我一定给你撮合。每年正月初二我们兄妹都要给龙妈和矮爸爸拜年,龙晓茜也去拜年,要不要兄弟我给晓茜姐带个话?”
“你都没有谈朋友,给我当什么媒人?”封老大有点言不由衷。
“封拐子,这跟谈没谈朋友是两码事,你不要偷换概念。”章子野叫道。
“你怎么知道铁戈没有谈朋友?”辛建笑问道。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起着哄,正说得来劲,何田田推门进来,一屋子人马上都不出声了。
何田田站在门口觉得蹊跷,问道:“这是咋的了?刚才我在外边还听见屋里笑语喧天的,怎么我一来都不吱声了?有啥见不得人的话?要是不方便那我还是回去。
铁戈抿着嘴偷偷地笑。
封老大到底是在社会上闯荡的人,一看冷了场马上说道:“哟,这不是何田田吗?一年不见越发长得漂亮了,正宗的‘解枪’(武汉话:靓女)啊!还在上学吗?”
“封大哥真会说笑话,去年我刚参加了工作。”
“哎哟哟,到底还是我孤陋寡闻。恭喜恭喜,饭碗解决了。现在哪里高就?”
“人家当官那才是高就,咱一个平头百姓不过是找碗饭吃,能高就到哪儿去?我在白菂河设备厂当车工。”
辛建介绍道:“跟铁戈一个厂。”
“好哇,捧了国营的金饭碗应该请客呀。铁戈,何田田在你们厂你可要罩着点。”
“放心吧,有我罩着,谁敢欺负她?”铁戈颇为自豪道。
忽然间封老大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看看铁戈又看看何田田,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那就好那就好。铁戈,龙晓茜的事你就帮我带个话,初三我听你的信。”
“行,我会想方设法玉成其事,封拐子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这时郎超雄提议道:“好长时间没有听铁戈唱歌,今日诸位雅集,唱几首歌让我们欣赏一下如何?”
石庵村跟着说:“早就听郎超雄说铁戈的歌唱的好,今天一定要洗耳恭听。”
封老大问道:“铁戈你一个五大三粗的人,要谈打篮球那没话说,你还会唱歌?别把辛建的房子吼塌了。”
郎超雄却说:“老封,你听听就知道了。”
铁戈也不推辞,只是说:“没有乐器,只能清唱,那样效果就差多了。”
辛建突然说:“等等。”一头钻进他父母的卧室,拎出一架手风琴。
左子海兴奋地说:“我来伴奏。嗨,你们家怎么会有这玩艺?”
“我妈解放前在上武汉大学时就是系里的手风琴演奏员,文Ge以后就不敢拉琴了。”
左子海熟练地试了试指法。
这一下轮到铁戈奇怪了:“伙计,你会拉手风琴?”
那时他和左子海交往不多,所以不太熟悉。
柳六一介绍道:“他在附小当代课老师,教的就是音乐和图画,这才是他的本色。”
左子海谦虚的说:“自学过几天拉得不好,听他们说你的俄罗斯民歌唱得好。唱俄罗斯民歌一定要用手风琴和曼陀林伴奏,那才是绝配。唱什么歌?”
除了封老大和石庵村以外,所有的人都喊道:“《三套车》。”凡是听过铁戈唱过歌的人都知道这是他的保留节目。
手风琴拉完过门,铁戈亮开喉咙唱了起来。
一时间那风雪弥漫中的马车仿佛驶过伏尔加河茫茫冰原来到众人面前,铁戈已不是铁戈,好像他就是那个俄罗斯荒原上贫困潦倒的马车夫,面对着俄罗斯的母亲河诉说着心中无尽的愁苦和悲伤。他深沉浑厚的男中音把这首极负盛名的歌曲演绎得无比苍凉悲怆,再加上左子海娴熟的演技,两人第一次配合就非常默契。大家听得如醉如痴,静静地品味着,欣赏着。
一曲终了封老大动情地说:“兄弟,《三套车》我听很多人唱过,跟你比起来那些人简直就是糟蹋这首歌,你唱出了它真正的内涵,太感人了!”
石庵村赞叹道:“郎超雄说你的歌唱得好,开始我还不相信,果然不错,郎超雄一般从不轻易夸别人的。”
辛建提议道:“铁戈,再唱一首《小路》。”
铁戈指着何田田说:“这是她的专利,她是我们厂唯一的三栖明星,篮球队员、舞蹈演员外加独唱演员。”
众人鼓掌,要何田田唱一个。
何田田到底是大城市来的女孩,走到众人面前落落大方的唱起《小路》。这首歌她处理得很细腻,把一个苏联卫国战争中的女卫生员,跟随爱人在枪林弹雨里生死与共的感人场面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歌声刚落,掌声爆响。
郎超雄赞叹道:“人人都说周璇是金嗓子,我看何田田也是金嗓子。真是‘今日闻君歌一曲,如听仙乐耳暂明’。”
“才女呀!可惜这副好嗓子去当车工,糟蹋人才。”封老大感叹地说。
章子野却说:“说这些没用,还是听他们两人唱歌。”
左子海提议:“来一个男女声二重唱怎么样?”
“那就唱《祖国一片新面貌》。”辛建说。
“打住!”封老大高声叫道:“这歌听得人耳膜都变厚了!还一片新面貌呢,坟头上烧报纸——哄鬼!你信报纸吹牛?如今连肚子都填不饱,什么东西都要凭票供应,哪来的新面貌?要说新面貌,那些花花绿绿的供应票倒是一片新面貌。听说有的大城市连掏大粪都要粪票,这才是旷古未有的新面貌!”
众人绝倒,訇然大笑。
柳六一推荐道:“来一首《芦笙恋歌》怎么样?”
“好啊!”大家一致赞同。
待他两人唱完后,铁戈开始反攻:“伙计们,总不能光是我们出节目吧?你们也该有人粉墨登场了。”
郎超雄又提议道:“让左子海来一个诗朗诵,好不好?”
左子海放下手风琴说:“那我就朗诵一首普希金的《致大海》。”
这是左子海非常喜欢的一首诗,以至于他把自己的名字左和平改成左子海,从这里可以看出他的浪漫中不乏书生气。这一年他才十六岁,和当时很多年轻人一样深受苏俄文学的影响,十分崇拜普希金、托尔斯泰、果戈理、车尔尼雪夫斯基等人。而且他的记忆力超群,能背诵很多中外经典的名篇佳作。
他站起身走到房子中间,扯了扯衣角,扶了一下眼镜,目光掠过众人头顶,仿佛眺望着极远的地方,脸上凝固着与他十六岁年龄不相称的庄重:
“再见吧,自由的元素!
最后一次了,在我眼前
你的蓝色的浪头翻滚起伏,
你的骄傲的美闪烁壮观。“
许多年以后,铁戈还常常回忆起左子海那抑扬顿挫充满激情的朗诵和他消瘦单薄的书生模样。
他曾经问过左子海:“为什么普希金有那么多的名诗,你偏偏会喜欢《致大海》这首诗。”
得到的回答令他十分震惊:“现在整个中国时时让我感到一种文化被窒息的腐臭包围着,一种专制的氛围笼罩着整个国家,学习和继承人类优秀文化遗产成了一种罪恶的奢侈。人们只能偷偷摸摸地吸收这些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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