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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祭坛-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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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戈苦笑一声:“前途?哼,我是瞎子死了儿——没有指(子)望了,大概牢房是我的归属。既然王为仁把我往反革命集团上整,那只有索我于枯鱼之肆。前途?去他妈的前途!”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你父亲是南下的老干部,你也是革命干部的后代,组织上这么做是在挽救你,犯了错误不要紧,改了还是好同志嘛……”
铁戈哈哈大笑道:“齐书记,你比我还幼稚。王为仁已经把我打成了反革命,这哪是什么犯错误,俨然把我当成阶级敌人往死里整。如果他手上有判决权,我们这些反对过他的人统统都是死刑。从我关进学习班那天起我就没抱多大的希望,要把我的问题搞清楚在设备厂是不行了,不过总有政法机关过问此事吧,如果政法机关来人审查总有我讲话的时候,我就等着那一天把事情说清楚,齐书记谢谢你来看我,我相信共产党的干部不会都是王为仁那样的混账王八蛋。”
齐江山不再说什么,站起身,连连摇头走了。
有分教:
临行探望义何深,细语谆谆诲梦人。
我有一言君记取,枯鱼之肆索冤魂。
正是:老书记吐一片真言,小铁戈说没有指望。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度除夕沉沉黑夜怒骂苍天
第五十三回
度除夕沉沉黑夜怒骂苍天
贬农场耿耿铁汉喜遇知音
话说一九七六年元月二十七号正是腊月二十七,又到过年放假的时候了,也是铁戈二十二岁生日。
这天早上六点多钟童国兵突然来到学习班,对铁戈宣布了几件事:“一、学习班暂时解散,春节后继续办;二、不准回红州过年,在厂里继续接受审查;三、不准写信;四、不准给家里打电话;五、不准和厂里其他人接触。”
铁戈躺在床上抽着烟,挑衅似的问道:“能不能派个人给我买饭?在学习班都是他们给我买饭。”
“怎么?还想要人伺候你?”
“我买饭时还是要和炊事员接触呀,那怎么办?”
“正常的接触当然可以。”童国兵忽然明白了:“你是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我哪儿知道什么是正常接触什么是不正常接触?”铁戈轻蔑地一笑。
车开了,人走了,厂里突然间安静了许多,安静得让人感到寂寞。
孩子们急不可耐的要过年,把整挂的鞭炮拆成单个放起来。零星的鞭炮声在瑟瑟的寒风中响起,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
铁戈回到自己在铸造车间的小屋,屋里翻得一塌糊涂。由于长期没有人住到处是灰尘和蛛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他顾不得这些,拿了一套《红楼梦》又回到学习班。
再回来的路上碰见一个农村的老太太挎着一只破竹蓝走过来问道:“这位大哥要不要鸡蛋?六分钱一个。”
铁戈一看只有六个鸡蛋而且都很小,大约是别人挑剩下的。本不想要,一看那老太太枯树皮似的手微微发抖,心想如果不卖完她是不会回家的,于是说:“我都要了,卖完了你也好早点回去。”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唉!孙子要买鞭炮,家里没有钱只有拿几个鸡蛋换钱。这位大哥怎么过年也不回家?”
铁戈一愣,苦笑道:“我……厂里要我值班。”
“你们厂里也真是,过年还要值班。”拿着钱颤颤巍巍地走了。
半年没看书了,铁戈躺在床上看他最心爱的《红楼梦》。他喜欢《寿怡红群芳开夜宴》里的热闹场景,感慨黛玉《埋香冢飞燕泣残红》红消香断有谁怜,却不道如今自己落得个《感秋深抚琴悲往事》,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
除夕夜厂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家家都在吃团年饭。
铁戈到食堂买回饭菜,又捡了一些枯树枝在屋里垒起三块砖,把小铝盬子加了点清水煮了六个荷包蛋,面对着这顿年夜饭他实在是难以下咽,只是默默地抽烟。
他走出房门,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悄悄走上大坝。这一百多米高的大坝是白菂河镇的标志性建筑,当年铁戈初到白菂河时,曾被这座大坝雄伟的气势所震撼。今天晚上他只能站在大坝上遥望西南方向,那个方位就是红州城。
萧瑟的北风带着尖利的啸声,发了疯似的来回咆哮着扫荡着,肆意地撕扯着它能触及到的一切。
放眼望去除了脚下的白菂河镇有着些微的灯光外,四周是一片如死一般的黑暗。偶尔可见远处一闪即逝的红光,那是山区孩子们在燃放鞭炮。近处白菂河镇昏暗的街灯下空空如也,此时此刻所有的人都回家团圆了。
他想起了红州那个温暖的家,妈妈一定知道自己回不去却仍是倚门盼儿归。
家,一个多么温馨的字眼,一个多么令人向往的地方!
家,意味着母亲乒乒乓乓剁肉馅的声音,父亲满是烟味的大手,儿女们叽叽喳喳的吵闹,红炉边一家人团圆守岁的年夜。
家是什么?家就是一种感觉,一种无比温馨的感觉。
回家,在一般人眼里太简单了,但对铁戈来说则比登天还难。
他想起了红州那些还在铁窗和学习班里的朋友们(他不知道郎超雄、叶一彪、柳六一早已被捕),在这个除夕之夜又怎么过?
他的初恋情人何田田此时此刻又在做什么?是暗自垂泪,还是孤檠难眠?
他什么都想知道,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背上了可怕的反革命罪名是被人诬陷的,谎言和诬陷是一对密不可分的孪生兄弟,没有谎言诬陷不可能横行无忌,而在一个被封闭的环境里听不到真话,谎言肯定大行其道。
他只知道当一个人无法开口说出真相时是多么可悲,这时他才深深体会到在现实下的中国那些被打倒的大人物其实是多么渺小和无奈。
他只知道未来还有无穷无尽的灾难在等着自己,但到底是什么他却无法预知,他只能默默地等待着命运无情的裁决。
他只知道现在他只能孤独地站在高耸的大坝上,任凭凄厉呼啸的北风在周身肆虐,望眼欲穿却有家难回。
这是一个什么时代?到处私设公堂栽赃问罪,罪恶的丑行到了民怨沸腾,穷天磬地的程度。一切肮脏的行为都打着“组织上”的旗号堂而皇之地进行着,好像“组织上”是他们家开设的店铺一样。“革命”,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肆意妄为!他又想起了齐江山临走时说的“对前途要有信心”的话不禁惨然一笑,人已经被整到这个份上还奢谈什么前途?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猛然间他发现下雪了,大朵大朵的雪花随着不羁的北风打着旋上下翻飞。风裹挟着雪花掠过山顶扫过河谷,带着死神般的狂暴铺天盖地而来。它肆意地蹂躏着摇撼着漫山遍野高大的马尾松、楠竹以及不知名的植物,发出狂怒的喧嚣,它想以它残忍的方式来证明它高傲的存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这狂风中的一朵雪花,命运之神将把他带到哪里谁也不知道,但结局却都是一样——和无数个消失在文Ge中的冤魂一样消融得无影无踪。
他的头上脸上身上满是湿淋淋的雪,冰冷的雪水顺着领口流进脖子里,但他丝毫也感觉不到冷。他张开双臂,怒目圆睁,仰望苍天,高声怒骂道:“老天爷呀,你不公啊!这头上哪一片是我们老百姓的天?你不公你是什么老天爷?老天爷,我C你祖宗万代!王为仁毁了我的前途,毁了我的爱情,你怎么就不睁开眼睛显显灵,劈了他个狗C的?……”
他只觉得嗓子梗咽,鼻子发酸,眼泪却掉不下,真是朔风冻泪欲哭不能。
恍然间白菂河周围的山峰犹如参差不齐的森森狼牙一般,倒噬这瞎了眼的苍天!
风,还在刮……
雪,还在下……
这漫天的缟素终将埋葬他的前途和爱情……
笼罩在周身的那一团黑暗,似乎浓得永远也化不开……
初六一大早,童国兵又到学习班对铁戈宣布:“为了抓革命促生产,组织上决定结束你的学习班,从今天开始你到五七农场劳动改造。另外,你上街买东西必须请假,并由农场派一名家属监督。你要老老实实的劳动改造,只能规规矩矩,不准乱说乱动。另外这间房子你不能住了,今天就把所有的东西全部搬到农场的农具房去,这里要给搞基建的民工住。”随后童国兵把他带到农场交给程场长。
农场的场长姓程,黄石大冶人,是老水校留下来的老职工。他本是食堂的事务长,负责采买米面粮油鱼肉蔬菜,厂里为解决职工吃菜的问题办起了这个五七农场,又让他来兼任场长,他把铁戈交给家属队毛队长,并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扬长而去。
能到五七农场劳动对于铁戈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这比除了上厕所就见不到太阳的阴冷的学习班真有天壤之别,更何况能与人交流,这个人就是“翻案人物”竺彬。
在设备厂竺彬是第一个被妖魔化的人,全场的人对他都是冷眼相对,避之唯恐不及。除了农场的家属以外谁也不敢和他打交道,铁戈当然也不例外。现在他敢和竺彬交往,一是因为他和竺彬现在的身份一样都是“阶级敌人”;二是因为农场的家庭妇女们和铁戈没有共同语言,只有竺彬这个解放前的高中生才是他唯一的谈伴。
对于铁戈的到来竺彬没有感到丝毫奇怪,只是打了个招呼:“哈哈,我们五七农场又多了一个阶级敌人。”
铁戈也笑道:“那是。这农场只有你一个阶级敌人该是多么寂寞的事,现在好了,一个老翻案派,一个小反革命,也算是后继有人了。”然后就跟毛队长说了声:“童国斌叫我搬到这里住,我现在就去搬家。老竺,跟我一起去帮个忙。”
毛队长知道铁戈是个惹不起的角色,只好任由他们去了。
两人到食堂拉来一辆板车,把铁戈的日常用品和睡觉的床一趟一趟慢慢往农场拉,反正有的是时间。
铁戈问道:“老竺,水校的人都安排在车间或科室上班,怎么就你在农场劳动?论资历和水平你随便在哪个车间科室当个书记或者是主任那都绰绰有余。哎,你是不是党员?”
竺斌笑道:“伍零年我在抗美援朝前线就入党了,怎么还问是不是党员?在这个厂里除了那几个五师和二野南下的老干部以外,没有人比我的党龄更老了。我从志愿军转业起就一直为我父亲的事翻案,特别是文H大革命期间为这个事批斗了我无数次,我就是不肯低头。不把我整死就算烧了高香,他们怎么会让我到车间或者科室上班呢?”
“你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铁戈一直弄不明白的地方。
“唉,说来话长啊。大概是四九年四月底林Biao的四野占领了武汉,我的老家黄陂也解放了,这时我父亲才告诉我说他表面上是伪保长,实际上是中G地下党员。他当时还高兴地说现在好了,再也不用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了,我这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五零年底他把我送到部队当兵,不久我就到了朝鲜,在志愿军当文书。五一年接到我弟弟的信,说国内搞镇反,村里的农民把我爸爸当成伪保长批斗后,又当场宣布为历史反革命,被土改积极分子用锄头挖死了。接到那封信以后我就像疯了一样,你说这叫什么事,我在前线跟美国人拼死拼活地打仗,身为共C党的地下工作者反倒被人当成历史反革命打死了,从那以后我就下决心一定要把我父亲的案子翻过来。”
铁戈不解地问道:“土改积极分子不都是贫下中农吗?他们怎么能这样干?就算你父亲是伪保长,那也应该由政府处理嘛。你就这样肯定吗?”对此他颇为怀疑。
竺斌鼻子一哼:“你呀根本不知道土改和镇反是怎么回事,你是哪年生的?”
“五四年。”
“怪不得你不知道哇,土改时你还没有出生呢。你不要以为土改的积极分子都是好人,其实里面有很多人是二流子……”
这话更让铁戈大吃一惊:“不可能!我们老师说那些老土改根子都是革命最坚决的人,从来没听说二流子也是革命者。我问你,二流子为什么也要参加革命?”
竺斌带着教训的口吻说道:“你不知道的事多得很,你所学到的东西都是听老师或者长辈说的,但你没有亲眼见到过,不知道事实真相。参加土改的人中间的确有不少贫下中农,就因为他们穷所以才强烈要求改变命运。可为什么那些二流子也要闹土改呢?因为二流子好吃懒做,穷得叮当响,现在天变了,再不起来闹一把革命将来怕是什么也得不到了,所以二流子参加土改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我老家谁是二流子大家都清楚,瞒得了别人瞒不过当地人。”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你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老家黄陂解放的那天他告诉我有两个人是他的联系人,一个是上线,一个是下线。搞地下党纪律很严,不准发生横向联系,也不准随便和别人联系,所以上线不知道下线的下线是谁,下线也不知道上线的上线是谁。如果不是我父亲亲口对我讲的,我怎么知道他是白皮红心的地下党呢?可惜我五二年从朝鲜回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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