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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第1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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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龙授首,其他几个打行青手还有陈明、陆春、董文等民愤极大的董氏家奴都被抓了起来,这些人已经被愤怒的百姓打得半死,跟在张原身边的陆氏仆人陆大有也上前踢了陈明几脚,就是因为这个陈明,搞得青浦陆氏一年来阖宅不宁——

张原走到董祖常身前,这嚣张跋扈的董二公这时如丧家之犬,看到张原过来,赶紧把头低下,张原笑了笑,这种人如何成得了他的对手,比姚复也强不了多少,牛刀小试而已,这次打击董宦的名声传扬出去固然会遭到一些士绅猜忌,但人生在世,哪能八面玲珑,更何况是在这乱世将临之际,通过打击董宦能团结松江诸生、能让青浦陆氏的蚕桑纺织没有阻力迅速壮大、又能收取华亭民众之心,这是一石鸟之策——

张萼没张原想这么多,走过来一脚踢在董祖常小腹上,又“呸”了董祖常一脸,骂道:“董氏恶孽,你也有今天啊,识得山阴张燕客否?”

来福也大哭着上前踢打董祖源,骂董祖源害死了他老娘,吴推官赶紧喝命皂隶把来福赶开,与刘同知、蒋通判领着一众差役和军士,押着董祖源、董祖常、吴龙、陈明等人回松江府衙,董其昌及其家眷被送回董府,吴推官还派了二十名军士在门前把守,防备民众冲击董府,毕竟董其昌是东宫老师、江南名宿,其字画连入京朝拜的朝鲜使臣都要搜求的,朝廷未降罪董其昌,地方官吏就应加以保护,不能让他受到伤害——

张萼与翁元升等生员跟随去府衙看审案了,张原没有跟去,张岱也没去,张岱不大喜欢凑这个热闹,这时河边百姓都走得差不多了,一身湿透的张岱道:“介,我们找家客栈住下,沐浴换衣吧,这都落汤鸡一般了。”

张原道:“再等一下。”侧头看了看一直紧跟在他身边的穆真真,这堕民少女也是裙裳湿透,隆起的胸脯和裙里小衣透出有些不雅,缚在右腿边的小盘龙棍都能清楚地看到,两条浑圆结实的长腿影影绰绰—

穆真真见张原看她,低头一看,这ォ醒悟,大羞,却又无处躲藏,只好把双臂抱在胸前,随后又蹲下,叫了一声:“少爷——”,羞得抬不起头来。

穆撖岩赶紧解下短褂给女儿披上,他自则裸着肌肉虬结的上身。

雨在下着,张岱道:“介,还等什么,先找个地方躲雨。”

张原道:“大兄别急,打击董宦岂能空手而回。”却问能柱、冯虎等人谁的水性好?

能柱大声道:“我能柱水里能作鳖,冯虎不行,怕水。”

穆敬岩道:“少爷,小人水性也还可以。”

穆真真本来要说她水性也好的,想想没开口,只抿了抿唇-,不知少爷要水性好的人做什么?

张原朝河里一指,说道:“看到这条沉船没有?”

董氏的两条三橹浪船一条未受损,已经驶回去了,另一条受损严重的浪船在董其昌等人上岸后,没人管它,已沉进岸边水中,只露半边篷顶——

张原对大兄低声道:“董其昌乘船逃离,府中金银珠宝自然要带走,有两艘船,这艘船上面是董其昌和女眷乘坐的,肯定有不少钱物,董氏的人方ォ惊慌忙乱,忘了打捞,过后肯定就会记起来,董氏鱼网百姓,聚敛的都是民脂民膏,哪能再让他们捞回去。”

张岱惊喜道:“介心思真细,没错,这不义之财决不能再让董氏的人取回去。”

水性好的能柱和穆敬岩二人当即潜入沉船中,果然很快摸出一只沉甸甸的结实木箱,托到岸边,由岸上的仆人抬上去,二人再入水去摸,不须一盏茶时间,竟摸出十二只木箱,都极沉重,上面还有绳索笼络好的,想必是方ォ抬上船时绳索尚未解下—

先前左岸人满为患,这时除了张原、张岱十来个人外,只有陆调阳那条船上的两个船工,陆调阳一伙人都去松江府衙了,这两个船工留下守着他们的这条航船,这时目瞪口呆地看着能柱、穆敬岩两人一箱又一箱地从水底沉船抬上来,两个船工不敢作声。

看看船上的箱搬得差不多了,张原便让人把这些箱都搬到陆调阳这条船上去,对那两个船工道:“雇船一用,你们这船还能行驶吗?”

张原这边人多势众,两个船工怯怯道:“只怕驶不远。”他们这条船只是翘起的船尾被撞裂,并未进水,还能航行。

张原让武陵取十两银给那两个船工,说道:“赶紧离开这里,不然等下董氏的人就找到你们头上了,你们要是不怕惹祸的话,尽可以把今日之事说出去。”其实张原也不怕董氏知道这事——

张原一行都上了船,那两个船工赶紧摇橹离开,按张原吩咐往县城而来,从董府后门经过时,还看到有四个理刑厅军士在把守。

航船在城中一个冷清的小码头停下,穆敬岩等人把十二只大木箱搬上岸,两个船夫如蒙大赦般撑船离开。

张原让陆大有去雇了几辆马车来,将箱搬上车,由来福带路,径往望海楼边上的舞鹤客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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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九章 先虑败

张原背靠浴桶板壁,身浸在温热的水里,两手搭在浴桶,向后仰着头,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桶里的水偏热,他额头浸出一层细汗,淋雨淋了半天,这时泡一个热水澡出出汗很是享受,也能预防感冒生病

在他身后,穆真真搬来一个圆凳,圆凳上有木盆,盆里有干净的热水,穆真真抓一把细碎槐花揉在少爷的头发中,伸手搓洗着,用槐花碎末洗头发能洁净去屑,更有一种清爽的香气——

张原仰头看着穆真真,在他眼里穆真真是倒着的,圆润的下巴,嘴唇总是抿着,笑的时候会露出细白坚实的牙齿,直直的琼鼻,再上面是幽蓝双眸,那堕民女独有的高髻有些凌乱,有几缕头发湿湿的粘在她脸颊上,想必不大舒服,便伸手替她撩去,口里道:“真真,让客栈伙计再送一桶热水来,你也赶紧洗一下,湿衣服捂在身上这么久,会生病的。//”

穆真真因少爷方ォ那个亲昵的小动作而有些害羞,说道:“婢没那么娇贵,衣物也还没取来呢,就是少爷现在也没衣物换,得在水里多泡一会。”说着,抿唇而笑,干净的布巾将少爷头发尽量拭干。

张原一行到望海楼畔的舞鹤客栈住下,陆大有和来福随即领着两辆马车去北仓码头,张原、张岱等人的衣物行李都在船上,张岱的贴身侍婢素芝、小僮茗烟也还在船上,要一起接到客栈这里来——

又等了一会,还没见陆大有他们从码头回来,张原道:“坐不住了,取干布巾来。”接过穆真真递过来的布巾,拭干身上的水珠,扭头看了一下穆真真,这堕民少女早已背过身去,张原“嘿”的一笑·跨出浴桶,将布巾围在胯间,叫了一声:“真真——”

穆真真“嗯”了一声,慢慢转过头来·见少爷这样,她不敢多看,忙将圆凳搬给少爷坐,她伸手在浴桶里捞起少爷的衣物,拧了拧,放在一边,又仲手到浴桶里摸索·摸到桶底边沿一个木塞,拔掉,浴桶里的水就从小孔飚出来,这浴室边沿有下水槽,水通过下水槽流到户外阴沟

张原架着二郎腿坐着,不这样就露底了,这时起身去室外吩咐客栈伙计再送两桶热水来,不移时·热水送到,张原道:“真真,你也赶紧洗浴·让身把湿衣服燠干很不好。

穆真真双颊晕红,答应一声,解散发髻,长发披散开来,窗棂外忽有夕阳照入,这临到傍晚,天突然放晴了,穆真真微黄的长发在斜阳残照下泛出黄金般的色彩,因为终日盘结着发髻,这时解散开·自然呈波浪般卷曲垂下,很有点金发女郎的感觉—

张原倚在门边,看着穆真真洗头,当年虬髯客看红拂女张一妹梳头也是这情境吧,想到张一妹,自然就想到那个王微姑·那曲中女郎对董其昌显然很敬仰,上次还讥讽他打了董祖常,东佘山离这里不过十多里路,今日他把董其昌气吐血的事想必已经传过去了吧,陈眉公和那王微姑必大惊诧吧,他昨日可还在磊轲轩下棋呢——

这样一想,张原突然起了这种感觉:这次倒董是不是太顺利了?他成功引导了华亭民众的愤怒矛头指向,而且颇为克制,并没有酿成大的骚乱,董祖源、董祖常也是吴推官抓到衙门里去的,倒董之事始终有松江官府参与,既有官府参与,那么事后也不能追究他们这些生员的责任,这一切可以说是算无遗策了,可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想到?

凡事未虑胜先虑败,自己是不是有些高兴得太早?董祖源、董祖常是抓起来了,但董其昌不过吐了口血,若就这样把董其昌视若无物是不是轻敌?

穆真真弯着腰在洗头,以为少爷一直在看着她,羞得不行,有些手忙脚乱,偷眼一瞧,少爷立在门边,脸是对着她,可眉头微皱、眼神悠远,显然并没有看她——

穆真真微感失落,不过自幼的卑贱和艰辛让她从来没敢有太多奢望,少爷对她很好,能待在少爷身边已经很快活了,她想:“少爷想到什么了,董祖常都抓起来了呀,少爷为什么又皱着眉头?”

陆大有和来福从北仓码头回来了,张岱、张萼的侍婢、侍僮都来了,武陵将张原的衣履捧来让少爷换上,兴致勃勃问:“少爷,何时开那些箱,看有什么宝物?”

张原严厉地瞪了武陵一眼,武陵讪讪地不敢吭声了,先前张原就叮嘱过众人,不许提箱的事,连张萼也不许说,张萼是个大嘴巴,藏不住事的,现在还在松江华亭,当然要小心一些,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得意忘形,得意忘形就易跌跟斗——

能柱被派去松江府衙寻张萼、翁元升等人,这时都回来了,除张萼、翁元升、蒋士翘外,还有以陆调元为首的四个金山卫秀ォ,另有华亭生员三十多人也随同前来要拜琐ˉ张原张介,先前在府衙告状的金琅之、陆韬、杨石香、洪道泰等青浦生员二十余人也都来了,就去舞鹤客栈旁边的望海酒楼开了十桌,山阴张氏三兄弟和松江三县诸生共庆倒董胜利,虽然理刑厅尚未开审董祖源、董祖常等人,但在座生员表示要盯着此案,不重判二董他们决不善罢甘休——

松江府三县生员有一千八百余人,真正与董氏有怨隙的不过十几人,绝大多数生员与董氏是无恩无怨,但这十几名生员团结起来就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这十几人有各自的朋友亲戚,这就能影响很多人,所以“书画难为心声论”和“董宦恶行录”是很有必要的,那就是影响舆论,让大多数与董氏无恩无怨的生员和民众站在他们这一边共同声讨董

松江诸生都以为这次倒董胜局已定,除了金琅之、翁元升这几个范昶的好友还沉浸在丧友之痛,其他人都是推杯换盏,扬眉吐气,高声谈论,酒阑席散,华亭本县的生员各自回家,外县的觅客栈居住,相约明日再在府衙前聚集,监督黄知府和吴推官审案,留在舞鹤客栈的是张原三兄弟、陆韬、杨石香、洪道泰、金琅之、翁元升和蒋士翘九人—

在张原的客房,一张方桌,九人团团而坐,桌上一盏双芯白瓷灯光线晕黄,张原道:“居安思危,诸位想想董宦还有没有什么反击手段,我等都是诸生,奔着科举前程去的,绝不能因为这事受到任何惩处。”

张萼不以为然道:“董其昌如死狗一般被背回去,我看没几天就要一命呜呼,能有什么作为。”

杨石香道:“董其昌为官多年,书画扬名,与苏州、南直隶和京中官员交往频繁,他岂甘心两个儿入狱,定要到处写信请托,还有,董其昌与王学道关系不一般,二人是同科进士。”

张岱奇道:“王学道,王编王提学?”

杨石香笑道:“王编是浙江提学,南直隶提学御史是王以宁。”

张萼满不在乎道:“南京的提学管不到我们浙江的秀ォ,怕他怎的!”

杨石香与翁元升等人对视一眼,心道:“南京提学是不能直接处置浙江的秀ォ,但能直接处置我们。”杨石香有些懊悔,他只是随张原、陆韬助声势告状的,没想到今日会阄出这么大的事,虽说此事以张原为首,但张原有张汝霖、商周祚为后盾,而且又不是本地生员,到时张原飘然而去,王以宁为安抚董其昌,反倒惩治他们这些次要的生员来以儆效尤,虽然照目前形势看,革除他们功名是不至于的,但挨一顿打、降一等却不是没有可能

张原要笼络松江诸生,为社盟作准备,这时当然得有担当,说道:“诸位放心,这事是我张原首倡,任何时候我都不会逃避——兵法有云未虑胜先虑败,棋经有云多算胜少算不胜,我们要尽可能考虑到董宦能有什么反击的手段,写信请托不足惧,‘书画难为心声论,广为流传可以抵消董其昌往日的名声,我所虑的是,董其昌有可能刻意把这事搞大,以此来陷害我们。

张岱、杨石香等人忙问:“怎么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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